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慕錚不為所動，“我一同去，丑兒也去。”

    “我我我，我要去！”邢平淳憋了一晚上，聽見這話他再忍不住舉手跳了起來，在爹娘的雙重瞪視下灰溜溜地收回爪子，頗為孤立無援地站在那兒。

    劉英見狀，忙過去將他摟在懷里，“好好好，我的兒，你也去！好好給你奶奶燒柱香，求他保佑你將來光宗耀祖！”

    這事兒就這么定下了，天色已晚，大家各自回房歇息，暫且不表。

    接連幾日，邢慕錚早出晚歸，不知道忙些什么。只是每日清晨仍督促邢平淳練晨功。邢平淳新鮮了兩日，后來苦不堪言，不敢與邢慕錚明言，悄悄地求娘親，誰知娘也不疼他，只說她管不著。劉英倒是天天大清早地摸去書房，笑吟吟瞧他爺倆練功，對累乏的邢平淳一口一個(gè)心肝rou，還常常自己熬了粥給他們送去。不僅如此，劉英還替邢慕錚納新鞋，縫新衣裳，夜里不論再晚，都等著他回來，與他噓寒問暖，張羅夜飯。

    眼看劉英這裝模作樣漸顯成效，邢慕錚似對他這姨媽愈發(fā)和善，錢嬌娘老神在在，在小院里安心習(xí)字刺繡。這日丁張過來與她請安，說是昨兒姨老爺悄悄塞了他十兩銀子，又向他打聽夫人是否下堂的事兒，丁張這回說了，但沒敢要他的銀子。

    錢嬌娘將繡針一插，嘆了一口氣，“姨父姨媽定然很震驚難過罷？”

    “這……”丁張猶豫著點(diǎn)頭，姨老爺姨太太看上去還像那么回事，但表少爺和表小姐就……高興？反正他橫看豎看，也不像難過的樣兒。

    “怎么了？”清雅故意問。

    丁張干笑兩聲，“姨老爺姨太太確是唉聲嘆氣，不信夫人出了這等事兒，只是表少爺表小姐，大抵是沒聽清奴才說了什么，反而高興起來。后來被姨老爺給訓(xùn)斥了?！?/br>
    錢嬌娘不在意地笑笑，“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彼皖^重新刺繡。

    這一個(gè)弱冠一個(gè)及笄，也不能叫做小孩家家，丁張腹誹，但不再多嘴，“夫人，老爺叫奴才將銀子備齊了，請您去賞給下人們。”

    錢嬌娘頓住了，她緩緩抬頭，“那……地牢里那些人……”

    丁張有些僵直，“是，今兒天還未亮，那些個(gè)罪人就被處刑了?！蹦且坏氐难龋兴吹谜嬲嫱榷架浟?，其他去的下人們都膽顫心驚，好幾個(gè)吐了。侯爺連眉頭也不曾動一下。

    “馮語嫣也……”

    “是的，馮語嫣和她院子里的奴才，都處刑了。”

    第六十八章

    錢嬌娘沉默了好一會兒，才低頭道：“你去打了賞便成了?！?/br>
    “這……老爺說了，若夫人不親自去，這銀子便不賞了?！?/br>
    錢嬌娘抬頭瞪丁張，丁張咧牙彎腰討好地笑。

    “去罷，下人們能得這么些銀子不容易?！鼻逖诺溃胺凑阋采俨涣艘粔Krou?！?/br>
    “清雅姑娘說的真好！夫人，奴才這輩子也不曾加那么大錠銀子揣懷里，奴才這先給您磕頭了！”

    丁張作勢要跪，錢嬌娘道：“少給我在這兒裝可憐！要銀子，就去把人叫齊嘍，再有，再叫我一聲夫人，我就扣你一兩銀子！”

    “這……”丁張為難，后眼珠一轉(zhuǎn)，“是，奶奶！”

    錢嬌娘一僵，這廝又換了個(gè)稱呼？她瞪眼，“奶奶也不許叫！”

    清雅哈哈大笑，“嬌娘，你就別為難丁管家了，這府里侯爺說得算，他讓下人們叫，他們不叫，這不自個(gè)兒找打么？你再逼他們，明兒他們就該叫你祖宗了！”

