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山嵐還沒睡覺，剛剛喝了牛奶，窩在大沙發(fā)里看電視。聽到門前汽車在路面滑動的聲音，立刻兔子一樣躥起來跑過去開門。

    “今天怎么樣？”叢展軼摸摸少年柔軟的頭發(fā)。洗發(fā)水清新的香氣和奶香糅合在一起飄過來，一掃唐老板遺留下來的腐朽的味道，讓人溫暖得很。

    “絕對完成任務(wù)?！痹S山嵐笑嘻嘻地，“長拳劍術(shù)槍術(shù)各練一遍?！?/br>
    “嗯?！眳舱馆W不置可否，把蛋糕塞給許山嵐。許山嵐眼睛一亮：“給我買的嗎？”

    “晚上從飯店帶回來的，唐姐給你了?！眳舱馆W邊說邊往樓上走。

    “哦?！痹S山嵐皺皺小鼻子，嫌惡地瞧了一眼媚俗的粉紅色盒子，拎起來扔到垃圾桶里。

    “我一點(diǎn)也不喜歡那個什么唐姐?！彼飞蠀舱馆W，嘴里嘟囔著，“長得那么老，還要化妝，像個老妖精——蛋糕我扔了啊?！?/br>
    扔了就扔了，叢展軼不在意那些，說：“女人都這樣?！?/br>
    “所以女孩子都是大麻煩?！痹S山嵐想起自己班上那幾個說話嗓門奇大脾氣奇暴，動不動就要掐男生一把的女生，“挺可怕?！?/br>
    叢展軼瞧著他擠眉弄眼的樣兒，忍不住好笑：“你認(rèn)識幾個女人？小小年紀(jì)知道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啊?！痹S山嵐撇著嘴，“我媽就挺厲害，我聽她在電話里訓(xùn)手下的員工，罵得可兇了。還有…還有馮姨……”馮姨就是許山嵐的繼母，那個把別人婚姻攪得天翻地覆的女研究生。許山嵐說不下去了，最后總結(jié)一句，“反正……反正都不咋地。”

    父母最能對孩子造成深刻的影響，即使他們并不在身邊。叢展軼只當(dāng)他小孩子心性，也沒放在心上，拿起大浴巾去洗澡。

    許山嵐撓撓腦袋，低聲說：“哥，我爸要來看我?！?/br>
    “嗯？”叢展軼頓住了。這就是天長日久生活在一起的默契，對方只要一句話，不必再多說，另一個已經(jīng)明白其中隱藏的含義。自從許山嵐上了四年級之后，他父親就來看他，對這個唯一的兒子還是挺疼愛的。但許山嵐和叢展軼都知道，許父每次來都會給許山嵐很大壓力，都會讓他有好幾天心里不痛快。

    叢展軼走回來，安撫地拍拍許山嵐的肩頭，拉過他的脖頸貼近自己：“好了，不過住兩天而已，忍一忍就過去了?！?/br>
    許山嵐輕笑一下，笑里帶點(diǎn)苦澀：“不忍又能怎么樣？”他外表懶懶散散的，其實(shí)內(nèi)心格外脆弱而敏感，稍有風(fēng)吹草動都會讓他難受好幾天。叢展軼不愿意讓他在這種改變不了的事情上多想，隨口問：“還有什么事？”

    “啊，對了?！痹S山嵐像裝作剛想起來似的，見叢展軼已經(jīng)轉(zhuǎn)過身去往浴室里走，忙提高聲音，“明天我們學(xué)校要去掃墓，不許缺席?！?/br>
    浴室的門關(guān)上了，里面?zhèn)鞒鰢W啦啦的流水聲，然后是叢展軼的說話聲：“行了，我知道了，去吧?！?/br>
    許山嵐勾起唇角，心情雀躍起來，偷偷豎起兩根手指比劃一個剛學(xué)會的勝利的手勢，大喊道：“哥，我給你拿衣服。”聲音響亮得把自己都嚇一跳，抿著唇忍住笑，輕手輕腳地溜開。

    叢展軼穿好衣服走出浴室，拿著毛巾擦頭發(fā)。許山嵐鉆進(jìn)被窩里，拿著個游戲機(jī)玩俄羅斯方塊，擰著眉頭撅著嘴，好像全身都在跟著那些小玩意使勁。

    電話鈴忽然響了，叢展軼拿起來：“你好?！?/br>
    “還沒睡吧?！彪娫捓飩鱽硪笠莸坏穆曇?，“聽你爸爸說，你在給一個女老板開車？”

