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皇帝的事情在月溪城中引起了軒然大波，幸而如今有南月煙親自坐鎮(zhèn)這才沒有生出打亂。

    不過……

    對于之前的南月燭，南涼百姓可謂是恨之入骨。

    他們對南月煙有多愛戴，待到知道真相后，就有多恨毒害他們陛下的人。

    何況，南月燭在位期間很少插手朝政，為數(shù)不多的幾次還是針對朝中的大臣，尤其是以南月森他們?yōu)橹鞯哪切┤?，自然更是憎恨她?/br>
    因此，如今人人都在高喊處死“毒婦”。

    若無南月煙執(zhí)掌朝政，這些事情自然都得落到楚千凝頭上。她倒是清閑了，整日哄孩子玩兒，似是要把之前因為憂心虛度的日子都補回來。

    眾人原以為沒了玄微這個得力的臂膀，南月煙再也無法像從前一樣偷懶了。

    殊不知，走了一個玄微，卻來了一個顧沉淵和黎阡陌。

    這翁婿二人任選其一均可挑起大梁，更莫要說他們?nèi)缃衤?lián)手，自是無往不利，事半功倍。

    當然，恐朝臣多思，表面上做決定的人還是南月煙，那兩人只在背后出謀劃策而已。

    日子好像忽然就慢了下來，一切都塵埃落定，只除了……

    “還未尋到齊穹的下落嗎？”剛把南月溶哄睡著，楚千凝起身走到黎阡陌，才一走進，他便嗅到了她身上和孩子一樣的奶香。

    含笑的伸手將人卷入懷中，他微微收緊了手臂。

    俊逸的面容輕輕埋在她的頸間，深深的汲取了一口她身上的香氣，“好像……”

    “我在同你說話呢?！彼隣钏撇粷M的推了推他。

    “為夫聽到了?！彼墓雌鸫浇?，“同我們猜想的一樣，他的確投奔燕靖玄去了，不過卻被后者給綁了，正在押送過來的路上?！?/br>
    “燕靖玄把人給綁了？！”楚千凝驚訝道。

    “嗯?！?/br>
    輕輕擁住她坐在窗邊，目光遙遙落在空中的明月上，黎阡陌將下顎抵在她的肩上，微微側(cè)過臉就能看到她眼角那枚血色的月牙。

    同天邊的那彎月一樣的形狀。

    鬼使神差般的伸出手輕輕撫過，他的動作輕柔的像是在對待稀世珍寶。

    “凝兒是月宮里的仙子嗎？”那雙清幽的美眸中，仿佛有著和月色一樣蠱惑人心的柔波。

    被他的話逗笑，楚千凝不禁微微勾起紅唇。

    他這是在對她說甜言蜜語？

    笑了笑，她心滿意足的瞇起眼睛看向夜空，“即便是，我也定然是個不安分的仙人，月宮清寒，長夜難捱，哪日在看人間悲歡離合之時被你這張臉給吸引住了，是以下凡與你續(xù)一段塵緣?！?/br>
    “那為夫可得好生護著自己這張臉才行?！崩柃淠芭浜现抡f，眼底深處的深情和寵溺讓人心折。

    “再怎么護著，你也總有年老色衰的那一日啊?！?/br>
    “……”

    是他太敏感了嗎？

    怎么覺得她是在暗示他什么呢？

    或許是黎阡陌注視的目光太有壓迫感，以至于楚千凝終是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放心、放心，我非是那般以貌取人的人，終是你日后不比如今俊美惑人，我也定不會納娶皇夫的。”

    “……”

    她若不保證，他還能安心些。

    剛想再說兩句什么，便聞“哇”地一聲，躺在榻上的南月溶突然哭了起來。楚千凝還沒站起身，就見眼前“唰”地閃過一道黑影，帶起她的發(fā)絲微微揚起，原本坐在她旁邊的男子卻消失了身影。