    丁張苦笑道：“清雅姑娘可真是解語花，知道咱們下人的苦處！”

    “行了行了，趕緊走，趕緊走?！卞X嬌娘給氣的。

    “是是是，奴才這就走，對了，夫人，表少爺說前兒看大門的朱兆和小楊子攔著他們不讓他們進(jìn)來，叫奴才把他們給打發(fā)了……其實(shí)也怪那倆猴兒命不好， 那日正好是大少爺被爺罰了暈倒了，爺和夫人您都心疼著呢，奴才上稟的時(shí)候被爺給罵了，因此那兩小子便攔了姨老爺他們。您看這……”

    錢嬌娘看了清雅一眼，“他們沖撞了姨父姨媽確是該死，但聽你說的，確實(shí)也是他們走了霉運(yùn)，這就打發(fā)了他們未免太不近人情，你將他們換個(gè)不起眼的活兒，別讓他們在姨媽一家人面前晃悠?！?/br>
    “是，是，奴才知道了?！倍垙澲笸?，只是退至門邊又記起一件事來，“夫人，奴才給忘了，紅裳坊又送衣裳來了，這回的衣裳是他們按您平時(shí)的款式做的，您看……”

    “不要不要，我說過了，都把衣裳改改，給姨媽和表小姐送去，我不要新衣裳?！卞X嬌娘擺手，現(xiàn)在每日總有新衣裳新鞋送來，管家說都是邢慕錚交待的，她煩得很，不知道邢慕錚是不是又發(fā)病了。

    “夫人，您先看看罷，不喜歡了再……”

    錢嬌娘不耐煩地打斷，“不看！看什么看，我有衣裳，我需要新衣裳自己會做！”

    丁張嚇得忙不迭溜了。侯爺不好伺候，這被圣旨下堂還穩(wěn)坐夫人之位的夫人也不好伺候！

    這田家正在屋里歡欣鼓舞，大肆慶祝，他們千算萬算，也不曾想到錢嬌娘是被天家來口諭叫她下堂的，這下是板上釘釘，就連邢慕錚自己也改變不了的事兒了。難怪她對他們?nèi)绱税徒Y(jié)討好，連個(gè)屁也不敢放。她現(xiàn)下就是天賜棄婦，喪家犬一條。也不知邢慕錚怎地還將她留在府中，總不能是因他那小兒離不開母親？錢嬌娘大抵也是想巴結(jié)了他們，叫他們替她求情，留在這侯府享受榮華富貴終老。

    總之，這下堂婦對他們是全無威脅，他們從此便可高枕無憂了！田林文高興起來，揚(yáng)聲叫道：“來人，拿壺酒來！再來幾碟小菜！”他要慶祝慶祝！

    片刻，丫頭春香走進(jìn)來，“姨老爺，這會兒廚房怕是沒人打酒下菜，丁管家叫下人們都去夫人院子，有話與奴婢們交待?！?/br>
    劉英問：“交待什么？”

    “奴婢不知，姨太太，姨老爺，奴婢也得趕緊過去了，”今晨的極刑還歷歷在目，春香可不敢放肆，“那酒與小菜，便等奴婢回來，再一并帶回來！”

    春香急匆匆地與院里一個(gè)掃地的丫頭走了，田碧蓮跑到門前伸脖子眺望，“那錢氏在搗什么鬼，分明已是下堂婦，還召集下人做甚？還偏偏選表哥不在府里的空當(dāng)！”

    “確實(shí)有古怪，娘子，走，你我一同去看看?！?/br>
    錢嬌娘被丁張請出來，便瞧見院子里站了一溜兒的家仆，她掃視一眼，問丁張道：“人都到齊了？”

    丁張手里拿著名冊薄，恭敬回答，“是，夫人，人都到齊了。”

    錢嬌娘默默數(shù)了數(shù)，“怎么少了好幾個(gè)人？”

    “這，夫人，奴才先前與您說了，今兒早晨……”

    “不，不是地牢那些，我瞧著今兒比上回見的是少了幾個(gè)?！鄙匣卣偌苏夷切M人時(shí)，地牢里的與府里的是分開站的，馮語嫣院子里的也站成一團(tuán)，除了那些，本也就剩幾十個(gè)，今兒一看似更少了，“沒人請假么？”