    “嗯?！眳舱馆W放下手里的毛巾，他心里明白，殷逸來電話絕對不會只因?yàn)樗麚Q了個工作。

    殷逸嘆息了一下：“展軼，你什么時候能來幫幫你爸爸，他維持個學(xué)校不容易。”殷逸很注意在叢展軼面前對叢林的稱呼，他說“你爸爸”，其實(shí)叢展軼自己都已經(jīng)近二十年沒叫過叢林爸爸。殷逸在一切細(xì)小的事情上做著努力，想要把這對父子的關(guān)系盡量彌合。

    叢展軼說：“有海平幫他就夠了?！?/br>
    “那不一樣，你是他兒子。”殷逸苦口婆心。

    叢展軼含義不明地笑了一下，像是諷刺，他說，“師叔，你有什么事嗎？”

    殷逸沉默一會，這對父子脾氣一樣暴躁一樣倔強(qiáng)，只不過一個外露一個隱忍，他只好跟著轉(zhuǎn)了話題：“過段時間有個省級的武術(shù)比賽，我想讓你參加，給武校闖闖名氣。”

    “海平不參加嗎？”

    “參加，但多一個人多一份把握?，F(xiàn)在S城武校開得很多，又有公辦體校，競爭很激烈，這是個好機(jī)會，把名聲創(chuàng)出去?！?/br>
    叢展軼搶過許山嵐手里的游戲機(jī)，仰頜示意讓他快點(diǎn)進(jìn)被窩，嘴里說：“海平水平不錯，能取得個好成績?！痹S山嵐吐吐舌頭，乖乖躺下去拉高被子?？伤€好奇大師兄和師叔打電話，露出兩只眼睛滴溜溜亂轉(zhuǎn)。

    “但比不上你?！币笠菰噲D勸叢展軼，“你的基礎(chǔ)扎實(shí)，性子穩(wěn)重，更能在大賽中發(fā)揮應(yīng)有的水平?！?/br>
    叢展軼思忖片刻，忽然問道：“師叔，是師父讓你來勸我么？”

    “不，沒有?！币笠菹肓讼耄€是實(shí)話實(shí)說，“是我覺得……”

    “我不是武校的學(xué)生，我沒資格參加。”叢展軼放下電話，許山嵐連忙閉上眼睛。叢展軼瞧見了，照著他的屁股打了一記，“快睡覺，明早起來練功?！?/br>
    20、撒謊必須挨打！3 ...

    第二天清晨，天還沒亮，四周一片朦朧，叢展軼推了推還在睡夢中的許山嵐：“起床了。”許山嵐迷迷糊糊揉揉眼睛，從溫暖的被窩爬起來，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一下子警醒了，匆匆穿上衣服，跟著師兄下樓。

    叢林也醒了，背著手站在院子里。叢展軼和許山嵐走過去，恭恭敬敬沖著叢林行禮：“師父?！眳擦致唤?jīng)心地點(diǎn)點(diǎn)頭。旁邊顧海平過來，說：“走吧?！眱蓚€青年中間夾著還矮著一截的許山嵐，三人快步跑出去。

    叢林望著叢展軼的背影，不由自主皺皺眉頭。昨晚殷逸跟叢展軼說完之后，就給他打電話，說叢展軼不肯參加比賽。

    叢林也不知道怎么就和兒子弄到這種地步，他們還在一個屋檐底下住，還在一張桌子上吃飯，見面時，叢展軼還要鞠躬叫聲：“師父?！?/br>
    可也就如此了。

    叢展軼天天早上走得早，晚上回來得晚，每月交給叢林五十元伙食費(fèi)，仿佛這里不是家，而是旅館。和叢林不近乎，和顧海平話也不多，只有跟許山嵐在一起的時候，眼睛里的光才是溫柔的。

    叢林也憤怒、也生氣，經(jīng)常跟殷逸抱怨。殷逸讓他多關(guān)心關(guān)心孩子，時不時問一問叢展軼在外面做的怎么樣。叢林一瞪眼睛：“笑話！不是他來跟我說，反倒要我去問他？！我是他爹，不是他孫子！”殷逸只好嘆氣。