    看著黎阡陌動作嫻熟的抱起南月溶，楚千凝又放心的坐了回去，抱膝欣賞著他哄孩子的那一幕，覺得那一刻的他光芒萬丈。

    而且，她怎么覺得……

    自從女兒出生后，她對他的吸引力就降低了呢。

    是她的錯覺嗎？

    南涼的天氣總是和暖居多，雖是春日，窗外卻已響起了蟬鳴聲，此起彼伏，奏著無人欣賞的樂章。

    冷畫坐在廊下，認真讀著趙廷臣從北周給她寄來的信，素日便微揚的唇角此刻笑意更深，連眸中都盈滿了笑，像灑落了漫天細碎的星。

    輕羅正板著臉和鷹袂算賬，手中的雞毛撣子“啪啪”抽打著，掉了一地的雞毛。

    夜色深沉，月波卻蕩漾的溫柔。

    *

    原本齊寒煙出現(xiàn)在南涼，是因為玄微喚她來此，告訴她可以送她回現(xiàn)代。

    但如今南月煙選擇留在此地，玄微被逐出了皇宮，這事竟不知為何不了了之了。

    在南涼逗留了幾日，她便來向楚千凝辭行。

    “你要走？！”

    “不走干嘛，難道繼續(xù)來在這兒吃你和你家那口子的狗糧嗎？”捏著南月溶的小rou手逗弄著她，齊寒煙沒什么好氣的說道。

    “……”

    這人怎地像吃錯藥了似的！

    懶得同她做口舌之爭，楚千凝轉(zhuǎn)而問道，“那你接下來打算去哪兒？”

    “天下之大，四處游歷吧。”她還得繼續(xù)找回去的辦法呢，指望著師父那個不靠譜的倒不如指望自己。

    “其實有一事我一直不大明白……”

    “什么？”

    紅唇微抿，猶豫了一下楚千凝才啟唇道，“既然玄微有能力送我娘親回到你們的時代，為何他不將你送回去？”

    畢竟，他還特意把她從別處召回。

    難道為的不是幫她嗎？

    “呵呵……”不知為何，齊寒煙忽然笑了，但楚千凝看的分明，那笑意并未到達眼底，“楚千凝啊楚千凝啊……難得你也有如此蠢笨的時候……”

    “……”

    她這是被嘲笑了嗎？

    笑聲漸歇，齊寒煙斂了笑意，正色道，“我早已與你說過，我們雖名為師徒，但感情并沒有那般深厚。他喚我來此，只是因為沒了我，你娘親也回不去。”

    聞言，楚千凝神色一變，“此言何意？”

    “道法講究陰陽相和，獨南涼帝一人穿回現(xiàn)代，很多事情會失衡的?！鳖D了頓，再次開口的時候，她的聲音明顯寒了下來，“可若我們兩人一起，便可使一切狀態(tài)達到平衡，確保她能安然無恙。”

    說白了，她就是個棋子。

    無論她愿不愿意回到現(xiàn)代，只要她踏上南涼這塊土地，玄微都不會允許她拒絕。

    因此，當南涼帝清醒后以死相逼，拒不肯相從后，玄微才打消了這個念頭。

    至于她……

    也就錯失了回去的機會。

    聽她說完這些，楚千凝不禁陷入了深思。

    原來這當中還有這么多事情，難怪娘親對當日之事并不愿過多提及，她差一點就要和他們父女倆再次分開，并且再無相見之日了。

    回過神來，楚千凝看著齊寒煙明顯黯淡的眸光，不覺柔聲道，“若你想要回去，便只能再尋一個同你一樣情況的人，對嗎？”

    “按理來說應(yīng)當如此?！?/br>
    但這種事情畢竟玄乎的很，事不臨頭誰也不知道究竟會怎么樣。

    唯一可以確定的就是，她現(xiàn)在是無論如何都走不了的。

    兩人正說著話，卻見冷畫腳步飛快的跑了進來，“啟稟世子妃，西秦的人把齊穹送來了?！?/br>
    “哦？”楚千凝揚眉，似笑非笑的看向一旁的齊寒煙，“燕靖玄此舉的深意，你可明白？”

