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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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弟重逢,話很多,沒多會就說了小一刻鐘,裴原仍舊連個影子都沒有,他不回來。 季蘊站起身,笑道:“姐,我先走了,我若再待下去,就算天黑了,姐夫也不會回來的?!?/br> 寶寧心里忽然有些難受。季蘊拍她的肩安慰,又抱她一下,轉(zhuǎn)身走了。 寶寧遠遠望著季蘊背影,他還是有些單薄的,不似裴原那樣結(jié)實,但背影挺拔,有少年英氣。見他轉(zhuǎn)個彎鉆進人群里,再看不見了,寶寧才舍得低下頭,眼眶有些濕。 “人走了?”裴原不知什么時候回來的,坐在她身邊,見她紅彤彤眼睛,眉心一斂,伸手抹她眼淚,“剛還不是挺高興的嗎,一轉(zhuǎn)眼又哭了?!?/br> “你懂什么,那可是我親弟弟,我就是想念他,怎么了?!睂殞幫崎_他的手,故意氣他。 裴原的臉果真沉下來。他不喜歡寶寧把心分出去,尤其是分給男人,親弟弟不行,親爹爹也不行。 “你剛才做什么去了,解手竟然要那樣長時間?!睂殞幙粗难?,她注意到了裴原的情緒,但沒打算哄,繼續(xù)問,有些咄咄逼人,“是不是在故意躲著我們?” 裴原別開眼:“沒有?!?/br> 寶寧心里藏著委屈,說話的語氣也不太好:“裴原,我覺得你對我家人的態(tài)度有問題。” “好了,寧寧?!迸嵩氏确洠竽髮殞幍暮箢i,像哄貓兒一樣,“我知你在意家人,等過幾日,我買些禮物,帶你去探望你姨娘可好?” 寶寧不打算和他僵持這些了。她心中想著,許是裴原自幼喪母,又常年在外,連父愛也缺失了,還有那樣一個心機叵測的哥哥,他親情緣淡薄,不將家人當(dāng)回事,也說得過去。這些不是她一時能矯正過來的,只能慢慢來。 裴原看她臉色稍霽,放輕松一些,他在袖里掏出一串油紙包,逗她:“你看看,我給你買了什么?” 寶寧接過來拆開,是一串油光紅亮的大糖葫蘆,上天還撒著白芝麻,散發(fā)著酸酸甜甜的味道。 “算你還有心?!睂殞幒藓薜匾Я艘淮罂?,站起身往外頭走,“你的悔過書準(zhǔn)備的如何了?” “有腹稿了。”裴原拉住寶寧,他學(xué)會了賣可憐,知道寶寧最惦記他的腿,拿這個博同情,“我腿難受了,你慢點,等等我?!?/br> 寶寧心縮了下,急忙看向裴原,見他面露痛苦神色,趕緊去扶:“很難受嗎?要不咱們現(xiàn)在就回去?” “沒什么大事,就是這個悔過書……”裴原瞟她一眼。他眼中算計被寶寧捕捉到,稍一思索,明白過來了這是裴原在誆她。 “你可真幼稚,拿這樣的事開玩笑!”寶寧惱怒地甩開他,咬一顆糖葫蘆進嘴里,把嘴里的糖皮兒嚼得咔嚓咔嚓響,“再不相信你了?!?/br> “別啊,我給你念,給你念還不行嗎?”裴原哄她,他胳膊橫在寶寧胸前,鼻尖蹭她的脖子,“我現(xiàn)在就給你念?!?/br> 這動作太親密,許多路人看過來,竊竊私語瞧著他們。 寶寧又羞又氣,踩他一腳,裴原換了個姿勢拉她手腕,真的尋了個偏僻沒什么人影的地方,是處斷橋。 橋兩側(cè)有石墩子,不遠處??恳凰掖吒邟炱?,像是準(zhǔn)備遠行。 裴原讓寶寧坐在石墩子上,他手背在身后,在她面前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很為難的樣子,面色發(fā)黑,好半晌憋出第一句:“我叫裴原?!?/br> 寶寧笑了。 “我為那天我自己的沖動言行,很鄭重地,向季寶寧道歉?!迸嵩洲D(zhuǎn)了好幾圈,說不出下一句。 寶寧吃光了糖葫蘆,手里拿著長棍子,笑瞇瞇看著他:“然后呢?” “以后再也不會有這樣的事發(fā)生。否則……”寶寧等著他的下一句,裴原咬咬牙,狠心道,“我就當(dāng)眾學(xué)三聲狗叫!” 