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意外之旅
有時候越是實話,才越傷人。 準備工作進行了兩周,很快就到了出差的日子。 卓晨公司上下對于鐘情跟隨黎邵晨兩人一起南下出差,并沒有感到多少意外,臨行前大家還在黎邵晨本人的帶領(lǐng)下到附近自助火鍋店大吃一頓,為兩人送行。用人事部小米的話說:“咱們黎總,出了名的愛玩。每個月不出次差,順便旅個游,渾身都得不自在?!?/br> 鐘情當時聽得直樂,后來想想,或許正是黎邵晨這樣外嚴內(nèi)松的管理方式,才使得卓晨成為以高效、高質(zhì)、高福利著稱的業(yè)內(nèi)典范。 外界都認為黎邵晨是個不好對付的老狐貍,公共場合從沒人敢小看他看似泛泛而談的言論;公司內(nèi)部的人對他無不交口稱贊,雖然上上下下都喜歡拿他打趣,但又都對他的每句話毫無異議地執(zhí)行到底。能做到這般八面玲瓏,又不失威嚴,黎邵晨確實是一號不簡單的人物。 如今這位不簡單的人物正坐在機場二樓的茶室,興沖沖地端著兩杯茶走過來:“鐘情,你動作挺快??!” 鐘情見他情緒高昂,如同一個迫不及待去春游的孩子,不禁也笑了:“剛剛黎總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正好剛下出租?!?/br> 從出租車走到機場二樓,換做誰也費不了多少工夫。 黎邵晨把一杯茶推過去,眼眸微微瞇起,笑得一臉燦爛:“嘗嘗看?!?/br> 要說黎邵晨這個人的長相,如若他肯冷下臉皮沉淀氣質(zhì),頗有幾分武俠小說中描述“眉若刀裁,目若寒星”的冷魅超然??上н@人從來繃不住,面對相熟的同伴,更是喜歡笑臉迎人。這樣一笑,帥依舊是帥,距離感就沒了。連鐘情這樣多日心情欠佳的,見到自家老板笑得這么討喜,都忍不住也露出一個笑臉。 鐘情見小小一盞玻璃碗里,碧綠的葉片青翠欲滴,茶湯清澈瑩然,看著就喜人,便掀開碗蓋,小小輕啜一口。 平城的冬季寒冷干燥,鐘情一路走來,只覺得臉皮僵硬,唇舌干燥,含了一口鮮醇的綠茶入口,便覺得整個人都精神起來,端起茶碗仔細觀看:“這是什么茶,味道真不錯?!?/br> 黎邵晨獻寶一樣,從隨身的背包里拿出小小一只茶葉罐:“蒙頂甘露。昨天回家從老爺子那順來的!” 鐘情對于黎邵晨的家庭有所耳聞,不禁失笑:“這茶肯定很貴?!?/br> 黎邵晨搔了搔頭,有點不好意思:“還成吧。是老頭兒從前一個學生送的?!?/br> 他沒好意思提頭天晚上回家,從老頭那偷茶的時候,被家里幾位長輩連番打趣。 先是難得連一貫嚴肅的黎父開口問:“你不是從來都喝咖啡嗎?什么時候?qū)Σ韪信d趣了?” 黎邵晨也會做人,早就把從鐘情那順來的茶葉分出一小罐,給老爺子遞了過去:“爸,您嘗嘗這個。” 黎父一輩子就兩個業(yè)余愛好,品茶、下棋,黎家上下無人不知。家里逢年過節(jié),也收到許多旁人送來的各種茶葉,可從自己兒子手里接過茶罐,這么些年還真是頭一回。 黎父接過茶罐,打開來捻了兩片放在指尖搓了搓,又聞聞,臉上看不出什么神情,倒是把茶罐往旁邊站著的保姆一遞:“去泡一杯來。” 黎母在旁邊看得詫異,但也高興:“邵晨,從哪淘換來的茶葉?給你爸爸送也不多拿點,就這么一小罐……” 黎父哼了一聲:“送?他這分明是換!” 