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茹看著那遒勁的字體，眼睛突然一酸。

    這一段時間，她把自己的時間安排的很滿，日子過得很充實，她覺得自己沒有那么想念孟醒。

    可直到看到他的信，方茹才知道，不是不想，她只是把這種想念壓在了心底。

    她想給孟醒回信，可信封上沒有任何地址。方茹只能反反復復地，把那八個字顛過來倒過去看。

    真是，既然能寫信，為什么不多寫幾個字，方茹心里有些抱怨。

    回到知青點，她把那封信放在桌子上鋪平，自己拿了一疊信紙，開始給孟醒回信。

    她知道這封回信寄不出去，可她就是想回，她把自己這段時間的學習工作經(jīng)歷，寫了滿滿三張紙，才停下筆。

    寫完了這封信，似乎也完成了跟孟醒的對話，方茹這才把兩封信疊好，一起放在了箱子底下。

    過了半多個月，方茹又接到了來自部隊的信，她心里一喜，沒想到孟醒居然還能給她寄信。

    然而當她打開牛皮紙信封，才發(fā)現(xiàn)，信封里并不是什么信，而是一疊毛票還有各種肥皂票布票之類的票據(jù)。

    方茹數(shù)了數(shù)，毛票有66塊。66塊錢不算少，一個普通工人兩個月的工資了，還有那些票。

    這些錢對于現(xiàn)在的方茹來說，還真不算多。李鳳華是個賺錢的好手，自從方茹放手讓她去做之后，方茹的私人小金庫已經(jīng)翻了幾翻。

    可這不僅僅是錢，而是孟醒對她的心意。把自己在部隊的津貼寄給她，孟醒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她，她是他的家人。

    方茹心里感動的同時，又有些擔心孟醒在部隊吃苦。她找來王皓，問了情況。

    王皓對孟醒所在部隊的具體情況也不清楚，不過他還是讓方茹不用擔心：“孟醒哥既然寄了這錢給你，你就拿去買點好吃的，他在部隊并不用什么花費，這一點你不用擔心?！?/br>
    而且，孟醒哥這是把方茹當成自己媳婦了，才會寄錢過來。

    想到最近村里的傳言，還有幾個蠢蠢欲動的小子，王皓覺得，自己得把孟醒哥寄錢給方茹的消息散播出去。

    免得有些人以為孟醒哥走了，就是拋棄方茹了。甚至有幾個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以為孟醒哥走了，他們就能撿著便宜？也不想想，他王皓留下來是干什么的。

    王皓覺得自己責任重大。

    這一天，方茹走在路上，就見好幾個大娘對她笑，還有年輕小姑娘用羨慕的眼光看著她，方茹有些摸不著頭腦。

    晚上回去，打算問問魏歡，誰知道魏歡也看著她一臉羨慕之色。

    “你這是怎么了？”發(fā)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么？

    “就是太羨慕你了啊，你和孟醒還沒結(jié)婚呢，人家把家用都給你準備好了。你是沒見前幾天，有幾個小姑娘說的那話，嘖，真難聽?，F(xiàn)在好了，孟醒這一寄錢，看那些紅眼病還有什么話好說。”

    方茹沒有說話，因為孟醒去當兵的事情并沒有在村里傳播開來，大家都以為孟醒是回了城。兩人談對象，孟醒回了城，方茹卻還留在雙溪村，村里邊難免有一些傳言。

    那些傳言她也聽了一些，無非就是什么，孟醒只不過跟她玩一玩，并不是真心跟她在一起之類的話。

    方茹聽了也不過是一笑而過，她和孟醒的事情，不需要向外人解釋。

    不過這件事，一定是王皓傳出去的，自己只跟他說了孟醒寄錢的事。

    方茹也能猜出王皓這么做的目的，不過這樣也好，最近有幾個人老是借著看病，到診所找她，她也是煩不勝煩。

    偏偏她解釋，那些人還以為她是為了面子硬撐著。

    如今這樣的消息傳出去，那些人應該不會再來找她了。

    接下來的時間，方茹再也沒有見到過孟醒的信。倒是那津貼補助，每個月都會按時寄到。方茹猜測，應該是孟醒托付的人寄過來的。

    她也知道，離那場戰(zhàn)爭的時間越來越近，孟醒那邊大約也很忙。

    方茹開始沉浸于學習醫(yī)術(shù)和和植物培育技術(shù)，不知不覺，時間已經(jīng)到了十月份。

    這一天，方茹在衛(wèi)生所看完最后一個病人，正準備回知青點，就在門外慌慌張張跑進來一個人，方茹抬頭一看，居然是戚寒。

    他一進來，就問：“錢醫(yī)生在不在？”

    “我?guī)煾竸倓偙蝗私谐鋈チ?，你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說?！狈饺憬忉尩?。

