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局(一)
白熾強光照在慘白的桌面上,刺得眼睛有些發(fā)疼。視野一片模糊,她下意識地想調(diào)整姿勢,卻發(fā)現(xiàn)手腕沉重異常。 等看清之后,她看見自己手腕被鏈銬牢牢固定在桌面上,嘗試動了下腿,腳踝也同樣被鎖住。低頭看見身上穿了件略皺的素麻長裙,單薄的衣料抵御不住冰涼的空氣,她不禁打了個寒戰(zhàn)。 對面還有個和她一樣境遇的男人,區(qū)別是穿了件適宜季節(jié)的毛大衣,略肥的身軀趴在桌上不省人事,唯有起伏的后背表明他還活著。 連曉從渾渾噩噩中蘇醒,入眼就是這一幕。一邊伸展酸痛的肩背,一邊環(huán)顧周圍,四周陳設(shè)皆隱于黑暗,唯有面前這張桌子亮得刺眼,宛如處在聚光燈中心。 什么情況?她頭痛欲裂,記憶紛亂似被剪碎一般,連名字都花了好久才記起來。晃了晃腦袋稍微克服些眩暈感,她勉強憶起來這里前的畫面。 那是在漆黑長夜中,雨水匯成溪流在屋檐垂落一片水幕,她在檐下漫無目的地行走。一個身形頎長的男人站在小巷深處,面容在記憶中被大雨暈染得模糊不清。隨后記憶出現(xiàn)了斷層,再醒來就是這里。 對面的男人猛地一顫,從昏睡中驚醒。抬起頭是一張平凡不過的臉,腮頰上掛滿肥rou。他茫然地環(huán)顧一周,隨即用力拽了拽手銬,試圖掙脫但徒勞無用。 意識到處境維艱,他表情有些掛不住,問連曉道:“這是怎么回事?我怎么看你有點眼熟?” 他的臉很陌生。連曉搖了搖頭,平靜道:“不知道,我好像失憶了。” 胖男人臉上浮起不加掩飾的嫌棄,索性不管她,兀自對黑暗高聲大喊:“救命!救命!有人嗎!” 似是響應(yīng)他的話般,寂寥黑暗中忽然傳來閑適腳步聲,一個鬼魅般的男人悠然走到桌側(cè)。膚色瓷白,短發(fā)微卷,精致的銀質(zhì)面具遮住他大半張臉,露出優(yōu)美下頜。 剛才他一定在暗處觀察他們,聽到求救才不緊不慢地現(xiàn)身。連曉簡略打量過他,又將目光移向?qū)γ媾帜腥?,胖男人臉色刷白,似乎處于高度緊張之中。 很快她就明白他的緊張所在,銀面具從容抬起手臂,袖口中伸出的手握著一把左輪手槍,構(gòu)造精細,明顯是個真家伙。連曉瞇了瞇眼,木柄鋼身,這是柯爾特左輪,她聽誰介紹過,但根本想不起來。 冰冷槍管泛出寒光,倒映出對面胖男人因驚恐而扭曲的五官:“你、你要干什么?我可告訴你,我背后有很多靠山的,等出去以后我要找人整死你,還有誰綁我過來的,我要把你們一塊弄死,聽到?jīng)],不想死就趕緊放開我!” 胖男人的威脅叫罵在房中回響,然而銀面具置若罔聞。他輕巧打開手槍彈匣翻轉(zhuǎn)過身,將其中子彈傾倒在桌上,黃銅彈殼在滾動中折射出暖光。 桌上兩人都在看他的動作,連曉能聽見自己心臟在胸前咚咚猛跳,而胖男人手銬下的拳頭捏得很緊,用力到關(guān)節(jié)發(fā)白。 “別,別殺我……”眼看威脅不起作用,胖男人開始低聲下氣地哀求,“我家里還有老婆和女兒等著我,我可以給你錢,求你放我走吧……” “你為了錢把無家可歸的孤兒賣給富人時,怎么就沒想到有今天?”銀面具冷笑出聲,隨即嫻熟地拈起兩枚依次推入彈匣。長指一撥,輪軸飛速旋轉(zhuǎn)起來,利落收并入槍身。 胖男人頓時啞口無言,心虛地垂下頭,大概是說中了。 連曉冷冷瞥他一眼,卻見銀面具看自己的眼神也耐人尋味,似乎和胖男人別無二致,蹙眉道:“為什么這么看我?” 銀面具輕視道:“雖然不知道你犯了什么罪,但能和這種人坐上一張桌子,你一定不簡單。” 連曉窘迫得臉一紅,盡管失憶,她也能肯定自己不是十惡不赦的罪人。正欲反駁時,轉(zhuǎn)念想到確實舉不出理由,加上惹怒他只會有害無益,反倒冷靜了些,權(quán)當(dāng)他沒說話。 “女神大人給了二位一個贖罪的機會,只需要玩一把俄羅斯輪盤賭?!睂尮丛谥讣廪D(zhuǎn)了兩周,銀面具收起目光輕緩啟口,“勝者不僅可以離開這個房間,還能得到女神大人的贈禮。誰要先來?” 游戲規(guī)則簡單而公平,連曉很快接受了現(xiàn)實,這也是她唯一的選擇。而胖男人情緒幾近失控,怪叫一聲:“我不要玩這種游戲,也不要什么贈禮,快放我出去!” 話音未落,槍口已經(jīng)頂在他的額頭上,他立刻收聲,冷汗涔出。銀面具臉色陰森,話中蘊滿威脅之意:“你沒資格拒絕?!?/br> 槍口從額頭移走后,他很是滑稽地低頭用袖子蹭去額上冷汗,見她盯著自己立刻回以敵意目光,看起來已經(jīng)默認了賭局,將她視為對手。 胖男人很惜命。連曉在心中輕嘆,自己也一樣,面對死亡本能地想爭取活下去的機會,為此必須要將生存幾率最大化。 仔細一想,賭局其實并不公平。第一,兩枚子彈在相鄰位置,第一槍中彈幾率是叁分之一。如果第一槍不中,第二槍中彈幾率為四分之一,后開槍比先開槍有優(yōu)勢。 第二,銀面具放彈時,胖男人低了一下頭,不知有沒有看清放彈動作。只要能確定信息不對稱,生還幾率可以提升到最高。她開口打破僵局:“我先來吧。” “你怎么這么冷靜!”對面男人反射性一跳,極度懷疑地打量她一通,轉(zhuǎn)頭對銀面具喊,“別聽她的,我先來!” 連曉不動聲色地眨了下眼。他果然不知道子彈分布,而且意圖占盡先機,這正合她意。 銀面具以目光詢問她的意見,她點點頭表示同意。于是槍來到男人手中,他顫抖著頂在自己額頭上,猶豫半晌,大叫一聲扣下扳機。 啪嗒,空槍。 胖男人從滿額冷汗瞬間轉(zhuǎn)變?yōu)榭裣病cy面具優(yōu)雅收回槍,問連曉道:“重新轉(zhuǎn)還是繼續(xù)?” “繼續(xù)。”她毫不猶豫。 手槍比想象中沉重一些,死亡威脅會激發(fā)人的潛能,當(dāng)她意識到生命不屬于自己,而在輪盤中的某一個彈巢中時,一段記憶從混亂的大腦中凸顯而出。 槍擊中頭時不會立刻感到疼痛,因為在中樞神經(jīng)做出反應(yīng)前,人已經(jīng)死了。 可惜她想不起這話是誰告訴自己的了。舉起手臂將冰涼的槍口抵在額前,她閉上眼扣動扳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