黎邵晨從老頭書房里拿茶葉的時候,只有黎父一個人看得清楚,這么一說,其余人才知道,家里這位向來不知愁吃穿的大少爺,居然破天荒地從老爺子那順了東西走!而且還是黎邵晨本人向來不感興趣的茶葉。 黎母敏感地嗅出這里面有點別的意味:“邵晨,你從家里拿茶葉,是要送給誰喝?” 這點事也是明擺著的,如果送外人,犯不著從家里拿小罐盛,直接從外面商場茶店買禮盒送過去就是了。這樣看似尋常、實則親密的舉動,大概只有朋友之間,才會如此。而黎邵晨從前的那些朋友,家里父母都是認識或者聽說過的。 家里幾位長輩一時間都頗感興趣地望向他,黎邵晨頓時覺得亞歷山大,撓了撓頭頂,咳嗽一聲道:“那個……也不是送誰。就跟一個朋友,我們倆分著嘗嘗?!?/br> 黎父鮮見地露出一點笑意,指了指桌上的茶罐說:“這茶葉,也是你那個朋友送的吧?” 黎邵晨自小家教森嚴,熟悉他的朋友都知道,這小子屬于典型的“外圓內(nèi)方”,對待外人圓滑若水,對待親人朋友卻直來直往,是個耿直的脾性。 被老爹這么一問,黎邵晨也沒隱瞞,索性直說:“啊,就我們公司,新招來的一個技術(shù)總監(jiān)。她挺喜歡喝茶的,那天我看她泡茶,我也就來了一杯,喝著還不錯?!?/br> 黎父唇邊流露出淡淡笑意:“她家是蘇杭一帶的?!?/br> 不是疑問句,而是肯定句。 黎邵晨這個在外一手遮天的,在黎父面前都有點坐不住了:“啊,是。爸你怎么知道的?” 黎父和黎母交換了一個眼神,語氣平淡:“年輕時候,在那邊老鄉(xiāng)的家里小住過。那邊鄉(xiāng)下自家炒的茶,就是這個味,有點像水西翠柏,但比翠柏更青嫩?!闭f到這,他掃了黎邵晨一眼,別有深意:“這個茶,基本走出吳郡就喝不到了?!?/br> 旁邊還坐著黎邵晨的叔伯和嬸嬸,幾個大人眼神一交換,再落在黎邵晨身上的時候,就有了那么點不一般的意味。 黎邵晨簡直如坐針氈,笑聲都發(fā)干:“哈哈,還挺巧的。那什么,爸,這茶你要是喜歡,明天我出差正好去那邊,再給你帶點過來?!?/br> 說完黎大少捏著小茶葉罐頭也不回地溜了。 到了一定年紀,家里的長輩無論男女,在某個話題上都顯得特別有默契,也特別可怕。 黎邵晨一邊喝著茶,回想起前一晚在家中“因為一罐茶葉引發(fā)的慘案”,頓時覺得無比慘痛,一手遮著額頭,正經(jīng)的蒙頂仙茶都喝不出香了。 鐘情見自家老板表情不對,便問:“黎總,你怎么了?” 黎邵晨抬起頭,看了眼表,發(fā)覺時間還早,便又搖搖頭垂下眼皮:“沒事?!?/br> 鐘情見他剛才還高高興興的,這會兒整個人都蔫了,也不知道是自己哪句話說錯了,便又問:“是頭疼嗎?昨晚沒休息好?” 黎邵晨嘬著牙花子抬起頭,一臉郁悶:“沒。就是想起家里人老催著結(jié)婚,比較煩?!?/br> 鐘情聞言“噗嗤”一聲就笑了。 黎邵晨見她是真被逗笑了,也跟著樂了,一邊樂還問:“你笑什么?” 鐘情直擺手:“沒。我就是覺得……” 黎邵晨不肯罷休,直追著問:“覺得什么?” 鐘情悠悠笑著道:“我覺得黎總不像會缺女朋友的人?!?/br> “嘿!”黎邵晨一聽這話,頓時不干了,挺直身板一臉嚴肅望著她:“這話說的,我怎么就不缺女朋友了!” 鐘情也被他問得一愣,下意識就說:“我聽他們說,黎總女人緣很好。許多女孩都喜歡你,所以……” 黎邵晨擺擺手,再度恢復了之前憂郁的小表情:“女人緣好有什么用,沒一個靠譜的?!?