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幕還沒滅。

    薛眠垂著眼睛看著那個亮光的“f”，第一反應(yīng)是在腦海里倒推了一下他們已經(jīng)多久沒聯(lián)系。從上次在秦笛餐廳吃飯算起，差不多有半個月了。

    快半個月沒聯(lián)系，好像也沒什么一定要聯(lián)系的理由。云漢不派差事，非凡的譯員連去都不用過去，除此之外，實在沒什么由頭見面。

    薛眠擱下筆，解鎖了手機。

    忙嗎。

    也就短短的兩個字，但是卻像一張無形的網(wǎng)兜住薛眠那顆本來跳得很平穩(wěn)的心臟，又像一只看不見的手，輕輕探入水中，攪得一池靜波起了漣漪。

    還可以，不是太忙。

    薛眠對著屏幕輸入了好幾次，刪刪改改、改改刪刪，最終敲下這句。

    沒一會兒回復(fù)就發(fā)過來了。

    身體呢？

    怎么說呢。薛眠發(fā)現(xiàn)關(guān)于自己身體好不好的這個問題，對方好像一直很關(guān)注，甚至是很在意。他搞不懂，難道是那次晝山住院的事給他留下了自己身體素質(zhì)很差的印象？

    其實他身體可以的，按時吃藥復(fù)診，化驗單上的各項指標(biāo)也在一個一個歸位正常。還有那盒藥糕，味道比想象中好太多，效果也不錯。薛眠不敢說自己腸胃大有改善全是藥品的原因，總覺得那盒糕點多少應(yīng)該也起了點作用。

    突然想聽他的聲音。

    薛眠發(fā)誓這真的是突如其來的念頭，突然到他都還沒來得及問問自己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念頭，一串文字已經(jīng)不假思索的發(fā)了出去。

    你在忙嗎，可不可以接電話？

    幾秒后，屏幕上彈出的兩個字讓薛眠的心跟著撲通撲通狂跳了好幾拍。

    打吧。

    記不清到底猶沒猶豫，或者猶豫了多久，總之等薛眠反應(yīng)過來的時候，電話已經(jīng)撥出去。

    然后很快被接通。

    薛眠清了下嗓子，問：“你……找我有什么事？”

    電話那頭似乎頓了一下，又似乎笑了一下，道：“你打來的電話，應(yīng)該我問你有什么事才對?！?/br>
    這話聽著是有道理，可明明又有哪里不太對，薛眠轉(zhuǎn)過彎來立刻回道：“不對，剛剛不是你先發(fā)信息過來的嗎？怎么能算是我找你。”

    這回費南渡是真的笑了，在那頭道：“好吧，是我主動。晚上有沒有空，帶你去個地方?！?/br>
    “去哪里？”薛眠問。

    “上回秦笛沒告訴你，seven并沒有解散，只是他一個人退出了。樂隊今晚有公演，他邀你過去看?！?/br>
    薛眠有些意外：“我還以為他們?nèi)D(zhuǎn)業(yè)了。”

    “那是支老牌樂隊，有許多忠實粉絲，不會這么輕易解散的?！蹦穷^費南渡的聲音忽然變遠(yuǎn)了一點，一陣很小聲的對話聲響起，聽動靜是有人進了辦公室，正在跟他匯報事情。

    薛眠舉著手機，瞥見宣紙上有一處細(xì)節(jié)可再著墨二三，便提筆蘸色，彎下腰，徐徐勾出了一只烏篷船。

    畫上內(nèi)容和去年那幅一樣，是他比較中意的山水風(fēng)景。意境開闊宏大，畫面視角高遠(yuǎn)，是寫意風(fēng)格里最擅長的一類。

    還專門取了個名字——《日海步云圖》。

    說來這是他第一次認(rèn)認(rèn)真真的在畫作名字上動心思，比起前面幾幅好像編號似的只以年份加季節(jié)取名字，今年這件算是有心多了。

    電話那頭事情處理完，費南渡接過話題繼續(xù)道：“晚上八點開場，我們提前過去?！?/br>
    薛眠本以為自己會找個借口拒絕，可鬼使神差的他居然張不了口說不去，說自己晚上已經(jīng)有約。

    所以他清楚地聽到自己說了一聲好。

    晚上七點，薛眠從家出門。下午電話里已經(jīng)說好了，今天不必費南渡繞路來接，他自己開車過去。

    演出地址是城東一個大型酒吧街區(qū)，那地方年輕人去得多，薛眠讓崔紹群拖著去過兩次，發(fā)現(xiàn)果然不習(xí)慣那種燈紅酒綠的喧鬧瘋狂氣氛，后面就沒再光顧過。

    城東路況優(yōu)于市區(qū)，車開了半小時就抵達。薛眠將車停到街區(qū)地下停車場，走上路面的時候天剛擦黑，夏末秋初的晚霞?xì)埩粝伦詈笠荒僦t，在天際的余光里漸漸被吞沒。

    兜里電話響起來，薛眠按下接聽鍵。

    “到了？”費南渡問。

    “嗯，剛到?！?/br>
    薛眠舉目看了看四周的華燈初上，街道民國時期的建筑比比皆是，兩層高的灰磚小樓錯落有致。由于一些歷史原因，百年前這里曾經(jīng)是法租界，所以建筑風(fēng)格里保留了一抹西方風(fēng)情。現(xiàn)在被打造成酒吧式文化街區(qū)，很多現(xiàn)代元素加入其中，比如墻壁上的涂鴉作畫，街邊抱著吉他的自由歌者，都將這片老景區(qū)貼上了“時尚”、“潮流”的標(biāo)簽。