    “有何深意？”

    “雖說齊穹身后沒什么勢力，但那歪道人倒是有些本事，若燕靖玄當真堅定心意要謀奪天下，他何不與其合作，背地里使些見不得人的手段，而非似如今這般將他五花大綁的送來給黎阡陌處置?！?/br>
    這背后的含義，無非是在顧忌她。

    眸光微閃，齊寒煙抿著唇?jīng)]有接話。

    楚千凝說的她何嘗不知，只是……

    燕靖玄如今的境地不比從前，他眼下想起她，究竟是真的甘心放棄野心，還是因為他知道，就算他放手一搏也根本毫無勝算。

    看出齊寒煙臉色不對，是以冷畫接下來的話明顯說得有些猶豫，“世子妃……”

    “怎么了？”楚千凝也發(fā)現(xiàn)了她的欲言又止。

    “西秦來的人……”她小心翼翼的瞄了齊寒煙兩眼，下意識往楚千凝身邊湊了湊，“是西秦帝，燕靖玄?！?/br>
    “他親自來了？！”這般情況，楚千凝還是很意外的。

    “嗯，陛下和丞相大人還有世子爺正在同他敘話呢。”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br>
    “是?！?/br>
    待到冷畫退下之后，楚千凝看著愣神中的齊寒煙，不禁笑曰，“他都做到這份兒上了，總可見其真心?！?/br>
    說完，她便不再多言。

    齊寒煙不是那般沒有主意的人，眼下心已亂了，足可見燕靖玄在她心中的地位。

    感情的事，外人本就不好插手，自己提點一兩句也就夠了，若非看在她幾次相助自己的份兒上，她斷或是不會管這事兒的。

    有那時間，她倒是該想想該如何料理齊穹。

    這個歪道人攪弄了這么多是非，斷然不能讓他好過了。

    *

    晚些時候黎阡陌回來，楚千凝方才得知，原來，燕靖玄已經(jīng)給洛北憂下了請降書，而他也在同一時間動身來南涼，是以他們才得到消息不久。

    西秦的朝臣中固然有人反對，卻架不住燕靖玄以退位相逼。

    一直以來，他都是西秦的神，連他都失了斗志，不想繼續(xù)征戰(zhàn)，百姓和朝臣又怎能再繼續(xù)堅持！

    可楚千凝聽著、聽著，卻嗅到了一絲不對勁兒，她狐疑的看向黎阡陌，總覺得這事兒和他有著分不開的關(guān)系，“你做了什么？”

    她幾乎可以肯定，這事兒定有他在其中推波助瀾。

    果然……

    隨著楚千凝的話音落下，便見黎阡陌溫潤笑道，“什么事兒都瞞不住凝兒?！?/br>
    “快說！”

    “為夫?qū)⑿君R寒煙的消息透露給了燕靖玄。”當然，還順便讓人聲情并茂的講述了一下她即將要“榮歸故里”的事情。

    如此一來，燕靖玄自然便坐不住了。

    要知道，齊寒煙這要是一走，他們便等同于是生死相隔，再見無期。

    盡管之前他也尋不到她的蹤影，但至少他確定，她人就在這片大陸上，不過是在躲著他而已，可若依了她師父所言，那就會徹底消失不見了。

    于是，燕靖玄瘋了，什么也顧不上了，皇位不要了、江山也不搶了，只想盡快見到她。

    “又是一個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楚千凝幽幽嘆道，“你說若是人人都如此，那這天下該由誰來執(zhí)掌才好呢……”

    這些人也不知是怎么了，之前明明一跳八丈高要當統(tǒng)一天下，可后來一個接著一個都放棄了。

    先是蒼凌，后有燕靖玄，將來不會連黎阡陌也如此吧？

    思及此，她不禁好奇的看向他。

    留意到她的注視，黎阡陌笑著回望，“放心，為夫野心勃勃，絕不會輕易收手的?！?/br>
    “……”