/br> 在旁人眼里,黎邵晨這樣帥氣、多金、又能干的年輕總裁,只有女人成堆沖上去把他淹沒的份兒,誰能想的到他也會一臉憂郁地“恨娶”??! 鐘情看得嘆為觀止,忍不住代表廣大未婚女性提出疑問:“那你覺得什么樣的是靠譜的?” 黎邵晨垂著眼皮,大概是真為這事犯愁不是一天兩天了,一口接一口喝光整杯茶,都沒正面回答這個問題。直到上了飛機,兩人并肩坐下來,黎邵晨才不咸不淡說了句:“真心喜歡我這個人的,而不是看上我的錢,或者其他那些附加的東西。這樣的女人現(xiàn)在沒幾個?!?/br> 鐘情聽得一愣,咂摸片刻,忍不住笑了。 認真算起來,她認識黎邵晨也有不短時間,但兩人真正走近,卻是最近這一個來月的事。兩個人曾經(jīng)是職場上針鋒相對的敵手,如今卻是合作無間的同事,她曾經(jīng)也想過要定義黎邵晨這個人,卻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形容詞匯。 對自己曾經(jīng)的敵人不計前嫌,在對方落難之際伸出援手,對所有同事一視同仁,卻對自己未來的妻子有著意料之外的“苛刻”標準……黎邵晨,是個外表圓滑世故,卻不失赤子之心的男人。 想到這,鐘情不禁微微笑了,在這樣的人手下打工,想必只要自己好好努力,接下來的日子要比從前在星瀾更精彩,也更自在。 飛機抵達臨安,兩人行李不多,提著便走。兩個人各自打開手機,黎邵晨盯著手機屏幕,不知是看到什么,突然停住腳步。 鐘情走出幾步,發(fā)現(xiàn)后面沒人跟來,見到黎邵晨摸著下巴,不知在想什么,便問:“黎總,咱們先打車去車站吧。去那邊只有大巴?!?/br> 黎邵晨抬起頭,露出一抹有些玩味的笑:“不了,行程有變。咱們先在臨安走一走。” 鐘情有些摸不著頭腦:“在臨安?” 黎邵晨笑容沉沉,頗有些高深莫測的味道:“上次你不是也說,蘇杭一帶處處盛產(chǎn)絲綢。咱們先在臨安逛一逛。” 鐘情總覺得那笑容里有陰謀的味道,可人家領(lǐng)導不說,自己也不好緊追著問,便點點頭,跟在旁邊一道走。 兩個人上了車,黎邵晨掃了眼手機屏幕,跟司機師傅報了個地名,便說:“時間還早,咱們先去酒店,歇一歇?!?/br> 鐘情一路稀里糊涂,跟著黎邵晨下了車,才發(fā)現(xiàn)車子停在一家酒店外。歐式建筑風格,潔白大理石柱,一路走進去,越往里走越覺裝潢華美,客人只有零星三兩個,倒是身穿黑色制服的服務(wù)員一溜溜站得整齊。 鐘情有些局促地站在大廳里,抬頭望了望墻壁上的彩色浮雕,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材質(zhì),只覺得那浮雕光澤流動,瑰麗異常,一直仰著頭看,脖子都仰得酸了,卻還沒看到頂端。 黎邵晨拉著她找了張閑置的沙發(fā)坐下來,很快便有服務(wù)生送上兩杯礦泉水,一邊將房卡放在桌上:“黎先生,小姐,這是房門鑰匙,請收好?!?/br> 鐘情喝了口礦泉水,望著往來的人群,真有些如坐針氈的感覺:“黎總,咱們出差……用不著這么鋪張吧?” 黎邵晨看著她那副局促不安的樣子就樂了:“又不是花你的錢,看你那心疼的小樣兒?!?