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年華，遇到了那樣一個男子，得他幾聲贊許。

    她一生不悔。

    霜夫人唇角漸漸含笑。

    她凝視著遠(yuǎn)處那隊(duì)遠(yuǎn)去的人馬，心中默默遙祝。

    愿這一雙小兒女，兩心相印，一生喜樂。

    第152章

    辭別霜氏歸來, 菩珠帶著愛子和李玄度啟程，一家三口踏上了東歸之路。

    重走舊路，身后是浩浩蕩蕩的大軍與跟從的使團(tuán), 目的地, 恰又是他們當(dāng)年出發(fā)的起始, 京都里的那座皇宮。

    而遙想當(dāng)年，他們是在姜氏太皇太后的助力之下方順利出關(guān)。隨他們一起西行的, 只有五百軍士。到了西域后, 立都護(hù)府, 應(yīng)對接踵而來的各種危局，一場又一場的戰(zhàn)事……篳路藍(lán)縷, 一路奮戰(zhàn), 方走到今日。如今歸來, 她確實(shí)有足夠的理由去感慨當(dāng)日的種種艱辛和今日的來之不易。然而，每到一處, 她想得最多、感觸最深的, 卻不是當(dāng)初的艱險和不易，而是李玄度與她的過往。

    白龍堆的鬼域、福祿鎮(zhèn)的驛舍、郡城的都尉府……

    一路行來，經(jīng)過的許多地方, 都曾留下過只屬于她和他的點(diǎn)點(diǎn)滴滴。

    那時，他們離山盟海誓和白發(fā)相守還遙不可及，但他就已經(jīng)開始守護(hù)她了。哪怕是因分歧而生出的種種不快，如今想來, 也是如此美好，甚至還能拿來說笑。

    譬如那日, 當(dāng)再次行停在福祿驛舍，菩珠忽想起兩人初見, 他臨走之前，竟也不忘誡她“淑女靜容，潔身自好”，忍不住舊事重提。李玄度當(dāng)時一聲不吭，任她取笑，歇下后，讓阿姆抱走鸞兒，自己把門一關(guān)，百般討好生氣的小嬌妻，又奮力服侍，一夜下來，次日她便就起不了床，弄得大隊(duì)人馬也跟著停下，竟硬生生地耽擱了半日的行程。

    一路處處甜蜜，也就不覺旅途漫長。

    三個月后，這一年的春深時節(jié)，旅程進(jìn)入尾聲。

    端王和郭朗等人翹首等待秦王夫婦，等了已有大半年，早等得兩眼冒光，終于獲悉他們即將到達(dá)，迫不及待，準(zhǔn)備提前多日率百官和民眾出京，趕到數(shù)百里外的京畿邊界去迎駕，不料卻接到了來自他的指令，命不可興師動眾擾民過甚，他和王妃到了之后，自行入京。

    端王遵從了他的指令，準(zhǔn)備到時只在京都西門永樂門，率眾迎接秦王夫婦。

    這一日，李玄度伴著菩珠和兒子，同坐一輛寬大的輦車，入了京畿的地界。

    再走三兩日，便就能到京都了。

    李玄度已命軍隊(duì)駐扎在了位于京畿的營地，自己只帶了那支最早隨他出關(guān)的五百人親兵隊(duì)伍，連同使團(tuán)人員，一道入京。

    春光明媚，和風(fēng)駘蕩，車簾半卷，他舒舒服服地歪靠著，一臂支頭，一手執(zhí)了一卷雜書，路上臥讀，打發(fā)時間。

    菩珠則坐在毯上，帶著兒子玩耍。

    鸞兒和母親玩了片刻，便給簾外透入的春光吸引了，自己扶著車廂趴到了車窗前，睜大眼睛看著外面，還伸出一只小rou手，沖著車外的人晃，口中咿呀咿呀個不停。

    張捉等人皆騎馬跟從，護(hù)行在馬車的兩旁，忽見小世子從車窗里露出笑臉，似和自己招手，一個個受寵若驚，紛紛轉(zhuǎn)頭看了過來。有沖小世子悄悄招回手的，有和他扮鬼臉，逗他笑的，馬陣也被打亂了。