    上回請假的老張頭倒是這回在底下瞪著眼睛瞅她，只是不見驚訝，大概她從小南門出去的事兒已經(jīng)被邢慕錚發(fā)現(xiàn)了。

    丁張不料錢嬌娘如此細(xì)致，他支吾道：“有幾個(gè)被王隊(duì)長叫走了，奴才也不知他們?nèi)チ四膬?。”前兒侯爺就要了花名冊去，隔了兩天好幾個(gè)人就被王勇侍衛(wèi)隊(duì)長給叫走了，說是侯爺之令。丁張也不敢多問。

    邢慕錚這是吃了虧，把府里的下人們都查了一遍？錢嬌娘挑了挑眉，清雅絞了絞手中的帕子。

    劉英與田林文自暢開的大門中走進(jìn)來，“喲，這兒怎么這么熱鬧！”

    錢嬌娘忙笑著迎上前，“姨父姨媽來了，快請里邊坐?！?/br>
    劉英自得知她被休后心境全變了，也懶得與她假笑，“你這是在……”

    錢嬌娘道：“侯爺前陣子生了一場大病，認(rèn)為下人們伺候有功，便叫我打發(fā)些賞銀。這不正好要賞呢，姨媽既來了，不如姨媽來主持罷，我又沒見過什么世面，叫我賞怕鬧了笑話?！?/br>
    劉英愣了一愣，丁張忙上前道：“夫人，爺確實(shí)交待了，這銀子必須由您來賞給下人們，況且姨老爺姨太太遠(yuǎn)來是客，咱也別勞累了老爺太太不是？”這丁張本事興許沒有周牧大，但此人有個(gè)好處，梗了脖子認(rèn)主子，死心眼。他是錢嬌娘一手提拔上來的，若沒有錢嬌娘，他壓根不能得到侯爺信任。雖然錢嬌娘身份特殊，但著實(shí)令人佩服，他也就認(rèn)定了她這個(gè)主子了。

    劉英暗地里惱火，這狗奴才，錢嬌娘都下了堂，他還沒眼色地去討好？

    第六十九章

    田林文對劉英使了個(gè)眼色，叫她靜觀其變。劉英便強(qiáng)笑著附和丁張的話，叫錢嬌娘莫要在意他們。錢嬌娘請他們里頭坐，田林文借故不進(jìn)，錢嬌娘便讓人端了兩張椅子來給他們坐下，又叫清雅去烹茶來給二老。

    “你且忙，不必管我們?！碧锪治牡?。

    錢嬌娘笑道：“我有什么忙的，不過是做做樣子罷，丁管家，你看怎么發(fā)就怎么發(fā)，我與姨父姨媽看著。”

    丁張聽了，忙叫人將錢嬌娘的椅子端來，放在劉英身邊。錢嬌娘坐了，對著劉英一笑，劉英沒理她，只看底下的奴才不免有些激蕩，這么多奴才，全是她外甥的家仆，以后他們要是成了這侯府的主子，那得有多美。

    丁張躬腰稟道：“夫人，爺說近身伺候的賞二十兩銀子，其余下人賞十兩，問您意下如何？”

    錢嬌娘還未開口，田林文先驚訝搶話了，“多少？二十兩？”這都是他大半年的脩金了，居然就這么大手一揮賞給奴才？

    底下也是一片嘩然，二十兩，十兩！天老爺，他們竟能得那么賞銀！

    “是二十兩了，姨父是不是嫌太少了？”錢嬌娘一轉(zhuǎn)頭，對丁張道，“那便近身伺候的每人三十兩銀子，其余下人賞二十兩?！彼划?dāng)是離開前積德了。

    家仆們?nèi)佳劬Πl(fā)亮，左右激動竊竊私語。夫人比爺還好，一張嘴又多給他們十兩銀子！

    他哪里說是嫌少了？他是嫌太多了。田林文傻了眼，這敗家娘們都已被休棄了，怎還敢這么獅子大開口，張口胡說。

    丁張似一點(diǎn)兒也不意外，立即點(diǎn)頭叫人去準(zhǔn)備，四個(gè)小廝扛了兩個(gè)箱子放了上來，打開一看，全都是明晃晃的銀元寶。劉英探頭一看咽了口水。清雅端著茶出來，一瞟眼道：“丁管家，你這就打算直接塞人銀子，也不叫拿個(gè)荷包裝上?！闭嬲嫠讱狻?/br>
    丁張嘿嘿笑道：“清雅姑娘說的是，我下回注意?！?/br>
    “對了，我上回叫你賞的那馬夫五百兩，你賞了么？”那第一個(gè)找出蠱人的下人。