/br> 鐘情看了看左右,小聲說:“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覺得,咱們沒必要住這么貴的酒店,三星酒店就蠻好的。”她還沒說從前在星瀾出差,自己住的都是一兩百塊一宿的快捷酒店,連一顆星都沒有。 黎邵晨眨了眨眼睛,笑得別提多狡猾了:“你放心,來這個地方物有所值……” 鐘情一頭霧水,但她敏銳地感覺到,黎邵晨會選擇入住這家酒店,應(yīng)該不單單是為了擺譜享受。這么一想,她索性也就安心下來,踏踏實實坐在沙發(fā)上享受著暖風喝水。 就這樣坐了大概半小時,黎邵晨突然站起來,語調(diào)輕快地說了句:“走了。” 鐘情連忙拎著包跟上。兩人大件行李都已經(jīng)交給服務(wù)生送至客房,鐘情一直弄不明白為什么到了酒店不進自己房間休息,卻非要坐在大廳喝水。此時聽到黎邵晨一聲召喚,匆忙站起身的同時,突然福至心靈:黎邵晨這是在等人! 兩個人站起身來,一前一后往外走,鐘情遙遙看到遠處走來一個有些熟悉的身影,卻聽到黎邵晨低聲說:“別盯著看,跟著我走?!?/br> 望著黎邵晨朝自己遞過來的手臂,鐘情微微猶豫,俏麗的發(fā)絲順著她低頭的動作乖巧貼服在臉頰。抬起頭,正看見黎邵晨臉上那似笑非笑的神情,鐘情一咬牙,便將手遞了過去。 兩人均穿著深色大衣,鐘情腳踩一雙五公分高靴,一眼望過去,男的英俊挺拔,女的高挑優(yōu)雅,兩人相攜而行,頗是一副養(yǎng)眼的畫面。 遠遠地,有人朝著他們兩人的方向看過來,先是一愣,隨即快步走過來,主動朝黎邵晨伸出手:“黎總,這么巧?!?/br> 鐘情挽著黎邵晨的手臂,別扭得連路都不會走了,待看清楚來人,瞬間覺得手不酸了,腿不僵了,整個人都自在了。 劉靖宇,也就是從前大家口中的大老劉,星瀾的技術(shù)總監(jiān),此時正朝著兩人露出恰到好處的笑臉。 黎邵晨跟他握了握手,臉上露出淡淡驚訝:“劉經(jīng)理,是挺巧的?!?/br> 鐘情站在一邊看著,心里默默給黎邵晨腦袋扣上一個“影帝”的皇冠。 說話間,大老劉已經(jīng)把目光投到她的身上,那副原本只是客套的笑意里不知怎么的,仿佛含了點別的味道:“小鐘,聽說你離開星瀾,就去了卓晨,沒想到這么快就跟著黎總一塊出差了!前途無量??!” 鐘情只露出一個短暫的笑容:“你太客氣了?!?/br> 她自問做不來那么虛偽,對著自己不喜歡的人還笑臉相迎。原本在公司也稱不上多好的同事,如今站在敵對的位置上,更不可能有什么好語氣了。 大老劉還要再說些什么,就聽遠處傳來一道熟悉的女聲:“劉經(jīng)理,房間沒問題了吧?” 幾次針鋒相對,鐘情對這個聲音不能更熟悉了。不久前聽李茶說,石星準備親自負責麗芙卡的單子,原來是選擇帶了劉靖宇一同前來。 劉靖宇朝著兩人微笑地道了句:“失陪?!苯又阈∨艿乇枷蚯芭_。他也是年逾四十的人了,啤酒肚,小短腿,跑起來如同一只吹得有些蔫的球。饒是如此,跑到石星跟前,還能聽到他殷切的聲音:“大小姐,房間換好了。這次肯定沒問題了?!?/br> 鐘情小聲問:“你來這,就是為了跟她打個罩面?” 黎邵晨側(cè)過臉朝她挑挑眉:“我是那么膚淺的人嗎?”說著,他又拍拍鐘情手臂,好像在安撫小朋友:“待會你什么都不用說,記得保持微笑?!?/br> 鐘情小聲嘀咕:“你這意思是讓我裝高貴冷艷嗎?” 