許山嵐一閃頭躲開，抿著唇不出聲。

    王鶴偷覷他的臉色，覺得許山嵐還是挺心動的，就敲敲邊鼓：“怕什么呀，你不說我不說誰能知道？這個老師是新來的，班里情況還不太清楚，學生生病當然要給假啦，放心吧。”

    許山嵐瞧瞧王鶴，再瞧瞧電影票：“真沒事？”

    “真沒事，咱倆都不說，能有什么事？神不知鬼不覺，你還真當你哥是神仙哪。”

    許山嵐猶豫好半天，可周星馳的誘惑太強烈了。電影院里常常放映的都是國產(chǎn)武打片，《神秘的大佛》什么的，沒意思透了。能看到一場香港電影不容易，以前都是去錄像廳，黑黢黢臟兮兮動不動還放不出來。

    王鶴繼續(xù)慫恿他：“老師這邊不會知道，你哥更不會知道，他還得上班去呢，哪有功夫管你?！?/br>
    許山嵐下了決心，一咬牙，說：“那好，你可不能說漏嘴了。”

    “哎呀放心吧。”王鶴拍拍胸脯，一副包在我身上的架勢，“明天咱一起去看?！?/br>
    許山嵐嘴上答應了，其實心里還是沒底，頭一回跟叢展軼撒謊，沒來由地慌得很，簡簡單單一句話在心里反反復復骨碌了二十來遍：“哥，我們學校明天去烈士陵園掃墓。行不？”“明天學校組織學生去掃墓，我必須得去?！薄袄蠋熃M織我們?nèi)吣梗粋€也不許請假，必須去?！?/br>
    “哥，明天掃墓……”他就這么嘀咕著尋思著進了武術(shù)學校的大門。

    武術(shù)學校是叢林開的，全封閉式，經(jīng)過幾年的苦心經(jīng)營和殷逸的明幫暗助，如今也算小有規(guī)模。學生二百來人，教職員工數(shù)十個，一些學生還在幾個小規(guī)模比賽中獲了獎。許山嵐慢跑到武校，正好五點鐘，是學校食堂開飯的時間。叢林父子和他、顧海平一般都在這里解決晚飯，回家就不用開火了。

    只是今天晚上許山嵐準備一路的理由沒有立刻派上用場，叢展軼還沒回來。許山嵐洗凈了手，和往常一樣規(guī)規(guī)矩矩坐到座位上等著。

    叢林端起飯碗命令一聲：“吃飯?！?/br>
    許山嵐靠近顧海平，低聲問：“哥呢？”

    顧海平近乎耳語似的說：“女老板讓他加班。”

    叢林瞪起眼睛：“吃飯就好好吃飯，說什么話？”

    兩個人低下頭，悶聲不吭往嘴里扒拉飯菜。

    “哼，放著好好的武校不管，非要出去找工作。有本事找個好的也行，居然要當司機?！睂舱馆W高中畢業(yè)后不肯留在武校幫他的忙，叢林一直耿耿于懷，一想到就得抱怨幾句，許山嵐和顧海平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許山嵐忍不住嘟囔一句：“當司機也沒什么不好嘛?！?/br>
    顧海平用胳膊肘戳了他一下，許山嵐不敢再吱聲了。

    叢林目光掃過來，也不知聽到?jīng)]聽到。他頓了頓，換了個話題，對許山嵐說：“嵐子，你爸爸來信了，過兩天要來瞧瞧你。”

    許山嵐愣了，說：“哦——”忽然就沒了胃口。

    叢展軼現(xiàn)在是一個女老板的專屬司機。他大學沒考上，又不愿意去叢林的武校當教練，就出來打工。練武的人瞧著挺風光，其實就業(yè)門路不算廣，無非保鏢保安警衛(wèi)之類。叢展軼在社會闖蕩了幾年，送過貨擺過攤當過臨時工。殷逸要走門路給他找個穩(wěn)定點的工作，卻被他拒絕了。他想再歷練歷練，殷逸也只好由他。

