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jié)
黎銳卿這番話說得親近,語氣也頗為真誠,讓蘇母面上的笑意都柔軟了幾分,“好好好,以后一定不這樣說,一定不這樣說。” 蘇滿娘抬頭看了對面脊背挺直坐著的暗紅錦袍男子一眼,復又垂下,繼續(xù)做害羞狀。 因為已經(jīng)出了孝的緣故,今年蘇母的生辰宴上有不少葷食。 只她因為著了涼,胃口不佳,故而只略動了幾筷子,便有些精神不佳地坐在那里,與大家閑話。 黎銳卿遠遠看著,回頭對身后的墨硯低語了句什么,墨硯領命無息退下。除了蘇潤允和蘇滿娘多看了一眼,幾乎無人注意。 等到宴席將散,墨硯又捧著一個樟木盒子無聲歸來,黎銳卿將盒子接過,親自起身,遞到蘇母面前:“這是我在京城時,偶然從太醫(yī)院院正手中得到的方子,對于冬日里的著涼感冒最有奇效。此藥既可以熬煮,又能制成丸藥,即便人身體無恙,只服用一兩粒,也可有保健預防之效。 方才玉清觀伯母氣色不佳,想必身體應略有不適,這盒子的藥方伯母自可留存,還有一瓷瓶之前制的丸藥,稍后伯母用上一粒,待午間稍微小憩,晚上說不定還能一起去觀花燈夜景,坊間龍獅。” 蘇母面上且驚且喜。 驚的是,未想到黎銳卿能這般細心地發(fā)現(xiàn)她的異狀,明明她已經(jīng)很盡力地掩飾;喜的則是,黎銳卿一直以來說的親近之語,當真并非客套,他是真的將她們放在心里。 她接過樟木盒子,手指在上面輕輕摩挲,感動道:“這是我今年收到的最好的生辰賀禮,玉清你有心了。” “不過小事,伯母身體康健才是大事?!?/br> 蘇潤允和蘇潤臧幾個不動聲色歪頭看向他們大姐,就見蘇滿娘正柔柔地看向蘇母,眼角眉梢是掩不住的欣喜。 雖然不知大jiejie這欣喜為何是瞧著母親展露的,而不是他們未來的姐夫,但蘇潤允幾個有志一同地認定,大jiejie定是在害羞無疑。 現(xiàn)下大jiejie和未來姐夫之間,一個“有心”,一個“有意”,想必之后的生活定會琴瑟和鳴,夫妻和諧。 既如此,他們也就放心了。 生辰宴散席后,在蘇家人的刻意安排下,黎銳卿和蘇滿娘在暖閣中,有一段短暫的單獨相處時間。 黎銳卿側(cè)頭看著離開暖閣的丫鬟小廝,等人都走了,才緩步走到蘇滿娘身前,與她低聲道:“出了正月后,兩家便會開始正式走六禮。” 蘇滿娘點頭,輕聲回應:“我知曉的,娘今日與我說過?!?/br> “今晚的花燈節(jié),我還有公事在身,可能不會與你一起,可會生氣?” 蘇滿娘搖頭:“無礙,公事要緊,我今晚已經(jīng)和弟妹、母親約好,你自去忙你自己的便是?!?/br> 他們之間并未有什么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感情,所以對于兩人間的相處模式,她早已反復思量過。 黎銳卿在這一年半來,對待蘇家的態(tài)度是在認真的當做一門正經(jīng)親戚在處,一如他之前所承諾的那般,那她自然也會做到她之前答應過的。 不越界,她可以。 