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幸好王柄只在乎立的功是不是算他身上,這種小事從不計較。 王柄配刀在營中尋訪,招了一個人問鐘阿日行蹤,被告知他在營帳中和隔壁錢駿校尉比試力氣時,嘴角抽了抽。 他掀開營帳進去,看著圍方桌繞成一圈的人,嘴角抽得厲害。 高大的男人手突然用力,把對面壯漢的手壓制在底下,現(xiàn)場頓時爆出拍掌叫好聲。 雍州地遠,比青州還遠,軍營更是保密之地,禁止外人出沒,加上昭王李唯知十幾年未進京,又一直防備京城派來的官員,乃至現(xiàn)在無人認出眼前這位,是當今太子殿下。 李煦拍手道:“三局兩勝,錢校尉,我贏了,這錢歸我了,我們可不是在賭,這是你送我的?!?/br> 他把桌上的錢往懷里抱,眾人哄笑道:“小鐘,人錢校尉可是專門為了你來的,怎么眼睛里光看見錢了?!?/br> 王柄覺得他們再這樣下去,血虎營的軍規(guī)就成擺設了,他直接扒開眾人,說:“都散開,鐘阿日,你隨本校尉出來,昭王有事召見?!?/br> 錢校尉是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在昭王的軍營中也是數(shù)一數(shù)二的大力士,輸了錢rou疼,但還是嘖嘖嘆道:“老王,你這是哪找來的苗子,送我得了,這力氣不能白費了。” “錢校尉剛才沒說這回事,”李煦抱著錢,直接搖頭,“王校尉收留我的恩情還沒報,我不走。” 王柄聽他這話,頓時覺得他人雖傻,但知恩圖報,也不虧他前幾次在昭王面前提他兩句。 “營中禁賭,小心老子去告你一狀,”王柄拍拍錢校尉的肩膀,“想要人自己上外頭撿去,昭王召見,我沒閑心和你嘮,鐘阿日,速度快點?!?/br> 李煦為難地看自己懷里的錢,最后分給了圍在兩邊的同營兄弟,說了句請大家喝酒,跟著王柄出門, 錢校尉笑一聲說:“這鐘阿日也真是有錢人家出來的,請大家喝酒時從不小氣。” 血虎營的人大笑說:“小鐘愛賭,自己攢不住,我們可不拿他這錢,給他攢著娶媳婦,他每天晚上都偷偷起來坐床上給別人姑娘編螞蚱,還以為我們不知道。我們兄弟跟著他立了幾次功,得了不少賞錢,也不是忘恩負義的?!?/br> 錢校尉聽到姑娘兩個字時,皺了皺眉,甩了甩發(fā)痛的手問:“聽說他家里人都沒了?” 有人搖頭說:“好像是全沒了,都被突厥給殺光了。別看這小子不到二十,在戰(zhàn)場上報起仇來狠極了,都有人說我們血虎營訓練出個殺神?!?/br> “他家以前有什么人?” 那人疑惑道:“校尉要做什么?這別人家的事,我們哪里知道?” 錢校尉搖搖頭,讓他們都回去做各種事,自己轉身出去。 突厥來襲,犯下殺戮,府衙的東西全都亂了,鐘阿日住的壽丘更是沒幾個活人,慘像讓人不敢多看,也沒人查得清他家到底有多少人。 昭王私下觀察過他,覺得他能成大器,還準備把小女兒許配給他,特地讓錢校尉來探探情況。鐘阿日這心里要有個姑娘,那就麻煩了。 營帳外的李煦不知道他們的心思,駐地內(nèi)篝火燒熱水,他見沒什么人跟著,問一句:“王校尉,昭王見我干什么?” “你小子厲害,前幾日定陽僵局一直破不了,昭王焦頭爛額,是你膽子大,想的聲東擊西計才讓我們順利突襲,破城你功勞大,我也不是小心眼的人,昭王底下正需人才,你日后要是得了賞賜,別忘了是我給你開你的路。”