黎邵晨投給她一個贊許的眼神:“覺悟很高?。 ?/br> 這么一說笑,鐘情好像也沒那么緊張了。說緊張也不妥當,如果說單獨跟石星見面,她也沒什么好緊張,反而是其他諸如憤怒、怨恨等負面情緒占了上風??裳巯潞苊黠@是公事上打交道。她一時間還摸不準黎邵晨的用意,兩人現(xiàn)在這樣主動上前,似乎還有點做戲的成分在里面,也難怪鐘情覺得不安。 走到近前,黎邵晨主動跟石星打招呼:“這不是石大小姐嘛?沒想到這到了臨安市,還能遇上熟人!” 石星轉(zhuǎn)過臉,她大概許多天都沒休息好,一雙眼眸描繪精致,卻遮不住眼睛下方濃重的烏青;唇上涂著橘紅色的唇彩,搭配暖色系的眼影,使得整個人看起來勉強有了些精神。 她的目光先在黎邵晨面上停了片刻,而后看向鐘情,唇邊隨即漾起一縷笑:“確實是巧。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誰在我身上裝了竊聽器。怎么我走到哪,卓晨的人就跟到哪?!?/br> “呵呵?!崩枭鄢恐恍Γ徽f話。 即便不喜歡石星,鐘情也覺得黎邵晨這聲“呵呵”笑得太尷尬了。不過她趁機瞟了一眼石星的表情,冷冷的,卻沒動怒,看樣子很可能不知道黎邵晨這聲“呵呵”是罵人的意思。 劉靖宇主動打圓場:“兩位是今天才到這邊吧?” 鐘情先是一愣,隨即注意到石星手上提著的購物袋。這才明白過來,這兩位估計在這邊住了有幾天了。也難怪黎邵晨能收到消息,知道到這邊來堵人。 黎邵晨微微點頭:“才到?!彼謱⒛抗饪聪蚴牵骸笆〗?,相請不如偶遇。不如一起吃頓中飯?” 石星嘴角輕輕翹起,目光如同兩枚小小的鉤子,在黎邵晨身上打了個轉(zhuǎn):“吃飯也不是不行,不過還是等我們辦完正事吧?!?/br> 黎邵晨似有所悟,點點頭:“既然這樣,就不耽誤石小姐辦正事了。” 石星點點頭,朝著劉靖宇做了個手勢:“我的名片呢?拿一張給黎總?!?/br> 大老劉估計也有點懵,愣了一下,連忙從隨身的挎包里摸出名片盒,抽出一張雙手遞過去。 黎邵晨接過來,似乎很認真地研讀過上面的內(nèi)容,這才朝著石星微笑,目光深邃:“那就在這兒,先恭祝石小姐馬到功成。” 石星原本就是個美人,盡管面有疲色,嫣然一笑的時候依舊動人:“好。等事情告一段落,我請黎總吃飯?!?/br> 黎邵晨狀似戀戀不舍地忘了一眼,這才轉(zhuǎn)身離開。 直到兩人一塊走出酒店旋轉(zhuǎn)門,鐘情才長舒一口氣。 黎邵晨此時的神情已經(jīng)恢復正常。兩個人并肩走著,黎邵晨看著她笑:“怎么,這么怕那個石星?” 鐘情瞥他一眼:“跟她相比,還是黎總你更令人生畏?!?/br> 黎邵晨瞪大眼睛,一臉無辜:“我長得很嚇人嗎?” 鐘情對于他這樣的瞬間變臉頗為無奈:“你長得很帥,但朝著人放電的時候確實有點嚇人?!?/br> 黎邵晨挺了挺胸,做大義凜然狀:“我這可都是為了公司?!?/br> 鐘情完全摸不著頭腦:“我不明白……” 走到停車場,黎邵晨示意她留在原地,自己走到一輛黑色路虎邊上,敲了敲車窗。 車窗降下來,露出一張非常年輕的臉??辞宄砣耍侨舜蜷_車門竄下來,狠狠給了黎邵晨一個擁抱,一邊大聲說:“我家小黑就拜托你了!三哥,千萬仔細??!別搶路,別超速,別玩漂移!” 黎邵晨給了他一記手拐:“這車想漂也很難好吧!” 那人一臉委屈地捂住胸口:“三哥,我這也算是千里送車吧!”