黎銳卿向下低頭,微俯了俯身看向她的眼底,烏黑深邃的眼眸中泛著迷人的色澤,半晌低沉輕笑:“你很好。” 直到如今,她的眼底都未有半分波動,不愧是他千挑萬選的理智姑娘。 蘇滿娘:“……您過譽了?!?/br> 當晚,黎銳卿果真沒有再來蘇家。 蘇母午間用過黎銳卿帶來的一丸藥后,稍微小憩了會兒,也不知是否是是心理作用,等她醒來果然覺得精神果然好了許多。 “這藥真是不錯。這樣的藥方,哪怕在高門大戶都是用來做傳家寶的,玉清卻這般大方直接給送了過來,這孩子真是。”蘇母心中又是欣喜,又是為他心疼。 蘇滿娘見蘇母狀態(tài)不錯,也跟著心情疏朗,“既然送來了,就是希望您身體好的。您之后只要身體康健,就不算辜負它的價值?!?/br> 當晚,一家人用過晚膳,就帶著下人,出門乘坐馬車逛花燈街。 蘇母看著身邊披著紅色斗篷的嬌俏女兒,拉著她的手與她打趣:“也不知玉清他今晚能不能及時趕回來,如果趕不回來,今年的元宵節(jié)你們便只能又錯過了?!?/br> 蘇滿娘就笑:“就是趕不回來才好,今年可是我在家中陪娘度過的最后一個元宵節(jié),沒人打擾咱們母女倆才自在?!?/br> 蘇母被她那故意扁嘴的動作逗樂:“那也行,咱們娘兒倆今晚就玩?zhèn)€痛快。” 說罷,又對身后的蘇潤興和蘇晏娘叮囑:“你們倆今晚也不要亂跑,身邊也一定要跟著人,小偷小摸都是小事,就怕失火、踩踏和遇到人販子?!?/br> 蘇潤興和蘇晏娘連忙點頭,這些事去年元宵節(jié)時他們也被兩位兄長和大姐叮囑過,一開始并沒有當回事,但在之后聽聞去年元宵節(jié)有孩童被人販子擄走,事情一度鬧得很大,兩人才被嚇出一身冷汗。 本來兩人都不是多調(diào)皮搗蛋的孩子,現(xiàn)在只會更加老實。 “娘,你只管放心好了,今晚誰要是敢讓我離開娘,我就張嘴咬他!”蘇潤興發(fā)了狠的道。 蘇晏娘煞有介事附和:“沒錯,咬他!” 蘇潤允和蘇潤臧便在一邊笑:“去年可不見你們倆這么老實,可見人果真還是要嚇一嚇?!?/br> 蘇潤興和蘇晏娘有些不高興,兩人怪叫了一聲,就撲到兩人身邊一陣笑鬧。 蘇滿娘挽著蘇母的胳膊,看著幾個弟妹開心無憂的模樣,目光溫柔。 蘇府的宅子距離花燈街道的中心區(qū)域稍微有些距離,幾人上了馬車,就往夫子廟所在的那片花燈街而去。 一路上眾人看到,家家戶戶的門口都懸掛上了顏色款式各異的彩色燈籠。有的用獸角裝飾,有的用翎毛點綴,還有的直接掛的絲綢花燈,制成各種荷花、牡丹等形狀,異彩紛呈,可有千秋。 蘇晏娘趴在馬車窗口,也顧不得馬車外的寒冷,小鼻子凍得通紅也不愿縮回來,一會兒發(fā)出一聲驚嘆的童言童語,讓人聽得很是歡樂。 夫子廟附近的街道兩側(cè),橫著、豎著,懸掛的都是燈,處處張燈結(jié)彩,熱鬧非凡。 有小型的花燈、走馬燈、琉璃燈,也有工匠們趕制出來的花燈輪、花燈柱和花燈樹。百藝群工,競呈奇技,滿城的火樹銀花,繁華非常。 蘇家人從馬車上下來時,還能隱約聽到里面?zhèn)鱽淼拿烂罟~鼓弦樂聲,在周遭不時響起的噼里啪啦鞭炮聲背景下,怎一個喧囂熱鬧了得。 