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是想讓我?guī)椭蚵犚幌聠?？”薛眠扶著老院長坐到花架下。

    “不用不用，”老院長擺擺手，臉上露出些難得的笑來：“不用打聽了。你不知道，他那個基金捐款每年七月份會打到賬上，今年已經(jīng)是第四個年頭。他不止送錢來，也一年一次的派人過來福利院看望孩子們。這不上個月人來了，我把對方給強行拉住了，一定要問出那個背后捐款人的名字來?？赡切┤寺犃怂麄兝习宓脑?，全都不肯透露，我一急，就說要是你們不留下名字，那今年開始福利院就不要你們的錢了。電話那頭他們老板一聽，終于留了個名字給我，只不過特別叮囑了讓我別對誰說，就我自己知道。”

    “那很好啊，”薛眠也替老院長開心，不過想想又覺得哪邊不對：“老師，既然對方是成立了基金會，順藤摸瓜也不是找不到人，怎么把自己藏得那么神秘？”

    “哎，我也是這么想的啊……不過那個基金會后來我查過，名頭掛在紅十字會下面，真正出錢的人就是找不出來，可能真的是不想讓我們當(dāng)面感謝吧?！?/br>
    薛眠點點頭：“也沒關(guān)系，既然老師已經(jīng)問到了名字，如果哪天想當(dāng)面道謝，起碼找得到人了?！?/br>
    “是啊，我就是這么打算的?！崩显洪L望著遠(yuǎn)處的碧波蓮塘微有出神道：“所以那次我就想，既然正好趕上了，該送點什么東西給人家好呢。想了半天，眼看他派來的人都要走了，我一急，也沒別的好東西了，就從花園里搬了兩盆花過去，托來的人務(wù)必交給他們老板，小小心意不成敬意，都是老頭子親手養(yǎng)的。那句話叫什么來著？哦，贈人玫瑰，手有余香。他都贈了福利院四年的‘玫瑰’了，我也得還他一份玫瑰不是？呵呵呵?！?/br>
    “這些花可都是老師的寶貝，您算是割愛了。”薛眠笑著打了個趣。

    “那可不？”老院長笑瞇著眼配合他：“我送他的那兩盆可不是一般的品種啊，是我這里養(yǎng)的最好的蘭花，別人要是上門來看，我連摸都不讓摸的?！?/br>
    老人家精神矍鑠，話題一開興致就來了，拉著薛眠又聊了好一會兒。談工作說近況，直到日落西山、晚霞出云，眼看時間不早，知道薛眠忙，就不多留人了。只道有空常回來看看，老少二人一壺茶一盤棋，再一起共話往昔。

    后面的一周里薛眠接了個遠(yuǎn)活兒，一直在北邊某城出差。北城臨近祖國邊境線，與俄羅斯接壤，抽空的時候過境去了趟俄國小鎮(zhèn)，給薛小覓買了兩個特別大的套娃，算作新學(xué)期的禮物。

    行到九月中，天氣已經(jīng)不再那么炎熱，早晚也漸漸有了溫差。這一天薛眠下班回家，吃了飯洗了澡，翻了一會兒書，想起有幾天沒動筆了，便到書房打開那幅已經(jīng)完成了一半的水墨作品。對畫凝思片刻，心里有了計較，遂取出色料，提筆開始勾勒起來。

    最近這兩年他已經(jīng)很少動筆，準(zhǔn)確說是工作越來越忙之后，這項曾經(jīng)的技能也好，興趣也罷，再沒有更多的時間可以拿去錘煉消磨。

    大概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如今他的畫很難再有一筆落盡一氣呵成的時候，不是靈感不夠，也不是準(zhǔn)備不足，但就是沒辦法連坐幾個甚至十幾個鐘頭，沉沉靜靜的由頭至尾作一幅畫。