王柄突然一笑,“你小子有福了?!?/br> 昭王小女兒可是遠近聞名的美人。 李煦視線遠遠就看到門口有兵器運進來,他目光收回來,撓頭道:“校尉過獎?!?/br> 鐘華甄大概怎么也想不到,李煦會紆尊到這種危險地方當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兵。 昭王已經(jīng)坐擁雍州,圣令屢調不動,每每都稱病,任何人都奈何不得。能來軍營的人都是雍州戶籍,見不到太子,能見到太子的人,不會來軍營肅殺之地,李煦掐住這一點,自己冒險一趟進來。 面前營帳中有好幾位將軍從里面出來,他們剛剛商議完隨城的戰(zhàn)該怎么打。王柄朝他們行禮,李煦低頭,看他們走路的步子穩(wěn)健,知道這些都是久經(jīng)沙場的將軍。 王柄向里面請禮,昭王把他們二人招了進來。 昭王李唯知年近五十,習孔孟之道,長須和兩鬢都微微發(fā)白,卻不顯老態(tài),看著像個讀書人,但他手里掌管八萬大軍,徐州的兵力現(xiàn)在也由他調動。 “你便是鐘阿日?果真一表人才,”李唯知似乎是個自來熟,賜座給他們二人,“王柄跟我說上次破城,你有大功,可是真的?” 李煦說:“多謝王爺夸獎,是王校尉教導有方我才能撞上運氣。” 王柄對他的回答很是滿意,便對昭王說:“英雄出少年,我是比不上?!?/br> 李唯知打量李煦,“我看你氣度不凡,家中真是平平商賈?” 李煦一頓,“算不得商賈,只是幼時變賣了家中寶物得了筆大錢財,我爺爺從前跟過鐘將軍打仗,他十分希望我成為像鐘將軍那樣的人,只是我好賭……” 他話說得恰到好處,又嘆口氣,似乎覺得往事歷歷在目,又不堪回首。 李唯知見他不像在說謊,摸著長須點點頭,“鐘將軍得萬人敬仰,你爺爺這么做也正常,我還見過有的人想把獨生女都訓上戰(zhàn)場” 李煦唉了一聲,“往事已過,我愧對家里人?!?/br> 李唯知問他:“這倒沒什么……你可曾有過婚配?” 李唯知對人才向來重視,因為這點來投奔他的人不在少數(shù),李煦身上有潛力,如果能納入麾下成為自己人,是件好事,如果不能,那就只能除掉。 “談過幾門,最后都吹了?!?/br> 李唯知滿意,打算開口時,又聽見李煦在那氣憤。 “女人都是麻煩精,要來有什么用?大家小姐只會整天哭哭啼啼,只會告狀,農(nóng)村仆婦脾氣暴躁打人,當妾都是高抬,還想嫁進我鐘家?低俗,在床上還沒我兄弟放得開,要是我兄弟還在,我才不想見到那些麻煩?!?/br> 李唯知笑意一滯。 王柄心想事情要糟,連忙止住他,“大膽!怎么在王爺面前說話的!” 李煦卻好像沒察覺到,他又氣道:“王校尉,你是真不知道那幫人麻煩,王爺要是問我戒賭的事我都沒這么大反應,你知道她們怎么罵我嗎?說我腦子不正常,以后沒女人看得上我,我呸,還以為我看得上她們,腦子有病!嫁進我鐘家順便伺候我兄弟怎么了?我新婚夜還得叫我兄弟來呢,一群沒眼光的,能伺候我們幾個都算她們的福氣!” 王柄恨不得上手捂住李煦的嘴,這話哪是能拿到大庭廣眾下說的!他奪了這小子那么多功勞,心里也過意不去,昭王要許配女兒時突然問起這蠢蛋,他還幫忙美言了幾句,想給這小子一個驚喜。 這人直接就給炸了。 