一轉(zhuǎn)臉,他看到站在不遠處的鐘情,立刻嗷嗷叫:“這位美人,你好!” 鐘情走上前:“你好?!?/br> 黎邵晨笑著給兩人做介紹:“這是白肆,我們私底下都叫他四兒。四兒,這是鐘情,我……新挖來的技術(shù)總監(jiān)?!?/br> 白肆模樣長得好,毛刺頭,一雙鳳眸深邃含情,俊俏得如同從畫上跑出來的美少年。見到鐘情笑得格外燦爛,主動朝她伸出手:“鐘情你好!以后來臨安玩就找我,號碼跟三哥要!這片兒都我罩!” 鐘情幾乎要笑出來:“你好。很高興認識你?!?/br> 白肆又說:“聽你說話聲音不像北方人。” 鐘情報了個地名,說道:“是吳郡下屬的一個鎮(zhèn)?!?/br> 白肆幾乎跳起來:“嗷!那地方我知道!我前年去過!你們那鎮(zhèn)上有種點心,特別好吃,叫情人笑!” 鐘情愣了愣,歪頭想了下才反應(yīng)過來:“你說的是玫瑰酥吧?” 白肆拿手那么比劃:“就比乒乓球還小,一口一個,酸酸甜甜的,還有一股玫瑰味?!?/br> 鐘情笑了:“就是玫瑰酥,那個配綠茶吃最好?!?/br> 黎邵晨見這兩個人都說得兩眼冒光,完全沒有自己插話的余地了,咳嗽兩聲說:“咱們……是不是正事要緊?” 鐘情立刻噤聲。 白肆撇了撇嘴:“小氣!” 黎邵晨一拍他的頭:“忙完這幾天,我們正好會過去那邊,等到時給你寄過來點不就得了!” 白肆立刻蹦起來:“不成!我跟著你們一塊去!那東西寄快遞肯定都碎成渣了!” 黎邵晨把他往后一推:“這事回來再議。我現(xiàn)在跟你鐘情姐有正事,別添亂?!?/br> 白肆一臉委屈。 鐘情笑著安慰:“這大冬天的,也沒幾家賣那個。等我晚上往家里打個電話問問?!?/br> 白肆朝著她眨巴眨巴眼:“好!” 黎邵晨打開車門示意鐘情趕緊上去,一邊說:“今晚大家一塊吃飯,到時有得聊。你們倆別在這戀戀不舍的了!” 白肆抱著手臂,吊兒郎當?shù)卮盗藗€口哨:“三哥,你這是醋了吧!” 黎邵晨斜了他一眼,那個角度鐘情看不到,白肆卻看得清清楚楚,當即在嘴巴上做了個拉鎖的動作,又朝兩人招招手:“一路順風!晚上見!” 一路開出停車場,鐘情才說:“沒想到他一個男生,居然喜歡吃小甜點?!?/br> 黎邵晨嗤笑一聲說:“你別看他長得嫩,你以為他多大?” 鐘情驚訝地側(cè)過身:“看那樣子,頂多也就剛上大學吧?!?/br> “他今年大四,過完年就畢業(yè)了?!崩枭鄢坑盅a充了句:“他不喜歡吃甜點?!?/br> 鐘情微微一怔,隨即反應(yīng)過來:“是給他喜歡的人買?” 黎邵晨悠悠一笑:“那小子有福氣?!?/br> 鐘情看到他淺笑著的側(cè)臉,瞬間想到不久前,他在酒店對著石星兩眼放電的刻意笑容,便問:“黎總,你剛剛說請石星吃飯,不是真心的吧?” 剛好拐過一個彎,黎邵晨把著方向盤,轉(zhuǎn)過臉朝他一笑:“怎么,才發(fā)現(xiàn)我堅貞不屈的本質(zhì)啊?” 鐘情囧囧有神,簡直不知道該怎么接口:“我就是覺得……明知道她不可能會答應(yīng)……” 黎邵晨反問:“你為什么覺得她不會答應(yīng)?!?/br> 鐘情認真地分析:“他們會在臨安逗留,明顯是為了找能長期合作的絲綢廠。這個當口上遇見同行,一般人都會擔心被截胡。