一下馬車,蘇晏娘連說話聲都忍不住放大了數(shù)倍:“花燈!花燈!今年的花燈要比去年的漂亮!真的很漂亮!” 蘇滿娘也禁不住驚嘆:“去年的壓軸花燈是一盞特別大的鰲山燈,也不知今年壓軸的會是什么模樣?!?/br> “聽聞今年知州大人為了準備這次的燈會,特地從京城請來了幾位匠師,想必應不會比去年那盞燈王差?!碧K潤臧說著他知曉的消息。 幾人看老陳頭將馬車停好,蘇潤允道:“今晚看車便讓五福來吧,陳叔你跟我們一起去逛逛吧。” 老陳頭連連擺手推拒,拒絕了兩次,見主人家誠心邀請,才笑瞇了眼應下。 一行人一進花燈街市,差點沒被周圍各色絢麗的花燈給晃花了眼,沒過多一會兒,蘇家人便人手一盞花燈。 為了逗趣,蘇晏娘還給蘇滿娘挑選了一枚與她面上面具相差無幾的粉色狐貍面具,與她撒嬌道:“大jiejie,咱倆是姐妹,咱們要戴一樣的?!?/br> 蘇滿娘看著小meimei嬌俏的模樣,抿著唇兒連連笑著點頭,自然無有不允。 就像是她一開始與蘇母說的那般,這可能是她在蘇家過的最后一個花燈節(jié)了,她很珍惜現(xiàn)在與家人相處的每一分時光。 來到辛圖城最大商行的花燈攤位前,幾個一齊仰頭,看著頭頂上花燈下的字謎,逡巡挑選。 蘇潤允遠遠看到他的未婚妻,轉(zhuǎn)身與眾人笑道:“那我便先暫離一下,母親,你們玩得開心。” 蘇母仰頭看著比自己高出不少的大兒子,笑彎了眼:“去吧去吧,遇事穩(wěn)重小心些,不要失禮。” “兒子知曉了?!?/br> 說罷,他又與其他人打了聲招呼,就脫離了蘇家隊伍。 蘇滿娘遠遠看著不遠處那位手提仕女簪花燈的秀雅女子,身姿纖細,眉眼柔和,看向大弟的目光還有一絲不易察覺地羞澀。 第32章 梁上 “大jiejie, 我要那盞玉兔的花燈,我要那盞玉兔的。”這時蘇晏娘拉著蘇滿娘的手開始撒嬌。 蘇滿娘收回視線,順著蘇晏娘手指的方向看去, 笑道:“那你等著,大jiejie去瞧瞧燈謎,爭取為你討得這花燈的折扣?!?/br> 蘇滿娘猜謎的速度很快,沒一會兒就將蘇晏娘看中的那盞花燈拿下。 蘇晏娘興奮地歡呼了一聲,將手中拎著的燈籠遞給身后的丫鬟,接過蘇滿娘為她贏得的花燈就跑到蘇潤興身邊沖他大聲炫耀。 此時蘇潤允與他未婚妻已經(jīng)離開, 不見了蹤影,蘇滿娘彎了彎唇角, 剛準備對蘇母說什么,就聽到一聲稚嫩清甜的喊聲從身后響起:“蘇jiejie。” 好似在叫她,聲音卻又算不上熟悉。 蘇滿娘遲疑地回身,就看到一位打扮精致的嬌小女童正驚喜地向她小跑過來。 她心中一動,很快從記憶中調(diào)取出與這位女童相似的身影,溫和笑道:“婳婳?!?/br> 童婳自從一年多前在舅舅家舉辦的賞荷宴上, 遇到了一位能夠輕松攀爬上數(shù)米高樹的大jiejie, 她便對女子的定義就產(chǎn)生了某種奇怪的變化。 她常會趁著身邊沒人時, 偷跑著去練習爬樹,為此劈斷了很多次指甲都再所不惜。 而且, 不僅她在學, 當時在場的她另外三名小表哥也在學。 每次四人相聚時, 都會偷偷地交流自己這段時間的爬樹心得。 