    兒子已能走路，精力旺盛，活潑好動，平日除了睡覺，一刻都少不了要人盯著。這一路，菩珠不舍得分車，若阿姆也在跟前，她能輕松不少。但今日李玄度犯懶，不肯出去騎馬，非要和她待一塊，賴在車?yán)锊幌氯?，她一人帶鸞兒，便就有些吃力了。

    菩珠見狀，想將兒子抱回來。他卻正得樂趣，小手使勁扒著車窗不放，最后被菩珠強(qiáng)行抱了回來，放下車簾。

    鸞兒扁了扁嘴，眼眶一紅，眼睛里淚花打轉(zhuǎn)，哭了。

    菩珠忙哄兒子，鸞兒的眼淚卻掉個不停。菩珠一時手忙腳亂，抬眼，見李玄度還優(yōu)哉游哉，沒事人一樣，自顧臥著看書，氣不打一處來：“你下去！我要阿姆上來！”

    李玄度這才終于抬眸，丟下書，長長地伸了個懶腰，隨即翻身而起，笑瞇瞇地湊了過來，親了一下她的面頰，讓她休息，說自己來哄。

    “你能行？”

    菩珠懷疑地看著他。

    “你休息就是了！”

    李玄度單手，一把抄來正傷心掉淚的兒子，自己坐到椅上，將兒子橫放，勾在腳背，顛了顛，接著輕輕一踢。

    鸞兒便似一個rou球蹴鞠，被父親踢了上去，方落下，就被他用腳背給接住了。再往上踢，再次接住。

    鸞兒起先大約沒防備，被父親踢起來時，抖了一下，待玩了幾次，得了樂趣，頓時不哭了，咯咯地笑。

    李玄度見狀，甚是得意，望向眼睛睜得滾圓的小嬌妻，沖她挑了挑眉。

    菩珠詫異，沒想到他想出了這么一個逗兒子的招數(shù)，看兒子喜歡，也就由他了。不料他將兒子越踢越高，當(dāng)玩具似的，最后竟踢得離車廂地面足有兩三尺，看得她心驚rou跳，擔(dān)心萬一摔到了兒子，忙出聲阻止。

    “沒事。你瞧他多開心！”

    李玄度笑嘻嘻地道。

    “何況，就我的本事，還能將你兒子摔了……”

    他話音未落，馬車突然一個顛簸，他又只顧和嬌妻眉目調(diào)情，一時失誤，沒接準(zhǔn)，可憐的鸞兒，如一口小布袋似的，徑直掉落到了地板上，因馬車在動，還收不住勢，繼續(xù)咕嚕嚕地朝前滾去，一直滾到了馬車的角落里，臉朝下地趴著，方停了下來。

    地板上鋪了層厚厚的毯子，鸞兒身上rou也多，但即便這樣，他掉落之時，還是發(fā)出了“咕咚”一聲，聽起來頗是rou痛。

    果然，鸞兒趴著，起先一動不動，閉聲片刻，突然，“哇——”，發(fā)出一聲驚天動地的長哇之聲，接著，嚎啕大哭。

    菩珠反應(yīng)過來，心疼萬分，撲過去將兒子一把抱了起來，摟在懷里不停地揉，哄了半晌，鸞兒方抽噎著，在母親的懷里慢慢地止住了泣。

    車廂里發(fā)出了如此大的動靜，馬車自然停住，外頭的人馬，也全都跟著停了。坐在后面馬車?yán)锏陌⒛吠跄泛婉槺５热巳急剂松蟻恚€有近旁的張捉等近侍，亦擔(dān)心不已。