    可畫畫這件事他卻從沒放棄過，特別是曾經(jīng)有過那樣幾幅畫，于逆境中給了他一線生機。

    那是三年前，當(dāng)薛眠決定要從韓家將薛小覓要回來撫養(yǎng)時，擺在他面前最亟待解決的第一個難題，是錢。

    韓家是小覓的生身父家，論起撫養(yǎng)權(quán)要比他占優(yōu)勢太多。但既然打定了主意把孩子爭過來，薛眠就不能不全力以赴。金錢、人脈、法律、關(guān)系，這些都是他的炮火子彈。他千金可拋，不惜鋌而走險找出明的暗的各種辦法，以利誘、以威脅，甚至單槍匹馬來到韓家，拎著韓風(fēng)同的脖子拖到窗邊，風(fēng)吹著他的頭發(fā)，他看著外面無邊的夜色，忽然轉(zhuǎn)過臉對韓風(fēng)同笑了一下，說，要么一起同歸于盡了吧。

    那一晚對韓風(fēng)同來說終身難忘。

    要不是他膽小如鼠、趨利避害的本能驅(qū)使，見這個前任小舅子雙目充血印堂發(fā)紅，一副真的不問生死要跟自己一頭栽下二十樓的架勢，那一晚社會新聞版面的頭條可能就讓他們上了。

    韓風(fēng)同不是不愿意放棄撫養(yǎng)權(quán)，事實上他既沒養(yǎng)活小覓的能力，也沒撫養(yǎng)這個兒子的意愿。比起養(yǎng)兒子，在外吃喝玩樂不是更逍遙。沒人管，也不必管別人，圖的就是這份自在。

    韓家一雙父母倒是想留下孫子，可他們年紀(jì)太大了，一沒有體力，二也攔不住兒子的執(zhí)拗——韓風(fēng)同說了，我的事你們少插手，過好自己得了，我的兒子我自己處理。什么大孫子二孫子，你們要真想抱孫子，等我玩夠了這幾年，還怕以后不能再生幾個給你們？

    所以，要想讓韓風(fēng)同不吵不鬧不折騰，心甘情愿的交出小覓的撫養(yǎng)權(quán)，條件只有一個——錢。

    大口一開，要價三百萬。

    氣得崔紹群抄起電話就要找派出所的哥們兒報案，準(zhǔn)備告姓韓的一個敲詐勒索巧取豪奪。

    薛眠整個人被沙發(fā)裹著，坐在陰暗的角落里。他一言不發(fā)，嘴里是一根點著的煙，紅色的火光忽明忽滅，提醒著那黑漆漆的角落里還有一個人。

    崔紹群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在屋里走來走去，一邊撓頭想辦法，一邊忍不住破口大罵韓姓孫子：“三百萬？他媽的他怎么不去搶？怎么不去大馬路上被吊車撞著飛一圈以命換錢？不要臉的傻逼玩意兒，在這賣兒子呢他？cao！”

    “夠了，師兄?！苯锹淅镆黄瑹熿F繚繞，裊裊的青煙不斷從那點猩紅的火苗上釋放上升。薛眠揉了揉額頭，起身從陰影里走出來：“錢我會想辦法，這也是唯一的出路……畢竟他才是小覓的爸爸，法律上我站不住腳?！?/br>
    “可那孫子也太他媽獅子大開口了，那可是三百萬??！”崔紹群仰天長嘆，給自己也點了一根煙：“難不成你去搶銀行嗎？”

    當(dāng)年的非凡還沒做到現(xiàn)在的成績，崔紹群真心實意想幫忙，可且不論他一下子拿不出這么多錢，就算拿得出來薛眠也不會要。無論是掏老崔口袋里的錢還是從公司賬上劃了給他，他都不會答應(yīng)。

    這不是欠不欠人情的問題。

    老崔不比別人，他是薛眠“非親兄弟卻勝似兄弟”的親人，欠他人情，薛眠不怕。

    只是還沒到那一步。

    畢業(yè)以來，薛眠勤勤懇懇工作四年，沒有任何揮霍消費，攢下積蓄三十萬，去年底的時候貸款買了一套房子。如果現(xiàn)在轉(zhuǎn)手一賣，按照云州房價升值空間，賺的差價不過十萬塊，根本不頂用。