    女老板姓唐，有錢，模樣長得也周正。四十來歲的人了，依然可以稱得上窈窕綽約，挺有氣質(zhì)。這樣的女性，在商場上是很得意的，要是再有點手腕再能舍得，就更是前景不可限量。

    唐老板說話溫柔，舉止大方，更重要的是，她能喝。

    東北這邊講究這個，無論政界商界都一樣，你喝不明白，辦事就辦不明白。唐老板一周七天，倒有四天晚上是在酒桌上度過的。

    老板在里面喝酒的時候，司機就得在大廳里等著，這是規(guī)矩。直到唐老板醉醺醺地從樓上一步三搖地走下來，叢展軼忙上前攙扶。

    送唐老板出來的人，一見風華正茂的叢展軼，彼此心照不宣地對了個眼神。一個大腹便便的男人笑著說：“小唐，你這個司機挺年輕啊。啊？哈哈，哈哈?！贝蠹乙黄鸶ζ饋?，仿佛有什么隱約的暗示在里面。

    即使是女人，這種挑逗性的對話也是避免不了的，唐老板索性一把拉過叢展軼，嘟著嘴，待著恰到好處的一點點撒嬌一點點抱怨：“大哥要回家陪大嫂，不能陪我，我只好雇個好司機嘍?！眳舱馆W神色淡淡的，不見有多窘迫難堪。

    “哎呀小唐你這嘴呀。哈哈，哈哈。”男人笑得更大聲，大家簇擁著把唐老板送出去。

    唐老板在叢展軼的攙扶下鉆進了自己的車，還搖下車門跟幾個哥哥揮手，很依依不舍。直到車子開遠了，見不到人影了，才一下子仰躺在車座上，頹然閉著眼睛，忿忿地道：“衣冠禽獸！”

    叢展軼沒有理會這種毫無來由的評價，事實上，他在唐老板面前從來不多說一句話，這也正是唐老板在眾多打工仔中一眼看上他，還供他去學車票的原因。叢展軼問：“唐姐，現(xiàn)在要回家嗎？”

    “回家?！碧评习搴舫鲆豢诰茪?，半閉著眼睛揉揉太陽xue，“回家?！?/br>
    剛剛?cè)氪?，夜晚的風仍帶著涼意。叢展軼特地先下車，從后備箱里取出早預備下的外套，這才打開車門，把外套放到唐老板的身上：“唐姐，到了。”

    “嗯?！碧评习遢p輕睜開眼睛，勉強把外套披在身上，似乎暖和了不少。她覺得身子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伸手搭在叢展軼強勁有力的胳膊上，低低地說：“展軼，唐姐走不動了，你背我上去吧?！?/br>
    19、撒謊必須挨打！2 ...

    叢展軼猶豫一會，弓下腰讓唐老板俯在背上，刺鼻的酒氣混合著香水的味道令他不禁皺皺眉頭，但也沒說什么，背著唐老板走進屋去。

    唐老板住著近二百平米的房子，她獨身一人，只有個保姆晚上回自己家了，屋子里顯得空空蕩蕩冰冰涼涼。

    唐老板把自己扔在真皮沙發(fā)里，酒勁上涌，難耐地呻吟了一聲。叢展軼去廚房倒杯水，放到唐老板面前的茶幾上，說：“唐姐，沒什么事我先走了?！?/br>
    唐老板醉眼朦朧地望著他。面前的青年顯現(xiàn)出一種她曾經(jīng)擁有過，現(xiàn)在卻早已失去的青春的蓬勃的氣息，還帶著年輕男子特有的韌性和耿介。叢展軼高高大大，肩寬胸闊，因為練武的關(guān)系，肌rou緊致結(jié)實，似乎蘊藏著無窮的力量。

