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運之神忍不住掩唇笑起來。

    第99章 番外6·唯一的花（一）

    在滅世的戰(zhàn)爭結束之后, 里安娜原本和媞絲一起，在魔土和金獅國之間來回奔波。

    但自從格林在近十個建立了修道院，讓部分無家可歸的貧民窟孩子能夠吃得上東西, 有機會學習之后，里安娜就搬進了金獅國王都的修道院。

    她似乎十分享受和孩子們在一起的時間, 并樂呵呵地表示：“雖然魔土的孩子們也很識相，只要能夠獲得足夠的好處，讓他們叫聲‘奶奶’也不是什么難事。但是孫子, 果然還是要弱小一點, 可憐一點，才更可愛嘛, 會讓人忍不住想要把全世界的寵愛都留給他?！?/br>
    一開始孩子們還會恐懼她可怖的面容, 但很快，他們就接受了這個會給他們糖果、會講故事、還會坐在躺椅上露出一臉慈祥笑臉的“丑奶奶”。

    當然，孩子們是不會這么叫的，他們嘰嘰喳喳地圍著里安娜，她的腦袋里似乎有說不完的故事, 口袋里也好像有取之不盡的糖, 她好像去過世界上任何的地方, 無論問她什么, 她都能笑呵呵地答上兩句。

    安妮偶爾會去看她, 順便看看那群熱鬧的小朋友。

    這座修道院并不單獨信仰某一位神明，它收集了各個神明的傳說, 記載在了資料庫里, 由志愿者們給孩子講述，順便進行通識課啟蒙。

    課堂并沒有設限，即使不是修道院內(nèi)的孩子, 例如沒有財力請教師學習的平民，哪怕是渴望汲取知識的中年人，也隨時可以來到這里聽課。

    表面上看起來這并沒有任何偏向，但如果看完整個記載的神話，就會發(fā)現(xiàn)死神的故事是最完善的——畢竟看著祂長大的那位奶奶就在這里，她甚至還能侃侃而談死神是個光屁股小孩時候尿床的光榮事跡。

    安妮捧著一卷羊皮紙，聲情并茂地朗誦著：“祂是死神，是世間一切消亡的見證者，也是諸神死刑的執(zhí)行人，人們畏懼祂的威名，卻不知道唯有死亡最為公平，在祂眼里，世間萬物一視同仁，無論平窮富貴，強大弱小?！?/br>
    “祂擁有并不泛濫的慈悲，適度的溫柔，以及公正的善良?！?/br>
    安妮笑嘻嘻地把羊皮卷放下來：“這個到底是誰寫的？哇，這么夸我，我都要不好意思了！”

    里安娜笑彎了眼：“讓我想想，啊，是那個說要當游吟詩人的小子，祂說既然完不成自己的夢想，那么至少也要完成一半，據(jù)說他今年還打算出一本詩集?！?/br>
    “我一定捧場，需要我?guī)兔υ谏窠缫残麄饕幌聠?？”安妮一本正?jīng)地開口。

    里維斯無奈地笑了一聲：“還是算了吧?！?/br>
    “菲爾特那個家伙，小時候?qū)懥嗽娊o我看，三天過后又逼著我要我忘掉。如果他的詩集真的在神界流傳，那么等他死后到了冥界，從別的神明嘴里聽到這些作品……他肯定會忍不住把自己埋起來的。”

    安妮有些驚訝：“咦？菲爾特居然也會不好意思嗎？”

    里維斯似乎也覺得很好笑：“他會，他就是那種表面看起來非常外向，甚至有些不要臉的家伙，但實際上他很多時候只是動作比腦子更快，很多時候他自己就會覺得后悔。”

    安妮忍不住笑起來。

    “喂喂！我好像聽見有人在說我的壞話！”菲爾特面色不善地靠在資料室門口，他手里捧著一大束嬌艷欲滴的玫瑰。

    安妮好奇地問：“這是要送給誰的？”

    “獻給我慈悲、溫柔、善良的女神大人——開玩笑的，里維斯你把手從劍柄上挪開，我知道不該對弟弟的夫人這么說話了！”菲爾特機警地往后退了一步，“這是給里安娜的?！?/br>
    里維斯的表情更加古怪起來：“菲爾特，我認為給里安娜送玫瑰也并不合適?！?/br>
    “這是賠罪?！狈茽柼睾敛辉谝馑哪抗?，溫柔地將玫瑰遞給坐著的里安娜。

    ——她年紀大了，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小毛病，比如站久了會覺得吃力。

    安妮揶揄地笑起來：“啊呀，里安娜魅力不減當年啊，這個年紀還有英俊的王子殿下給你送花呢?！?/br>
    里安娜接過花，哈哈笑起來：“別取笑我了，安妮。他還在介意當初把我當成死人呢，這是特地來奉承我，夸我還跟年輕時一樣的。不過，我年輕時候就不漂亮，也從來沒有收到過花……”