    菩珠盯了眼神色懊喪的李玄度，若無其事地解釋，方才小世子自己不小心摔了一下。這又唬得趕車人慌忙下跪，趴在地上不停地請罪。

    一陣亂哄哄后，總算恢復(fù)了秩序，一行人各自歸位，隊(duì)伍繼續(xù)前行。

    鸞兒哭累了，閉著還含著淚花的眼，在母親柔軟的懷里，沉沉地睡了過去。

    方才一直不吭聲的李玄度這才湊了過來，從她懷里搶過睡著的兒子，抱他小心翼翼地躺下去，給他蓋了張小被子。轉(zhuǎn)過頭，見小嬌妻還皺眉盯著自己，又強(qiáng)行將她按倒，往她腦后枕了個軟枕，自己坐到她身邊，殷勤地替她揉腰捏腿，百般討好。

    菩珠繃了片刻，忍不住了，狠狠地擰了下他的腰：“要是還有下次，你自己知道！”

    李玄度呲牙，嘶了一聲。

    “是，是，我知道，下回不敢了……”

    他又笑瞇瞇地香了一下她，隨即將她抱起來，讓她靠在自己懷里。

    “你也累了，睡一會兒吧。再兩天，咱們就能到京都了?！?/br>
    菩珠閉目，慢慢打起了盹。

    李玄度一手摟著她，另手替熟睡的兒子拉了拉蓋被，輕輕地抹去他眼睫毛上還沾著的淚花，隨即再次拿起了方才丟下的書，繼續(xù)讀著。

    馬車平穩(wěn)前行，車廂里一片靜謐。

    官道之上，從對面的遠(yuǎn)處，慢慢地走來了一支押解囚徒的隊(duì)伍。

    囚徒幾百人，皆發(fā)自東都。

    從前那些跟隨沈旸和長公主作亂的首犯，早已正法。這些都是犯下次罪的官員以及罪官家眷。其中便有蕭家之人和蕭氏。

    當(dāng)日東都叛亂之始，蕭家便就判斷，朝廷必將不敵，早早考慮起了將來。想著以自家的身份地位，若投過去，料沈旸不但不會記恨為難，日后說不定還能有個從龍之功，當(dāng)時便隨一些叛臣投奔而去，那蕭氏也跟了過去，沒想到好景不長，后來形勢大變。如今這一班人，皆因罪發(fā)邊，充作苦役。

    這一路，從東都步行到了此處，本就個個筋疲力盡痛苦不堪了，如今眼見舊日京都就在眼前，卻是再不能回去了，更是懊悔萬分。有哭哭啼啼，有尋死覓活，押解的兵丁厲聲呵斥，正亂著，忽看見前方相向行來一支隊(duì)伍，早快馬奔來一名開路之人。

    兵長被告知對面那隊(duì)人馬的身份，大驚，立刻命手下人將所有的囚徒驅(qū)下官道，遠(yuǎn)遠(yuǎn)退到曠野，跪地俯首，不許抬頭冒犯，更不許發(fā)聲。

    眾囚皆跪在曠野之中，待那一行人馬漸漸走近，有眼尖之人認(rèn)出了前頭的旗纛和那輛六馬駕馭的大車，便知必是秦王歸京，頓時哀聲祈求，希冀能獲憐憫。

    隊(duì)伍之中，蓬頭垢面的蕭氏慢慢抬頭，望著前方官道之上那輛正從自己面前駛過的六駕馬車，神色呆滯。

    投奔東都之后，她非但沒能如愿再得富貴，如今更是淪為囚婦。

    后半生最有可能的結(jié)局，就是在到了邊地之后，被配給屯軍的粗漢罷了。

    一生富貴，徹底破滅。

    她雙目緊緊地盯著那輛六駕車，知秦王和那個女子此刻就在車中，嘴唇不停地顫抖，目光漸漸狂亂。

    為何會是這樣……

    一切原本不該如此。

    她才是秦王李玄度的原定配偶。

    倘若沒有當(dāng)年的變故，如今坐在這輛六駕車中的女人，應(yīng)當(dāng)是自己才對。

    她差一點(diǎn)，就是皇后了。

    她突然從地上站了起來，朝著道上的那輛大車，不顧一切地狂奔而去。

    “殿下！秦王殿下！是我啊，蕭若蘭！救我！看在往昔的情分，求你救蘭兒！我不想發(fā)邊……”