寶寧道:“一共五十個字,你還欠我四百五十?!?/br> 裴原愣住。 風(fēng)吹過來,掉了一片樹葉落在他肩上,寶寧站起身給他拈下來,樹葉放在手心,她鼓腮吹一口氣,瞧著葉子落進水里。 她玩夠了,瞧向裴原,見他還是直愣愣在那站著,抱著胸道:“說好了的五百字,一個也不能少?!?/br> “你不要逼我?!迸嵩[起眼。 “那我可說了,你數(shù)好了?!彼麅墒职粗鴮殞幍募?,蘊一口氣,幾乎像是吼的方式,“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寶寧徹底懵了。 …… “殿下,您說,四皇子和四皇子妃在說什么呢?” 近侍太監(jiān)常安站在裴霄跟前,隨他的視線一起朝斷橋望過去,那邊有一雙人影,親密的姿勢站在一起,像是在吵架。 裴霄拳抵著唇,輕咳兩聲:“不知?!?/br> “他們的感情看起來很好?!背0灿行└袊@,他想起什么,嘆了口氣,“若早知如此,當(dāng)初在京郊別院的時候,就該下狠手,殺了他。誰能想到,中了那樣的毒,他竟然還能站起來了,如今像是與好人無異?!?/br> “別著急,他就快死了?!迸嵯錾裆珴u冷,“你猜錯了,當(dāng)初我不殺他,不是因為下不了狠手,是因為前些時間,奔狼軍魏濛在京中。裴原手里還剩一支烽煙,若貿(mào)然動他,烽煙起,魏濛知道,恐怕引起反撲?!?/br> 常安想了想,問:“烽煙是什么?” 裴霄道:“奔狼軍內(nèi)部的聯(lián)系方式,一種信號煙,煙起后經(jīng)久不散,為的是在危險時可以糾結(jié)附近所有兵力。他們的煙顏色與眾不同,是黃色?!?/br> 常安恍然大悟。他搖搖頭:“聽說魏濛原先是祁連山上的土匪頭子,怎么忽然就從了軍了,還和四皇子搞在了一起?!?/br> “物以類聚,人以群分?!迸嵯龃寡坂丝诓杷?,“瘋子也喜歡和瘋子交朋友?!?/br> 他沒再說話,只顧著飲茶,很久后才抬起頭,那邊的一雙人影已經(jīng)不見了。裴霄視線鎖定在寶寧曾停留的那方石墩處。 裴霄忽然想起那會寶寧往水里吹葉子時候的樣子,她眉眼很靈動,嬌俏的,很輕松愉悅的感覺,是他沒體會過的那種輕松。 第51章 溫情 裴原連著喊了一百五十遍“我錯了”。聽到最后,寶寧都覺得煩, 想堵住他的嘴, 他卻上了癮, 偏要說完。 足足念了一刻鐘。 裴原問:“滿意了嗎?” 寶寧不理他, 扭頭往橋下走,裴原拉住她:“不是數(shù)了嗎, 正好五百個字, 都按著你心意來的?!?/br> 寶寧甩開他手,羞惱道:“真不知你這套坑蒙拐騙的技巧都哪里學(xué)來的, 嘴里找不出幾句正經(jīng)話,全是騙人的,大騙子。” 裴原正色:“待你的心是真的?!?/br> 寶寧詫異看著他,驚覺這人真的變了。經(jīng)過這幾日, 她與他鬧脾氣, 裴原比起從前改變許多,只是不朝正道兒走, 變得油嘴滑舌, 什么話都敢往外說了。 也或許這就是他本性, 土匪流氓,沒個正型兒。 裴原不待寶寧再反應(yīng), 往前一步, 一把抱起她往不遠處馬車邊走:“不說這些了,咱換個地方,帶你玩兒去?!?/br> 寶寧被他動作嚇了一跳。旁邊有人在看, 寶寧沒他那么大膽,拍他手臂掙扎:“你做什么,放我下來!” 裴原不松勁兒:“正經(jīng)夫妻,怕什么。” 他們走的小路,但難免遇上零散路人,瞧見這架勢都竊竊私語,寶寧忍不住羞,把臉埋進裴原頸窩里,不敢露出來。 好不容易走到馬車旁,車夫?qū)㈤T打開,沒待裴原反應(yīng)過來,寶寧便兔子一樣鉆進去,她臉頰已經(jīng)紅透了,怒氣沖沖看著裴原。 裴原神色自得坐到她旁邊,兩腿岔開,脊背放松地往后靠。 怕外頭人聽見,寶寧壓低聲音:“你未免過于豪放了些,大庭廣眾下,就做這樣的事?!?/br> 裴原嗓子里悶出一聲低音,“嗯”的一聲,而后沒說話。 