    里維斯也跟著笑起來。

    安妮卻酸溜溜地說：“啊，好巧哦，我也沒收到過花?！?/br>
    里維斯的笑容僵在了臉上。

    “里維斯！哦，你這個愚蠢的木頭腦袋！”菲爾特夸張地嚷嚷起來，“過來！我得好好教導你！讓你小時候就喜歡跟著格林學那些一本正經(jīng)的東西，二哥的天分你怎么也不跟著學學！”

    里維斯有些手足無措地跟著菲爾特往門外走，邊走邊回頭和安妮說：“抱歉，安妮，我去給你挑一束花！”

    “笨蛋！”菲爾特恨鐵不成鋼，“現(xiàn)在挑花的話只會讓女孩子更生氣的！說起來就好像是自己討來的一樣！你得現(xiàn)在學好了，以后在她不經(jīng)意的時候送，讓她覺得驚喜了才有效果！”

    里維斯的聲音越傳越遠，他虛心請教：“那我現(xiàn)在應該？”

    菲爾特拔高了聲音：“當然是去挑花以外的禮物了！”

    安妮好笑地看著他們走遠，里安娜看著手里的玫瑰花束，垂下眼撥弄了一下花朵，她忽然開口：“其實我也不是沒有收到過玫瑰，在我的葬禮上，我曾經(jīng)收到過?！?/br>
    安妮知道，這句話是她想講從前故事的信號。

    有些快樂的、有意思的冒險，是可以說給修道院的孩子們聽的，但有些設計到亡靈，涉及到她曾經(jīng)的過往，就只能說給安妮聽。

    安妮乖巧地伏在她的膝蓋上，半抬起眼用黑亮的眼睛望著她問：“是什么時候的事？”

    里安娜笑起來：“我或許和你說過了，但我年紀大了，有些記不得我是不是講過了?！?/br>
    “沒關系?！卑材菪澚搜?，“里安娜故事講得很好，即使講過了我也愿意聽?！?/br>
    里安娜微笑著撫摸祂的頭頂，有些為難地說：“但這不是個開心的故事，也許講完以后，我又要忍不住流眼淚?！?/br>
    “沒關系的?！卑材萃砬安淞瞬洌澳俏視撠煄湍悴裂蹨I，然后再把你哄開心，讓我想想，要用什么才能讓里安娜開心起來呢？我給你講個笑話，或者給你買城東那家的甜豆?！?/br>
    里安娜溫和地笑起來：“那就拜托你了?！?/br>
    她微微抬起頭：“讓我想想，故事從哪里講起呢——”

    每次她都會這么考慮，但每次都還是從頭講起，從她是個長得不好看，脾氣也不怎么好的姑娘開始講起。

    里安娜是這個小鎮(zhèn)上平凡的少女中的一個，唯一的區(qū)別，大概就是她長得比一般人更難看一些。

    她有一張老氣橫秋的臉，加上不喜歡笑，更加不討人喜歡。

    但里安娜那時候并不在意討不討人喜歡，如果有人取笑她，她也不會任人欺負，她會狠狠地欺負回去。

    她的父親是一名醫(yī)師，一名相當優(yōu)秀的醫(yī)師。

    他開始擔憂這個壞脾氣的丑姑娘將來會不會嫁不出去，最后思來想去，有了一個大膽的主意——他要教導里安娜醫(yī)術。

    這樣即使她一輩子嫁不出去，至少可以倚仗自己的手藝吃飯，里安娜非常高興，而她在醫(yī)學上也展現(xiàn)了非凡的天分，有些時候她甚至比她的父親更細心、更大膽。

    讓人有些意外的是，丑姑娘里安娜二十五歲的時候——這在當時已經(jīng)是沒人要的老姑娘的年紀了，他們家來了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伊利夫。

    他是里安娜父親故友的孩子，他們一家在天災中喪生，他只能根據(jù)父親的遺愿，希望渺茫地尋找他的故友投奔，在來到里安娜家之前，他已經(jīng)在好幾家碰了壁。

    里安娜看著少年破了一個大洞，露出腳趾的破爛鞋子，稍微有些不忍心。

    而她的父親顯然有了另外的想法。

    里安娜不知道他們聊了什么，只知道他的父親把少年留了下來，當做弟子悉心教導，而對方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了變化。

    直到后來她在別人的嘴里聽見風言風語的閑話，說他父親留下那個少年，要讓他繼承自己的診所和丑姑娘。

    里安娜勃然大怒，回去找父親和伊利夫確認，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之后，她單方面和兩人開啟了冷戰(zhàn)。

    伊利夫似乎覺得傷害了她，反而時時跟著她，認真跟她道歉，也試著解釋自己的初衷。

    安妮知道，每次故事講到這里，里安娜就會露出溫柔的笑臉。祂故意擠了擠眼：“那么我們的伊利夫爺爺說了什么？”