石星雖然入行經(jīng)驗淺,但她知道星瀾和卓晨一直是死對頭,又有劉靖宇在一邊提醒,對于你的邀請,肯定有一百二十個提防……” 黎邵晨接口道:“而且我身邊還跟著你。以石星那個大小姐脾氣,肯定不會樂意跟情敵一起吃飯?!?/br> 鐘情簡直不知道該說什么,憋了好一會兒才開口:“黎總,這么往人傷口上撒鹽,真的好嗎?” 黎邵晨呲牙一樂,望著她的眼睛熠熠閃光:“有些事,別人不說,你自己心里也過不去。沒準說得多了,聽得麻木了,時間一長,你也就沒感覺了?!?/br> 鐘情想反駁都覺得沒話說,干脆什么都不說了。 黎邵晨見她怔怔望著前方,一語不發(fā)的樣子,腦海里又回想起兩個人初次見面時,那個倔強蜷縮的背影,不知怎么的,就覺得心里有一個很隱蔽的地方,微微一軟。 車子開出一段路,黎邵晨突然說:“你看后視鏡?!?/br> 鐘情往后視鏡的方向瞟了一眼,后面跟著一輛銀色的大眾轎車:“怎么了?” 黎邵晨嘴角微撇:“那輛車跟著咱們有二十分鐘了?!?/br> 鐘情下意識地就想轉(zhuǎn)頭,被黎邵晨摁住手臂制止:“別往后看?!?/br> 鐘情腦子轉(zhuǎn)了幾個彎,終于反應(yīng)過來:“后面是……石星派的人跟著?你剛剛在酒店故意跟她假裝偶遇,就是為了引她上鉤?” 從離開機場,黎邵晨的反應(yīng)就不對勁,先是一個勁兒地搗鼓手機,看樣子應(yīng)該是收到了什么信息。緊接著兩個人大老遠趕到一個高檔酒店,在大廳里等了半個多小時,直到看見劉靖宇走進來,黎邵晨才慢悠悠拉著她起身。和石星說話就更顯得刻意了。 雖然黎邵晨出了名的招蜂引蝶,但平時圍著他轉(zhuǎn)的女孩子很多,也不見他吐個口,真主動約誰吃飯……尤其這個對象還是石大小姐! 黎邵晨聳了聳眉毛,嘴角掛著一縷得意的笑:“老話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這跟著我混得時間長了,你也跟著變聰明了??!” 鐘情扶著額頭小聲嘟囔:“這也太明顯了吧!” “你說什么?” 鐘情坐直身體,忍不住提高聲音:“我是說,盡管我還沒想明白黎總為什么要這樣做。但這招太明顯了,星瀾的人不一定會上當?!?/br> 黎邵晨笑了一聲:“這不是已經(jīng)派人跟上了嘛!” 鐘情小聲嘀咕:“石星應(yīng)該沒那么笨。” 黎邵晨瞟了她一眼:“你倒是客觀評價。”不等鐘情說什么,他又說道:“石星腦子不笨,但脾氣不小,又出了名的目中無人。驕傲的人,跌跟頭總要比其他人狠一些。” 鐘情若有所悟,過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咱們這是要去哪?” 黎邵晨大笑出聲:“鐘總監(jiān),我看就這么把你拐走賣了,也是一筆不錯的買賣?!?/br> 鐘情橫了他一眼,沒好氣地說:“我可不值錢。要賣也是賣你?!?/br> 耍嘴皮子,全公司上下誰也比不過黎邵晨。聽鐘情這么一說,他更來勁了:“你可別謙虛!鐘總監(jiān)才貌雙全,吃苦耐勞,又是我花重金從敵對公司挖來的,你這要是跟人跑了,我可賠死了!” 鐘情憋得臉發(fā)紅,半天才擠出一句:“放心,我這個月工資還沒領(lǐng)呢,要跑路也是拿到錢才跑。” 黎邵晨哈哈大笑,雖然還分出一半心思開車,但整個人的眉眼都生動起來。他微微側(cè)過臉,睨了鐘情一眼,說道:“放心,2月3號就是小年,到時工資獎金都少不了你的!” 