    戚寒神情慌張，臉上急的都快冒出汗來了：“柳蓉要生了，可是接生婆說，這一胎兒怕是有危險，讓我來衛(wèi)生所叫錢醫(yī)生過去?！?/br>
    方茹一聽，背起自己的醫(yī)藥箱，對戚寒說道：“那趕緊過去吧。”

    戚寒卻沒有動：“我還是等錢醫(yī)生回來吧。”要不是他去找寧玉珩，寧玉珩也不在，他連村衛(wèi)生所都不會來。

    方茹笑了，她直到戚寒這是不信任自己，不過，現(xiàn)在卻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你等得起，柳蓉等得起嗎？放心吧，在婦科方面，我的醫(yī)術(shù)還是可以的。人命關(guān)天，我不會在這方面說謊，你完全可以信任我。”

    戚寒有些猶豫，不是他不信任方茹，而是方茹學醫(yī)術(shù)的時間太短，實在沒辦法讓人相信。

    方茹倒也沒有生氣：“既然這樣，我先過去，你在這里等著，要是我?guī)煾祷貋砹?，你再跟他一起過去?！?/br>
    這一次，戚寒點了頭，他覺得這樣更保險一點：“謝謝你了。”

    既然知道柳蓉做過很多對不起方茹的事情，這件事，方茹大可以推脫自己醫(yī)術(shù)不精，不用摻這趟渾水，可她還是站出來。方茹確實是個讓人敬佩的姑娘。

    方茹急匆匆趕到戚家，剛走到門口，就聽到里面高一聲低一聲的喊叫聲。

    方茹走了進去，戚母正站在門外焦急的走來走去，看見方茹進來，她愣了一下，問道：“錢醫(yī)生怎么沒來？”

    方茹拍了拍自己的醫(yī)藥箱：“我?guī)煾赋鋈チ?，我去看看柳蓉怎么樣了。?/br>
    “哎，麻煩你了?！?/br>
    走到門口，方茹突然停下來，問了一句：“戚大娘，你怎么不進去？”

    “我，我在外面看看就好?！逼菽改樕下冻鲆唤z尷尬的神情。

    方茹有些意外，卻也沒有多想。她推開門，一股血腥氣撲鼻而來。

    接生婆王婆子正在指導柳蓉生產(chǎn)，十月的天，雙溪村天氣已經(jīng)涼了下來，柳蓉的頭發(fā)卻完全被汗水打濕透了，臉色泛青。

    方茹卸下醫(yī)藥箱，問王婆子：“她怎么樣了？”

    王婆子搖了搖頭：“狀況不太好，俗話說，七活八不活，柳蓉在肚子里的孩子剛剛好八個月，有些難啊。”

    方茹走近柳蓉，剛想看看她的狀況，柳蓉卻猛然睜開了眼睛，看到是方茹，她的臉色變了：“你來干什么？你想趁著我生孩子，弄死我是不是？你走開！”

    方茹無地的撇了撇嘴：“我弄死你做什么，王婆子還在一旁看著呢，為了你這樣的人我要去蹲大牢，我值得嗎？”

    王婆子也在一旁幫方茹勸說：“柳蓉，你這一胎難產(chǎn)，方醫(yī)生也是一片好心，你配合一點?！?/br>
    柳蓉仍然睜大眼睛，死死瞪著方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相信她。她曾經(jīng)對方茹做過那么多壞事，兩人都心知肚明，方茹真有那么好心，會來給她看??？

    “行了，別瞪了。有這力氣，留著好好生孩子。我?guī)煾附踢^我，作為一個醫(yī)生，要有醫(yī)德，就算你是我的仇人，我也不會在看病時對你動手腳，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去，我沒你那么卑鄙無恥。”