    她嘶聲力竭，大聲狂呼。

    領(lǐng)隊(duì)大驚失色，急忙帶人追了上來，將她撲壓在地，又捂住她嘴，沒想到她力氣竟大得異乎尋常，奮力掙扎，又狠狠咬住了阻攔自己的士卒的手，待那人吃痛甩開她，又繼續(xù)大聲狂呼。

    領(lǐng)隊(duì)怕擾了車中的人，抓起地上的一把泥草，胡亂塞進(jìn)她口，這才堵住了她的聲。

    菩珠靠在李玄度的懷中，半睡半醒，隱隱聽到外頭傳來一陣嘈雜聲，動了動身子，含含糊糊地問：“怎么了……有人在叫你嗎……”

    李玄度視線落在手上的書卷之上，眼睛都未曾眨一下，只輕輕地拍了拍她，柔聲哄道：“沒有，你聽錯了，繼續(xù)睡吧?！?/br>
    菩珠哦了一聲，實(shí)是困，在他懷中尋了一個最舒服的姿勢，眼睛一閉，又睡了過去。

    馬車很快從從道上經(jīng)過，朝著京都的方向，疾馳而去。

    第153章

    兩天后, 秦王夫婦帶著小世子抵達(dá)京都。

    西永樂門通往皇宮的大道除塵灑水，一早沿途便布衛(wèi)了數(shù)千名的北衙禁軍。官兵皆亮盔明甲，手持長戈, 神情肅穆, 英偉雄壯。宗室百官, 從端王和郭朗以下，冠服整齊, 列隊(duì)候在城門之外。而那些聞訊自發(fā)趕來的民眾, 則有序地等在禁軍后的道路之側(cè), 亦在翹首等待，隊(duì)伍綿延, 長達(dá)數(shù)十里。

    正午, 當(dāng)旗纛和那隊(duì)人馬的影出現(xiàn)在視線里, 永樂門的附近起了一片sao動，附近的民眾紛紛跪地拜迎。

    端王和郭朗等人亦面露喜色, 立刻率著身后的宗室百官, 疾步上去迎駕。

    隊(duì)伍前方的六駕大車向著城門漸漸行來，車身前方與左右兩側(cè)的遮簾全部卷起，一覽無遺。只見車上并肩坐了一對年輕夫婦, 男子俊逸英偉，女子珠輝玉麗，正是秦王王妃二人，王妃膝上還抱坐了小世子, 那玉雪小娃甚是膽大，絲毫沒被這陣仗給嚇住, 睜大一雙烏溜溜的眼，好奇地東張西望。

    民眾見狀, 興奮無比，官道兩旁的野地里，發(fā)出陣陣歡呼之聲。

    車中，秦王夫婦面帶微笑，向道旁的民眾含笑致意，歡呼聲變得更是響亮，此起彼伏，不絕于耳。

    端王郭朗帶著宗室朝官迎跪于道，將秦王夫婦接入城中。緊跟大車的使團(tuán)車隊(duì)亦入城。最后是隨扈的張捉張石山等五百親兵，在響徹耳畔的歡呼聲中，踏馬前行。

    這一路的行程雖漫長，但這一刻，眾人皆是精神奕奕，昂首闊步，分享著那萬人之上的無上榮耀。

    秦小□□馬，特意行在隊(duì)列之末。

    昨日駱保告訴他，已提前派人去通知了他家中的親人，他們今日應(yīng)當(dāng)會來城門口迎接他。秦王特許他可提早脫隊(duì)與家人團(tuán)聚，回去之后，安心等待封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