    “早已聽您的令賞了，那馬夫替自己和他媳婦兒贖了身，要回家去做買賣，侯爺已答應(yīng)了?！?/br>
    五百兩？給一個(gè)下人？這錢嬌娘怕不是瘋了吧？劉英眼珠子差點(diǎn)就瞪出來了。

    錢嬌娘聽了只擺擺手，叫管家趕緊發(fā)銀子。

    劉英忍不住開口了，“錢氏，慕錚說了賞二十兩銀子，便是賞二十兩，你怎么還能亂來？他是爺還是你是爺？”

    這新來的姨太太怎地這般招人嫌，花的又不是她的銀子，她這么心疼作甚？她壓根不知道這其中艱難，拿不到這賞銀的多數(shù)都去見閻王了，她今兒早晨怎不去瞧瞧那處刑場面！看來往后跟著效忠侯爺夫人就準(zhǔn)沒錯(cuò)了，否則非但賞銀拿不到，一不小心就要去見閻王！

    錢嬌娘道：“爺自是爺，我不敢亂來?！?/br>
    丁張笑道：“姨太太有所不知，老爺交待了，這事兒夫人最能作主，若夫人說加賞銀，便就加賞銀?！?/br>
    “你……”這管家怎地處處與她作對？劉英就不明白了，錢嬌娘已不是夫人了，他還一口一個(gè)夫人，叫得好聽！

    田林文對劉英搖了搖頭，劉英忍著不出聲了。

    丁張便拿著名冊薄，念一個(gè)上來一個(gè)，個(gè)個(gè)上來對錢嬌娘磕一個(gè)頭，然后笑嘻嘻地領(lǐng)著大元寶下去，近身伺候的人不多，丁張算，清雅也算，阿大和王勇等人都不見在其中，他們應(yīng)是邢慕錚另外打賞的。只是還有一個(gè)人，錢嬌娘卻不見人，她問道：“侯爺屋里的香月姑娘，怎地不見人？”莫非是抬成主子了，不在奴才里頭？

    “香月姑娘，也被王隊(duì)長叫走了?！倍埓鸬?。

    “領(lǐng)哪去了？”

    “這、奴才真不知道?！?/br>
    錢嬌娘沉默了一會，又叫他繼續(xù)發(fā)銀子。等最后一個(gè)老張頭也拿到銀子，兩箱銀子正好用完，一個(gè)元寶也不剩。錢嬌娘瞇了眼，這是巧合么？她將賞銀加到三十兩二十兩的話是隨口亂說的，怎地就剛剛好箱子空了？

    丁張對錢嬌娘道：“夫人，銀子都發(fā)完了，您可是要說兩句話兒？”

    “銀子是你們爺賞的，我才不去那什么……”錢嬌娘扭頭看清雅，清雅非常善解人意地接話，“狐假虎威?！?/br>
    錢嬌娘一撫掌，“對，狐假虎威！”

    丁張附和著干笑了兩聲，“那奴才，去說兩句？”

    “你去你去?！?/br>
    丁張應(yīng)喏兩聲，走到眾奴面前清咳一聲，眾奴見管家要訓(xùn)話，全都垂手低頭不語，只是唇邊的笑意還壓不下去。懷里的銀子就似一團(tuán)火，燒得他們心癢癢的。

    “小的們，賞銀你們都拿了，可知道是誰的恩惠？”

    “知道。”眾仆齊聲答。

    丁張追問：“是誰？”

    眾仆聲音大了，“老爺和夫人！”

    “知道就好，你們瞅瞅你們的賞銀，看看有多少！不是我說大話，咱們作奴才的，拿到這么多賞銀，別說是整個(gè)玉州，怕是帝都城都找不出幾家來，你們都是祖上燒高香了，碰上咱們老爺夫人這么好的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