    王婆子在一旁聽到方茹這一番話，眼睛里露出了贊賞。錢江淮不愧是一名好醫(yī)生，教出來的徒弟也是好樣的。

    作為雙溪村的人，柳蓉和方茹之間的那點子事，大家都心知肚明。

    柳蓉從前做了很多對不起方茹的事，可方茹卻能在她危難之時伸出援助之手，單這一點，柳蓉可比方茹差遠了。

    方茹給柳蓉把了脈，又翻了翻她的眼皮，知道柳蓉這是力竭了。

    她打開自己的醫(yī)藥箱，從里面拿出一套銀針，消毒之后，開始一根一根扎在柳蓉的xue道上。

    隨著方茹的針越扎越多，柳蓉漸漸感覺自己那有些冰冷的肚子開始暖和起來，身體里似乎也多了些力氣。

    王婆只見柳蓉的身體好轉(zhuǎn)，趕緊指揮柳蓉呼吸用力，開始生產(chǎn)。

    柳蓉也知道這個年代醫(yī)術(shù)落后，她不敢怠慢，跟著王婆子的指示動作。

    半個小時后，柳蓉只覺得身體一輕，什么東西從雙、腿之間滑了出去。

    “好了，生出來了?！蓖跗抛幽艘话押?，臉上露出了笑容。

    孩子因為早產(chǎn)，顯得有些瘦弱。好在柳蓉懷孕期間，戚母照顧的好，這孩子倒也有四斤重，比不上足月的孩子，不過在早產(chǎn)兒中，這個體重也還可以了。

    小孩子剛出生，皮膚紅彤彤皺巴巴的，看起來像個小老頭似的。

    柳蓉看著孩子平安，臉上也露出輕松的笑容。等她的目光再觸及方茹時，臉上的神色轉(zhuǎn)為復雜，嘴巴張了張，還是說了一句“謝謝”。

    方茹瞥了柳蓉一眼：“謝謝就不必了，我不是為了救你，只不過是盡一個醫(yī)生的職責罷了。不過，以后你要是再敢起壞心眼，想要害我，我也不會對你客氣?！?/br>
    柳蓉沉默了，過了一會兒才說道：“我知道你瞧不起我，村子里的大多數(shù)人都瞧不起我，可你們不知道，我為什么會變成現(xiàn)在的我?！?/br>
    “你知道嗎，出生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從小好東西是弟弟的，新衣服是弟弟的，你什么都沒有。就連高考，明明你的成績比你弟弟好很多很多，你的父母卻讓你弟弟去讀大學?！?/br>
    “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下長大，如果是你，你又能比我好到哪里去？”

    方茹知道柳蓉這句話說的應該是她的前世：“人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環(huán)境，卻能選擇讓自己做一個怎樣的人?！?/br>
    “你以為只有你一個人悲慘？你知道我為什么會到雙溪村來當知青嗎？我上面有兩個哥哥，二哥就不說了，他的身體不好，自然不能夠到農(nóng)村來。”

    “可我大哥，他身強體壯，各方面條件都夠，我父母就為了不讓他下鄉(xiāng)，硬是在報名登記前給他娶了我大嫂，這下鄉(xiāng)的名額就輪到我頭上來了，下鄉(xiāng)那年我才剛滿十六歲。”

    “可我沒有像你一樣，對自己遭受的不公平待遇，怨天尤人、甚至把這種不公平轉(zhuǎn)嫁到別人身上?！?/br>
    “我選擇讓自己變得更好，而不是去偷竊他人的東西，把他人的東西據(jù)為己有?！?/br>
    “你的境遇或許很可憐，但這不是你設計陷害他人的理由?！?/br>
    柳蓉躺在那里，捂著臉笑，淚水卻從眼眶中流下：“或許你是對的。”

    方茹沒有說話，收拾了藥箱準備出去。

    柳蓉看著方茹忙碌的身影，第一次清楚地明白了自己和方茹之間的差距。

    那不是智商、容貌和各種外在條件的差距，那是一種氣度，難怪方茹能成為女主，她身上的那種氣度，連她也被折服。難怪孟醒會看上她，而不是自己。

    這一次，柳蓉清楚的感覺到了自己不如方茹，可卻生不起半點忌妒心。差距太大了，完全不在一個水平線上，強行去嫉妒不過是讓人覺得可笑罷了。

    她捂著眼睛，guntang的淚水順著臉頰流下，她輕聲問道：“如果你是現(xiàn)在的我，在知道戚寒的腳好不了的情況下，會選擇留下來嗎？”

    方茹直起腰，看了柳蓉一眼：“我不會選擇留下來，但我會帶著戚家過上更好的生活?！?/br>
    柳蓉躺在那里，半晌不說話，過了好久，才輕聲說道：“我知道了，謝謝你。還有，對不起?！?/br>
    這一句對不起，是為她以前做過的所有的錯事。

    方茹眼神閃了閃，沒有說話，轉(zhuǎn)身拿著藥箱往門外走去。

    她不會選擇原諒，柳蓉可以輕易的說出這一句對不起，是因為她沒有前世的記憶。

    可她不一樣，她清楚地記得前世每一個日夜，因為柳蓉而遭受的痛苦與不公。

    她來給柳蓉看病，不過是出于對醫(yī)生的職責，并不是原諒了柳蓉的所作所為。原諒了她，那自己前世所遭受的一切委屈與折磨，不是都白受了。

    王婆子早已把孩子洗干凈，用準備好的被子包好，出去給戚母報喜去了：“母子平安，多虧了方醫(yī)生，這孩子才能順利出來，你們可得好好謝謝人家。”

    “還有，勸勸你們家柳蓉，以后別總想著害人家方醫(yī)生了。上次造謠那事，要是真讓柳蓉成功了，這會生孩子，找誰來救她？”

    看著方茹在產(chǎn)房里表現(xiàn)，讓王婆子格外喜歡這個漂亮的女知青，便忍不住多了幾句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