    但天無絕人之路，已經(jīng)定居歐洲的武小滿一個電話打來，說他可能有辦法搞定錢，讓薛眠再等他兩天。

    過去的幾年里，薛眠偶爾興致之下提筆作畫，前后加起來共有十五幅。武小滿在歐洲做職業(yè)藝術(shù)品經(jīng)理人，一直跟畫廊、拍賣行、收藏協(xié)會有合作，之前一次慈善畫展上他突發(fā)奇想，把薛眠的畫要過去掛進(jìn)了畫展里，沒想到反響居然不錯，在得到薛眠的首肯后替他賣掉了其中的三幅。但因為是搞慈善，而且這些東方水墨畫之前沒在歐洲地區(qū)出現(xiàn)過，算是既沒名氣也沒影響力，初次露面獲得認(rèn)可純屬歪打誤著，所以賣的價錢并不高。如果以后真想走這條路，還得需要武小滿這樣的經(jīng)理人好好運作才行。

    顯然那會兒的薛眠并沒有這方面的打算，他一心撲在翻譯上，畫畫只是一個習(xí)慣，而且也不定期提筆，只在有靈感時才會揮毫。

    不過這一次武小滿的電話卻帶來了一個轉(zhuǎn)機。

    早在一個月前，當(dāng)武小滿聽說薛眠為了薛小覓的事正在想辦法籌錢，他離得遠(yuǎn)，也幫不上太多忙，琢磨了半天，最后跟薛眠商定把當(dāng)年沒賣掉的那十二幅畫重新?lián)Q個畫展掛出，并且這回還花了點心思做了點廣告，爭取吸引一批有眼光的高質(zhì)量買家，提檔賣個好價錢。

    最終皇天不負(fù)有心人，這個“有眼光”的買家終于在上周武小滿辦在瑞士蘇黎世的畫展上出現(xiàn)了。

    據(jù)說是一眼就相中了武小滿掛出來的那十二幅畫。

    武小滿充分發(fā)揮一個經(jīng)理人該有的巧舌與談功，最終以六十萬歐元的高價將畫打包售出，創(chuàng)造了那場畫展上的最高交易記錄。

    一開始薛眠是不信的，甚至是有點惶然的。六十萬歐元，換算成人民幣接近五百萬，哪個“有眼光”的專業(yè)收藏家會花這樣一個數(shù)字買走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業(yè)余選手畫的畫？

    武小滿在那頭都急了，說有錢主動找上門還不好啊，趁著買家都還沒喊后悔呢，趕緊拍板才是正理。薛眠疑慮未消，正猶豫不決時，那頭又來了消息——

    那個冤大頭買家在付款前提了一個要求，他希望這些畫的作者可以在日后每年都給他畫一幅畫。他不強調(diào)風(fēng)格，也不規(guī)定內(nèi)容，只要是這位落款為“坐北”的畫家畫的就行。而每年的這幅畫也不白要，他將以一元人民幣的價格向坐北購買，“合約”期為十年。

    至此，薛眠終于吁了一口氣。原來人家并不是冤大頭，后面這十幅算是白送的畫才是他這次出這么高價的原因。

    解除了顧慮，薛眠讓武小滿把合同傳真過來，簽了字，落了名，錢也終于有了著落。

    如今這位畫家“坐北”就坐在書案前，埋首垂目，神情專注。筆鋒在宣紙上細(xì)細(xì)勾勒，畫上內(nèi)容出云入海，淡逸勁爽，錦繡山河躍然紙上。色彩清秀，不著重姿，但磅礴氣勢的山河表里卻栩栩如生不差分毫，可見筆下真章實力。

    今天感覺到位，大有一氣呵成直接收筆的架勢。薛眠正兩耳不聞窗外事的全情投入，手邊電話響了一聲。

    低頭一看。

    費南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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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著重記住本章內(nèi)容，后面考。

    嘿嘿嘿明天見！

    ——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