    兩人就這么僵持著，誰也不肯先低頭。有時候叢林也覺得這樣不好，可剛要開口，一見叢展軼臉上平平淡淡似乎并不怎么放在心上的樣子，又忍不住來氣，干脆不說了。就比如讓兒子去參加比賽，這其實(shí)是件好事，對孩子對學(xué)校都好，但他當(dāng)著叢展軼的面，就是說不出來。叢展軼自己都不想，他又急什么？好像求著兒子什么似的。叢林在兒子面前擺架子擺慣了，實(shí)在拉不下這個臉。

    不參加就不參加，他想，隱隱有點(diǎn)賭氣的意思，有顧海平在，也是一樣的。

    顧海平心里卻很興奮，他昨晚聽師父說，叢展軼也有可能要參加這次的比賽。顧海平已經(jīng)很久沒和叢展軼較量過了，武校那些小孩子都是軟腳貓，還不夠他踢一腿的。他興沖沖地跟上叢展軼的腳步，說道：“大師兄，這下我們可得好好較量較量。這幾年，你功夫都扔的差不多了吧。”

    叢展軼沒明白顧海平話里的意思，有些疑惑地瞅著他。顧海平睜大眼睛：“比賽呀，你忘啦？咱們要參加省級比賽的?！?/br>
    許山嵐一聽，立刻接口道：“?。课乙惨獏⒓訂?？”

    “當(dāng)然了?！鳖櫤Ｆ揭慌脑S山嵐的肩膀，“你可得好好比啊，拿個冠軍回來。要是輸給別人，我打你屁股?！彼那闃O好，威脅的語氣也不見有多嚴(yán)厲。許山嵐對著師叔拌個鬼臉，一想到比賽忽然覺得壓力很大，他厭惡一切的變化，第一個反應(yīng)就是：“能不能不比啊，真麻煩?！?/br>
    “傻小子，這是好事?！鳖櫤Ｆ浇裉祜@得格外地有耐性，“你取得個好成績，還能給學(xué)校帶來個好名聲?！?/br>
    “哦——”許山嵐知道躲不過去了，有點(diǎn)蔫頭蔫腦的。

    顧海平不理會小孩子的心思，自顧自地說：“每個人可以報兩項(xiàng)，我都想好了。我報槍術(shù)，大師兄報太極拳，咱們倆還能來個對練。嵐子就是青少年組，長拳。明天我就跟大師兄給你編排一套，保證讓你表現(xiàn)出彩?！?/br>
    他說得神采飛揚(yáng)，好像已經(jīng)站在領(lǐng)獎臺上，接受大家的鼓掌歡呼，忽聽叢展軼插言道：“我不參加?！?/br>
    “還有衣服……”顧海平愣了一下，問道，“什么？”

    “我說我不參加?！眳舱馆W慢慢地又說了一遍。

    顧海平傻眼了，不知不覺停下腳步，好半天才飛快地追上去一把扯住叢展軼，臉上已沒了笑容：“你說什么？！”

    叢展軼說：“我不參加比賽?！彼餐Ｏ聛?，手臂一震，脫離顧海平的掌控。

    顧海平?jīng)]想到他等了一晚上竟是這樣的結(jié)果，胸口仿佛被一塊大石頭堵住了，一疊聲地追問：“為什么？你為什么不參加？你明明有實(shí)力拿冠軍的，而且學(xué)校也需要這樣的榮譽(yù)！”

    “你拿冠軍也是一樣?！眳舱馆W淡淡地說。

    “不一樣！”顧海平猛地提高聲音，像是在嘶喊。他有一千一萬種理由反駁叢展軼的決定，一時之間卻全堵在嗓子眼，一個也想不起來，只是翻來覆去地說，“你怎么能不參加？為什么不參加？你練得那么好。你……”

    叢展軼看了師弟一眼，拉過許山嵐說：“咱們跑步去?！?/br>
    顧海平向前一躥，伸開手臂攔住他們兩個，臉上因?yàn)榍榫w激動而泛起潮紅，他大聲說著，在空曠的清晨異常響亮而尖銳：“叢展軼你到底什么意思？！這學(xué)校是師父的心血，是你爸爸的心血！”叢展軼把臉偏到一邊。顧海平咽了一下，放緩語氣：“好，就當(dāng)你不為了學(xué)校，就為了你自己。參加比賽，是我們最好的出路，只要能取得名次，以后當(dāng)教練也好當(dāng)什么都好，那是表明你水平的資本。大師兄，如果你早就能參加比賽，完全可以在高考時候加分，又何必沒考上？”

    叢展軼打斷他：“你不用再說了，就這樣吧。”繞過顧海平，和許山嵐又向前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