    里安娜忍不住笑起來，她低下頭刮了刮安妮的鼻子，露出個有些懷念的微笑：“他說，他不敢說自己對我有多少愛情，也不會違心地夸贊我是個美麗的姑娘，但他從頭到尾，都沒有不尊重過我。”

    “如果我不愿意嫁給他，我們一家也依然是是他的恩人，他會照顧我的?！?/br>
    安妮的神色也跟著溫柔起來：“那么我們的里安娜，又是怎么回答的呢？”

    里安娜挺直了腰背，模仿起自己當年的語氣：“我當時還年輕氣盛呢！我說，誰要你照顧，你這點醫(yī)術，說出去都丟我們家的臉面！到時候，指不定還是我照顧你！”

    祖孫兩人在資料室里忍不住笑起來。

    笑完之后，里安娜繼續(xù)講述這個故事。

    他們最后還是成婚了，不過這是在很久之后了。

    在里安娜快到三十歲的時候，她的父親的身體開始衰老，他快要不久于人世，在他去世前，他希望看見里安娜和伊利夫成婚。

    他們因此匆匆成婚。

    里安娜覺得這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她沒有朋友，也不會被祝福，頂多會被一群討厭鬼嬉笑著指指點點而已，所以他們連婚禮都沒有。

    但他們到底是成了夫妻。

    三十歲時，里安娜生下了第一個孩子，是個女孩，長相更像她的父親，雖然里安娜嘴上沒有說，心里還是放松了不少。

    她因此暫時離開了診所，開始了教養(yǎng)孩子的生活，他們很快擁有了第二孩子，是個活潑健康的男孩。

    伊利夫并不是個有情趣的人，但他一直如他當初所說一般，非常尊重里安娜。他繼承了里安娜家的診所，他的醫(yī)術一般，但所幸大家也并沒有寄希望于醫(yī)師能做任何事。

    就算只是做些風寒、退熱的藥劑，他也能夠養(yǎng)活這一大家子了。

    在里安娜四十五歲那年，里安娜生下來第三個孩子，一個格外健壯的男孩。在她這個年紀還能平安生產(chǎn)，實在是一件很少見的事情，鎮(zhèn)子上偶爾傳出些，這個丑女人相當命硬的傳聞。

    也就是在這年，診所里送來了一個傷勢很重的冒險者，他身上到處都是野獸撕咬的傷口，尤其是一條右腿，斷掉的骨頭刺穿了大腿，看起來格外可怖。

    伊利夫表示對此無能為力，但這位冒險者的同伴們不甘心放棄，他們憤怒地威脅：“如果你不救活他，我就讓你也跟他一起陪葬！”

    從家里出來給伊利夫送飯的里安娜正好目睹了這一切，她冷靜地觀察了那位冒險者的傷口，表示：“我能救他的命，但從此以后他會失去一條腿，你們要讓我試試嗎？”

    在場所有人都被她的話驚呆了，在為首的冒險者點頭之后，里安娜把手里抱著的孩子一把塞進伊利夫的懷里，拿過了診所里許久未用的鋸子。

    據(jù)說當年的場面多少有些血腥，但令人驚訝的是，那位冒險者真的活了下來。

    這件事很快傳了開來，畢竟當時很多人都看見了那位傷勢可怖的冒險者進入了里安娜家的診所。

    一開始還只是驚愕于冒險者這樣的傷勢也能夠存活下來，但很快，不知道從哪里傳來了更多添油加醋的細節(jié)。

    類似于傷患不是伊利夫救的，是里安娜救的，但她進行救治的時候，沒有讓任何人在旁觀看，卻帶進去了一把可怕的斬首大刀。

    還有人說，傷患出來的時候雖然活了下來，但少了一條腿，可那條腿……卻消失在了里安娜的診所里。

    越來越多半真半假的傳言紛紛而起，人們逐漸回憶起里安娜的點點滴滴，把她的一切不合理都找到了一個合理的解釋。

    ——她不是人類，她是一個可怕的女巫！

    她從出生時容貌就十分丑陋，把給她接生的產(chǎn)婆都嚇哭了！

    她脾氣十分惡劣，小時候就經(jīng)常欺負鎮(zhèn)上的其他孩子！

    她的父親教導她醫(yī)術，也常常夸贊她的聰慧，以前從來沒有女人當過醫(yī)師！

    她四十五歲了還能生下孩子，她最大的那個孩子今年都要結婚了！而且她連一根白頭發(fā)也沒有！

    她這么大年紀了，好像從來沒得過什么病，一點也不像個老人家！

    里安娜沉默地接受著外界的謠言，她已經(jīng)不是那個年輕氣盛的少女了，她沒辦法對著所有亂嚼舌根的人用力吐口水。

    伊利夫從來沒有責怪過她一句，但里安娜知道，自從那件事之后，人們出于對未知的恐懼，再也沒有人敢來他們家尋求醫(yī)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