可惜, 三位表哥因為是男孩,即便調(diào)皮,家人也不怎么會阻止,只她一個人進展緩慢。到現(xiàn)在都一年多過去,她除了能夠爬上家中那些棵長得歪歪扭扭的老梅樹,再挺拔些的,就毫無進展。 她當時便想請?zhí)K滿娘來家中交流一番。只她每次問她娘,她娘都說蘇jiejie正在備嫁,無法邀請。 事實上,自從蘇滿娘與黎銳卿定下親事后,這辛圖城中又有誰敢不給黎銳卿臉面?! 去邀請黎將軍的未婚妻給自家小孩教爬樹,只要是不想結(jié)仇,就沒有人會這樣干。 更何況在童婳的母親沈雅看來,女孩子家家,小時候淘氣一陣子也就罷了,這眼見著都已經(jīng)六歲了,可千萬不能再勾起她學爬樹的興致,還是將她與那位蘇姑娘隔著些比較好。 她想著孩子年紀還小,過一段時間可能也就忘了,卻沒想到童婳這丫頭人確實是小,記性卻不差。 這都眼見著過去這么久了,竟然還記得曾經(jīng)的一面之緣。剛看到前方蘇姑娘的身影,連她都還沒反應過來時,童婳就甩開下人,噌噌噌往蘇滿娘那邊跑了過去。 “蘇jiejie,你到底什么時候成親啊?等你成親后,能邀請我過府玩嗎?” 童婳一直記得她娘說過的,她之所以不能邀請?zhí)K滿娘過府,是因為蘇滿娘在備嫁,現(xiàn)在見她背后還是披散著的姑娘家發(fā)型,遂脫口問道。 遠遠跟過來的沈雅有些尷尬,連臉色都有些不好。 辛圖城中,對于黎將軍這位未婚妻的情況都有所了解,也對兩人將婚期定在今年的緣由心知肚明,自家這傻閨女一開口就問一個已經(jīng)十九歲多,快要滿二十歲的姑娘家,到底什么時候成親,這根本就不是交好,而是得罪人。 她忙抬眼看向蘇滿娘,卻見她面上笑意并未有多少變化,只是微微躬起身子,對童婳道:“大概還有半年吧,等姨姨這邊穩(wěn)定后,就邀請你過府玩可好?” 童婳果真眉宇舒展,聽蘇滿娘將她的稱呼由jiejie轉(zhuǎn)為了姨姨,也沒有很在意。只是肅著一張小臉,小大人一般認真叮囑:“那蘇姨你可別忘了?!?/br> “不會不會。” 兩人交談告一段落,沈雅才走上前道:“小女言行無狀,若有得罪,蘇姑娘不要介意?!?/br> 沈雅的父親,便是之前在城外莊子上辦賞荷宴的沈知州,夫家為正五品奉車都尉,比黎銳卿官階要低。 即便現(xiàn)在蘇滿娘還未正式過門,卻也不是他們能夠得罪的。 蘇滿娘笑著搖頭:“夫人無需多禮,婳婳天真爛漫,我不會多想?!?/br> 沈雅細觀她表情,發(fā)現(xiàn)她說的并不是違心之語,才松出一口氣:“蘇姑娘不介意就好。她之前就一直在家中吵著要請你到家中玩,我說你在家備嫁呢,不好出門,等你嫁了人才能和她見面。當時也就是隨口一說,哪里想到,這小丫頭卻記了一整年?!?/br> 說到這事,蘇滿娘也有些尷尬,只是面上不顯,盡量落落大方:“讓夫人見笑了。” “沒有沒有,婳婳竟能與姑娘結(jié)識,也是緣分?!闭f著,沈雅就迅速將這個話題帶過,轉(zhuǎn)而與她推薦起今日花燈街市的幾處值得一觀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