李唯知似乎有些震驚,他慢慢緩了緩,卻也沒見生氣,只是沒再提婚配這件事。 昭王好優(yōu)雅高貴之道,這等粗鄙言語聽得少,偏好男子的人他不是沒見過,但這么說出來,真是少見。 他擺手道:“阿日大抵是還沒到年紀,小孩都這樣,以后到歲數(shù)就好了,過幾天要攻隨城,先回去休息吧。” 天空飄起了一點小雪,駐地里的將士嚴密巡防,李煦出來的時候是一個人,王柄被留在了里面。 他沒往回看,走到半路,挑著一個和他同營的人繼續(xù)氣憤填膺說剛才的事。 而跟在他背后的人折返回昭王營帳,向昭王稟報。 王校尉聽到李煦出去后的言論,覺得臉都丟沒了,還是想替自己血虎營挽回顏面,厚著臉皮說:“這小子就愛亂說話,一看就是假的,王爺不用當真。您也別看這小子是個愣頭青,等以后真娶了夫人,自然知道其中妙處?!?/br> 李唯知搖搖頭,“這鐘阿日不是在說謊,他就是那么想的……是個可塑之才,但性子這樣,容易吃虧,你日后多調教,記得多派人查查他家的情況,實在查不到,就讓人試試?!?/br> “王爺這是……” 李唯知瞇眼道:“此子以后必定不是池中之物,若不能為我所用,那就盡早除掉。” 第45章 隨城地勢險峻, 設有翁城,易守難攻,即便攻破第一道城門,也不一定能拿下隨城, 甚至可能是魚游釜中,成為甕中之鱉。 攻城前幾夜,昭王吩咐養(yǎng)精蓄銳, 禁酒戒玩樂, 開了羊rou宴提前恭賀凱旋。 李煦給自己立了賭徒人設,對人稱不賭心癢癢,哪也沒去, 在休息的營帳里編草螞蚱。 他兩個月前接到密報, 查到大司馬運進京的兵器是從昭王軍營里運的, 昭王私下在做販賣軍火的勾當, 錯不了。 而軍營里的戰(zhàn)馬,也十分奇怪,有些馬匹初到,尚未適應,表現(xiàn)出的習性不像中原的馬。 宋之康是大司馬的人,同時也是李唯知的人,他在京城私宅為大司馬轉運弓弩,又替李唯知監(jiān)視京城, 想要送出京城布防圖, 目的為何, 他大抵也猜得到。 京城不亂,其他王侯絕不會傻到做主動出兵的第一人,但掌握京城的布防,卻也必不可少。 青州隸屬鐘家,鐘華甄是他的人,不足為慮;雍州的昭王善納謀士,為他鞠躬盡瘁的人不在少數(shù);交州有慶王,海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是個膽大心細的大老粗;益州則有鎮(zhèn)仁侯,是個老jian巨猾的。 一群老硬骨頭,誰也看不上誰。 突厥敵襲,來勢洶洶,李唯知出征,他調查一番,挑了個化名稱自己來自傷亡慘重的壽丘,順水推舟到了王柄營下。 邊疆遠離京城,昭王為皇帝遠親,祖輩有功,封地雍州,又在因緣之下救過先帝一命,因此稱傷十幾年不進京,擁兵自重,不容小覷,目前也不是貿(mào)然行動的好時機。 李煦來這里已經(jīng)快一個月,該查的東西都已經(jīng)摸個清楚,突厥尚虎視眈眈,孰輕孰重他還分得清。 營帳內(nèi)燭火微明,李煦盤腿坐在床上,雙手靈巧,小心翼翼。他腿邊放著一個粗糙的木匣,裝了不少枯草螞蚱。 有個人不喜歡熱鬧,提前回來,見他又在做這種小東西,不免笑了笑說:“阿日,你要是在春夏之日編這種,草多茂盛,隨便你怎么玩,這大冬天的,草又脆又老,就你有閑心,咱們營里馬都沒吃了,你還偷偷去抽兩根,真那么喜歡那姑娘?” 