    他頂著這樣一張清心寡欲的臉說自己野心勃勃，還真是沒什么說服力。

    南月溶輕輕哼唧了一聲，吸引了兩人的注意力。

    想到什么，楚千凝心中不覺一震，“黎阡陌……若咱們只溶兒一個女兒，那將來這皇位……”

    “怎么？凝兒擔心她難當大任？”

    “這倒不是……”

    他們的女兒，她自然是有無限的信心。

    只是，她恐這孩子太累了些。

    為君為主、為妻為母，這多重身份集于一身，可不是那么好勝任的。比起讓她成為載于史冊的千古明君，她倒寧愿她普通些。

    安安穩(wěn)穩(wěn)的過完這一生，便已足夠。

    將楚千凝的話聽了進去，黎阡陌眸光微動，柔聲安慰道，“此事交給為夫，你不必擔心?！?/br>
    “你又想做什么？”她驚訝。

    “自然是讓咱們女兒安然無憂的事情……”

    誰知，他的話還未說完，便聞南月溶“哇”地一聲哭了出來。

    “溶兒！”楚千凝抱著她輕聲哄著，以為她是睡懵了。

    可沒想到，這孩子越哭越厲害，甚至有些上氣不接下氣。

    明明之前剛喂過奶，也不可能是餓了。

    這孩子向來比較省事，吃飽了便不哭不鬧，精神的時候便玩一會兒，玩累了便睡，除非是尿了否則她鮮少像這樣大哭不止。

    一張小臉漲的通紅，看得人心急。

    “遏塵！”黎阡陌從楚千凝懷中接過南月溶放到榻上，方便遏塵給她診治。

    只是，為南月溶把脈之后，遏塵的臉色卻依舊很難看。

    奇怪……

    小主子的身子并無異樣。

    “怎么回事？”黎阡陌的聲音難得低沉，眸光幽暗晦澀，風雨欲來之勢。

    “回主子的話，屬下并非發(fā)現(xiàn)有何異狀。”

    “你確定？”他擰眉。

    “……是。”

    若是中了毒或是生了病，脈象不可能如此平穩(wěn)，她的身體根本就沒有任何問題，實在不知為何這般啼哭不止。

    任憑楚千凝如何輕哄，南月溶都好像看不見、也聽不到似的，只一味張著嘴哭，幾次換氣都嗆的直咳嗽。

    就在眾人急的不行時，卻見復雜看守齊穹和南月燭的侍衛(wèi)前來求見，只言前者要見黎阡陌和楚千凝。

    聞言，兩人不禁對視一眼，心里萌生了一個猜想。

    難道是他？！

    “你留下照顧溶兒，為夫去去就回?！闭f完，黎阡陌便匆忙走了出去。

    望著他異常挺直的背脊，耳邊傳來女兒的哭聲，楚千凝心亂如麻，不知為何，心底升起一股不好的預(yù)感。

    *

    水牢。

    “嘩嘩”地流水聲傳來，在空曠的牢中聽得格外清晰。

    齊穹瘦骨嶙峋的身軀藏匿在陰影下，像一具被女鬼吸干精氣的干尸，毫無一絲人類的生氣。

    他的雙頰向內(nèi)深深凹陷，眸中沒有一絲光彩，像一具行尸走rou，沒有思想。

    聽到腳步聲響起，他緩緩的抬起頭往上面看去，卻只能瞧見一個略帶著微光的空洞，未見有何人。但他知道，他想見的人就在洞口旁邊。

    于是，他竊竊的笑著，如毒蛇吐出蛇信。

    “不虧是南月家下一任的女帝，這哭聲真是宏亮啊……”他一邊說，一邊笑，笑聲森然恐怖，“貧道已許久未曾聽見這般悅耳的聲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