車夫揚鞭,馬兒跑起來,除了輪子與地面磨蹭的聲音,車廂里一片灰暗和寂靜。 寶寧一直等著裴原出聲,過好久等不到,朝他看過去,這才發(fā)現(xiàn)裴原的臉色不知什么時候有些泛白,唇上也失了血色。 寶寧心臟一縮,沒心思再計較剛才那件事,趕緊擼起他的袖子看。果不其然,手腕上的那片毒又蔓延了不少,尤其是最開始出現(xiàn)赤丹的那片地方,黃豆的大小,正在起伏鼓動,形狀可怖,像有了生命。 “別看?!迸嵩]著眼,將袖子拉下來,聲音發(fā)虛。 寶寧沒見過這樣情景,只覺一瞬間裴原好似就病入膏肓了似的,剛才生龍活虎樣子一去不返,她著急去探裴原的額,一片冰涼。 “這怎么回事?”寶寧聲音發(fā)顫,她不由自主往不好的方面想,“怎么突然就發(fā)作了,以往沒這么厲害的……” 寶寧想起什么,趕緊拉開車簾子往外看一眼,瞧見低飛的燕子。一刻鐘前的燦爛陽光消失不見,被烏云擋住,像是要下雨。 裴原在她身后輕笑了下:“這毒還挺準(zhǔn)的?!?/br> 寶寧笑不出來,她回憶起幾日前那個雨天,周江成出事那天,裴原明明一整晚都表現(xiàn)得很好,怎么今天就成這樣了?難道是毒素累積到一定程度,會突然爆發(fā)? “別擔(dān)心。”裴原探身過去將她摟過來,下額抵在她發(fā)旋處,低聲安慰,“我厲害著呢,過了這陣子就好了?!?/br> 寶寧背對著他,不敢動,她能感覺到裴原身上經(jīng)脈的跳動,像是有許多細碎的蟲子在他身體里頂撞。 裴原深吸了一口氣,摟她更緊一點。 寶寧張張嘴,小聲問:“你疼不疼???” 裴原好半晌沒回答,寶寧本以為他睡著了,耳邊響起他的聲音:“疼?!?/br> 寶寧的心一下子就受不了了,鼻頭也泛酸。 他們相處這么久,裴原性子太野,他不知愛惜自己身體,大傷小傷受遍了,流過那么多血,沒和她說過一句疼。這是第一次。 “我們?nèi)ュe地方了?!迸嵩鋈徽f了句這樣的話。 寶寧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 “不該去斷橋邊的,站在那的時候,我覺出好像有人在盯著我們看,游船的方向?!?/br> 寶寧打了個哆嗦:“是誰?” “不知道。”裴原闔著眼,“我也是最后才發(fā)覺的,就知你會害怕,沒敢告訴你,匆匆走了?!?/br> 寶寧恍然明白過來,他是在說那會抱她回來的原因。 寶寧一滯:“你牽著我走便好,為什么偏選那么費力的方式,明知道要下雨,身體不舒服!” “我忘了,就腦子一熱?!迸嵩踔哪樲D(zhuǎn)向自己,唇往下滑,吮了下寶寧的眼皮兒,“我害怕啊,你太美,太討人喜歡,總有人惦念著要與我搶。姓馮的,姓徐的,姓周的……” 他神智有些不清不楚了,喃喃地貼在寶寧耳邊念叨:“我真想殺了他們。” 寶寧只聽見一個“殺”字。 她沒往心里去,抱著裴原的頭幫他換了個姿勢,讓裴原枕在她大腿上,哄他:“好了,別說了,你養(yǎng)養(yǎng)神,咱們這就回家去?!?/br> 寶寧的手搭在他額上,裴原的唇色已經(jīng)白得嚇人,她輕輕呼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要慌。 不能再等以后了,就今晚,水蛭解毒能不能成,要拼一把! …… 到邱府時大雨已成瓢潑之勢,現(xiàn)在初夏,雨水正多,這一場還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時候。 裴原已經(jīng)挺過了最初難熬的那段時間,其實他早有預(yù)料的。上次的毒是被他生生壓下去的,周江成做出出格舉動,他一時動氣,沒管后果,傷了身。這一次毒發(fā),痛苦是以往的雙倍。 車廂里有傘,寶寧本想先下車,撐傘等裴原下,沒想到他竟忽然站了起來,像以往一樣,先跳下去,手伸出來接應(yīng)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