李煦手不小心用力,手上東西斷了一半,他皺著眉頭,又拿根新的,隨口問道:“什么姑娘?” 那個人叫汪溢,性子不太合群,今年快三十,臉上有疤。他拿著竹筒喝水,問:“你弄這玩意不就是要給別人的嗎?難道不是心上人?” 李煦抬起雙眸看他,眼神奇怪,“你送心上人就送這玩意?” 他目光是真的奇怪,沒有作假,被問到的汪溢想起這位以前是富家公子,頓覺自己一陣窮酸。 “那你做這東西干什么?好玩?”汪溢喝完水后把竹筒放在一旁,他邊脫鞋邊對李煦說,“別人不知道,我可知道你這原料哪來的,軍馬的口糧,你可悠著點。” “我賭贏了看軍馬的都尉,他抽來一把送給我,給馬塞牙縫都不夠,我又不是偷的,”李煦專心控制力度,頭也沒抬,“這東西是給我弟弟的,他在老家,一直都沒怎么出門,或許都沒見過這種小玩意?!?/br> 他參軍這么久,鐘華甄不知道想他想成什么樣。 待會晚上起夜一次,讓人把東西送去東頃山。 那個人知道李煦家里人全沒了,聽他比平常略微要低沉的語氣,以為李煦口中那個弟弟早就去了,也沒好再談下去,說了一句節(jié)哀。 李煦猜到他的想法,嘆口氣道:“明日又是兇多吉少的一戰(zhàn),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結束?!?/br> “昭王小孫子今天過來了,昭王要他從底層做起,是入我們營,大概是你立了好幾次功,”他嘖嘖了兩聲,“不過人是大家公子哥,有自己的侍衛(wèi),都是命?!?/br> “昭王孫子?” “就那個出名的紈绔,昭王一家實在管教不住了,讓他來歷練,身邊侍衛(wèi)武功高成那樣,你說能練什么?只不過是安撫軍心,日后給個高位,你信不信昭王會安排他在攻完城后出任高職?”汪溢蓋被睡覺,唏噓一句,野心再大也比不過現(xiàn)實,“像我們這樣的,就算再怎么厲害也難爬上去,立的功勞都被搶,最后只能得了小小賞錢?!?/br> 李煦動作一頓,他抬起頭道:“往上升還不簡單,多殺幾個突厥人,到時昭王自然會注意。你要是做不到,我倒有個另外的法子,就當還你替我隱瞞這東西的恩情,王校尉對我有再生之恩,我不想離開血虎營,你如果真有心思,敢不敢試試?我可以幫你。” 汪溢驚得坐起來,道:“當真?” 鐘阿日腦子靈活,在沙場上隨機應變的本領強,他領著血虎營的弟兄立了不少功,自己又大方,不爭不搶的,受點小恩小惠都把別人記在心中,弄得別人都不好意思。 李煦道:“你必須要保密,還得先想清楚。那辦法是冒險的,得看昭王孫子脾性,如果成了,以你的實力,說不定能直接登上校尉的位置。要是再幸運一點,或許還能成為昭王親衛(wèi)?!?/br> 他急忙問:“是什么?!” “算了,我不想害你冒險,”李煦搖搖頭,“這事萬一出問題不好收拾,不過你只要你脫得干凈,那就沒人會懷疑你?!?/br> 汪溢是有野心的,可他也不傻,還不至于被李煦畫的大餅沖昏頭腦,他心中猶豫,還沒回李煦,又有人外面勾肩搭背回來,兩人的談話就此止住。 李煦繼續(xù)被人調侃做草螞蚱的事,他余光撇了一眼面露遲疑的汪溢,知道這人膽子不小。 汪溢不一定是個成大事的,但可以利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