    唐老板有些迷茫，她不由自主伸出手去，想要輕撫那種力量，那種陽剛。叢展軼微微一閃，說：“唐姐，你先休息，我走了?！?/br>
    “給我削個蘋果再走。”唐老板忽然很想讓叢展軼多陪自己一會，也不知是因為他沉穩(wěn)寧定的氣質(zhì)讓自己格外安心，還是獨自一人難以忍受夜色的孤寂。

    叢展軼到廚房洗了手，在茶幾的盤子里取個蘋果，用水果刀慢慢地削著。他無論說什么做什么都不急不躁，成熟得遠遠超出他的年齡。

    唐老板在一旁靜靜地瞧著，看酡紅的蘋果皮像一條細細的線，在叢展軼指縫間徐徐流下。不知為什么，小巧的蘋果在叢展軼寬厚的手掌間把玩，竟讓她覺得格外柔軟。她輕輕地問：“展軼，你有女朋友沒？”

    她從來沒和叢展軼聊過這樣私人的話題，她以為叢展軼會感到窘迫，但不是。他說：“沒有?！甭曇粢琅f平平常常，仿佛唐老板在問他有沒有吃飯之類的無關(guān)緊要的小問題。

    唐老板笑了，她說：“你也不小了吧，怎么還不談一個？眼界太高了？”

    叢展軼搖搖頭：“沒有時間?！?/br>
    他用什么借口都不會讓唐老板詫異，卻沒想到他說“沒有時間”。唐老板手掩口笑出聲來：“哎呦，你這意思是我總讓你加班，太忙了？”

    “不是?！眳舱馆W老老實實地說：“白天要上班，回家還要練武?！彼严骱玫奶O果遞給唐老板，再次說了一遍，“沒事我就先走了?！?/br>
    “急什么呢？”唐老板笑得很溫柔，“家里有人等嗎？”

    叢展軼遲疑一下，點點頭。

    “啊，你和父母住在一起。”

    “不，是弟弟?！眳舱馆W抬起手腕看看表，明顯不再想繼續(xù)談下去，“唐姐，真的太晚了，我弟還等著我……”

    “好，你走吧?！碧评习逑肓讼?，說，“從酒店帶回來的蛋糕，咱們都沒有碰過，去拿給你弟弟吃吧，小孩子愛吃這個?！?/br>
    叢展軼本要拒絕，但一想，許山嵐愛吃甜食，沒準喜歡，話到嘴邊又改成：“那謝謝唐姐了?！鞭D(zhuǎn)身去拎蛋糕。唐老板忽然喚道：“展軼，你過來?！?/br>
    叢展軼詫異地看著她，唐老板一招手：“你過來呀?！?/br>
    叢展軼猶猶豫豫靠近唐老板，剛要問：什么事。卻見唐老板纖纖玉指一伸，在他衣服上扯出一根長頭發(fā)，抿嘴笑道：“這可不能帶回家去，讓弟弟看到了也不好?！闭f著又拂了拂叢展軼的肩頭，柔聲道：“好了，去吧?！?/br>
    這種動作，這種語氣，著實過于曖昧，更何況唐老板盈盈的目光一直不曾移開。叢展軼卻神色淡然，說：“好，唐姐再見?！?/br>
    唐老板目送著叢展軼推門離開，拿起削好的蘋果，咔嚓咬下一口。

    叢展軼出門深深吸一口氣，才把心頭的煩躁壓了回去。他從來不是好脾氣的人，也沒什么耐性，事實上，他骨子里完全繼承了父親的暴躁，只不過從小到大抑制著而已。剛才唐老板拈走他肩頭上的頭發(fā)時，叢展軼就有一種極為強烈的沖動，想要給這個不知廉恥的老女人狠狠一個耳光，但終究還是忍住了。因為她畢竟是個女人，還是自己的老板。

    叢展軼把蛋糕扔到后座上，車子在空無一人的馬路中間開得飛快，僅用十多分鐘就回到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