小年……鐘情一聽這個詞,頓時渾身一冷,猛地想起幾個星期前,石路成在公司晚宴上說的那番話。小年夜,是石星和陸河結(jié)婚的日子。 黎邵晨向來擅長察言觀色,見鐘情聽了自己剛剛那句話,整個人都萎頓下來。車子里暖氣開得很足,她卻臉色蒼白,仿佛連嘴唇都在微微發(fā)抖,不禁問:“你怎么了?” 鐘情搖搖頭:“沒事?!?/br> 黎邵晨將自己講的話翻過來倒過去想了幾遍,終于記了起來,覷著鐘情臉色道:“我想起來了。石星跟那位陸先生的婚禮就在小年夜?!?/br> 鐘情沒有講話,只是抓著手提包的指尖悄悄攥緊。 黎邵晨倒直接,收回視線看著前方路況:“婚禮你要去參加嗎?” 鐘情臉色蒼白,連說話都缺乏底氣:“石路成病重……婚禮不一定能如期舉行?!?/br> 黎邵晨聽了這話,不知怎么的就涌起一股薄怒:“人家現(xiàn)在是訂了婚的未婚夫妻,結(jié)婚是早晚的事?!?/br> 鐘情眼眶一酸,微微點頭:“倒也是。” 等紅綠燈的空檔,黎邵晨松開握著方向盤的手,將手臂搭在鐘情的椅背上,靠近看著她的側(cè)臉問:“你這算是對前男友舊情難忘嗎?” 鐘情垂著眼,半天才說出一句:“他欠我一個解釋?!?/br> “解釋?什么解釋?”黎邵晨嘴角彎出一縷冷笑:“無論是什么原因,他拋棄你轉(zhuǎn)娶富家千金是事實?!?/br> 鐘情聲音微微哽咽:“黎總,我不想談這件事。對不起,我知道你是好意……可我現(xiàn)在沒法談這件事。” 面對李茶的好言勸解,她語氣尖酸反唇相譏;而面對黎邵晨的冷嘲熱諷,她卻軟弱逃避不想面對。 科學家說,人在面對巨大的打擊或困境時,會先后經(jīng)歷五個階段:拒絕、憤怒、掙扎、沮喪和接受。鐘情也自己判斷過,她現(xiàn)在的這個階段,應(yīng)該已經(jīng)經(jīng)過了“憤怒”,正在向“掙扎”靠攏??蛇@些都是冷冰冰的數(shù)據(jù)分析,不知道科學家在做出這個總結(jié)時,有沒有想過,每一個經(jīng)歷這些階段的都是活生生的人。而無論已經(jīng)走到哪個步驟,無論旁人如何看待,那個當事人都會覺得痛不欲生。 她現(xiàn)在壓根沒有辦法直面這個問題,也不想聽任何人再提起那個人的名字,或者跟兩人過去相關(guān)的任何事。她只能自我催眠,努力淡忘,才能看似刀槍不入地認真工作、努力生活。 只有不去想,才能咬著牙撐過去。 后方響起車輛的鳴笛聲,黎邵晨一個晃神,猛地一踩油門,車子如同離弦的箭一般沖了出去。 車子里的兩個人仿佛都渾然無知。一個徑自陷入沉思,另一個,則在偷偷觀察對方的表情。 人生第一次,黎邵晨有點痛恨自己這張快嘴。 他自小就受長輩喜歡,得小姑娘歡心,哥們兒朋友一大堆,不僅因為他模樣家世都出色,更因為他這張嘴能說會道。用從前跟他合伙開公司的蕭卓然的話說,黎邵晨一張嘴,死人能讓他給哄得笑出聲來,活人也能讓他給生生氣死。 他一直覺得自己這樣沒什么不好??墒强吹界娗檠劭敉t,明顯是強忍著眼淚跟自己說話,他就覺得自己那些話雖然說得都對,但就應(yīng)該生生咽下去。 因為有時候越是實話,才越傷人。 而他不想身邊這個女人再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