    “沿著主街往東，兩百米左右有個梧桐廣場，”費南渡手打方向盤，耳邊夾著手機：“舞臺就搭在那兒，你先過去。”

    薛眠好像聽出了點什么：“你自己開的車？”

    費南渡應(yīng)了一聲：“先過去吧，我一會兒就到?！?/br>
    梧桐廣場在街區(qū)正中心，老廠牌seven樂隊今晚有演出的消息已經(jīng)插著翅膀的傳開，當(dāng)薛眠走到的時候，廣場上早就人山人海，圍滿了各路樂迷粉絲。

    不同于演唱會或音樂節(jié)的演出形式，這次表演地點定在開闊的酒吧街，并且不采用售票模式，三百個座位由主辦方對接的三十家街區(qū)里的酒吧分領(lǐng)，每家分得十個座位，可以把票送給本店的長期老客戶，也可以任意轉(zhuǎn)贈，原則就是免費。至于其他沒座位的觀眾則可在指定區(qū)域站著觀看，按薛眠這會兒一眼望過去的人頭數(shù)推算，今晚至少將有一千人在這里共同度過一個狂歡之夜。

    找了個人少點的街角站定，薛眠點了支煙，一邊等人一邊望向不遠(yuǎn)處的主舞臺。這次演出雖然不售票，但燈光設(shè)備都沒馬虎，該有的全有。龍門架上掛著的追光燈和射燈將百余平的舞臺照得猶如白晝，臺上演職人員正在做最后的調(diào)整，電子琴、架子鼓已經(jīng)就位，兩個抱著樂器的樂手站在舞臺最里側(cè)，面朝大屏上的字幕互相溝通著什么。

    薛眠視力好，一眼就認(rèn)出了那二人正是樂隊的貝斯手冠佑和吉他手泓杰。這么多年不見了，除了年歲見長，臉上多少留下了一點歲月的痕跡外，二人從五官到體型都與當(dāng)年毫無二致。

    果然玩搖滾的都有一顆長青不敗的心。

    薛眠無聲笑笑，想看一眼時間，可手還沒抬起來，突然嘴上一空，原本叼在齒間的煙就這么讓人給抽走了。

    費南渡立在兩步外，夾著燃了一半的煙卷朝薛眠晃晃：“煙癮不小?！?/br>
    “……你怎么知道我站這兒？”薛眠有些錯愕，看了看他手里的煙，想伸手拿過來，可對方動作快他一步，煙頭被丟進了一旁的垃圾桶里。

    “晚上了，少抽點?！辟M南渡揚了揚下巴，指著舞臺那邊道：“座位秦笛已經(jīng)安排好，我們在第二排?！?/br>
    “不是說座位都分給了各家酒吧嗎？”薛眠跟著他往舞臺那邊走：“怎么他還能給安排？”

    費南渡笑了一下，轉(zhuǎn)過臉對他道：“因為這里有間酒吧，老板叫秦笛?！?/br>
    “……?。俊毖γ咩读?。

    費南渡拍了拍他的背：“票的確是分來的，秦笛的酒吧也有十張票。至于要是好奇他背后究竟有多少店面資產(chǎn)，一會兒可以當(dāng)面問。”

    薛眠聽明白了里面的彎彎繞，跟著笑了：“那看來是有不少了……所以他不做藝術(shù)改做生意，該不會是受了你的影響？”

    “我可沒那個本事?！辟M南渡搖頭笑笑：“不過秦老板很懼內(nèi)，照這個思路想下去，你大概就能懂了。”

    “懼內(nèi)？”

    薛眠突然想起上次在餐廳和秦笛聊天時的情景，頓時醍醐灌頂：“難道是因為他太太喜歡？喜歡美食，喜歡美酒，所以他就退出樂隊，開餐廳開酒吧，只為討太太開心？”

    “基本上對?！?/br>
    前方大路已經(jīng)被堵得水泄不通，費南渡避開人流，從小路帶著薛眠往前排座位區(qū)走去。

    “基本上？”薛眠沒轉(zhuǎn)過來，這個解釋難道還沒囊括他所有的暗示？

    “最重要的一條不對?！辟M南渡答。

    越往座位區(qū)走找位子的人越多，加上為了烘托舞臺燈光效果，下方的觀眾區(qū)幾乎沒有任何照明，靠的都是粉絲們自帶的燈牌打一點光亮，視物就特別麻煩。

    費南渡走在前面，兩旁不時有人擦肩而過，挨著碰著在所難免。幾個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小姑娘從前方追逐著嘻嘻哈哈跑過來，花蝴蝶似的在本就擁擠狹窄的座位間一通亂飛，薛眠避讓間躲閃不及，身體重心一偏，差點一跤栽倒進座椅里。

    費南渡伸手扶住了他，帶一點力的牽到自己那邊，語氣不似責(zé)備，只是純粹的叮囑：“看著路，別離我太遠(yuǎn)。”

    一個大男人差點讓幾個小姑娘撞飛，實在是沒面子。薛眠把臉藏在昏暗的光影里，不尷不尬的揉了下鼻子，轉(zhuǎn)移話題道：“剛剛那個最重要的一條到底是什么??？”

    費南渡一邊找位子一邊回頭看了他一眼：“想知道？”

    “快說?！毖γ咦钆卤坏跷缚?。

    費南渡笑了一下，回身朝薛眠走過來兩步，道：“秦笛的‘太太’你見過，一會兒也會來。到時候見了人，你就知道問題出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