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9一個要求
那笑意仿佛泛起的漣漪,一圈圈淺淺地蕩漾開去…… 車子開到一家飯店門外。黎邵晨和鐘情先后下了車,剛走到門口,就見一個身穿灰色棉服的中年男人快步迎出來:“黎少!大駕光臨啊!快進來快進來,這邊請!” 黎邵晨也不客氣,握住對方的手搖了搖,笑著說:“阮叔還是這么客氣。挺久不見,家里都挺好的吧?” “家里都很好?!北唤凶鋈钍宓哪腥苏f話有些南方口音,面皮白凈,身材敦實,笑起來見牙不見眼,整個人胖乎乎的如同個剛出鍋的白面饅頭,看著就覺得討喜。一轉(zhuǎn)臉看到鐘情,又笑著主動伸出手,一面用眼睛瞄著黎邵晨的臉色:“不知道這位小姐怎么稱呼……” 鐘情微微含笑:“阮先生你好,我是鐘情,是黎總——” “這是我朋友。阮叔你不用客氣,叫她名字就行。”黎邵晨嘴皮子溜,講話也快,截斷鐘情的話說道。 阮大叔眼睛笑瞇瞇的,眼色卻一點都不差:“黎少的朋友,就是我阮國棟的朋友。鐘小姐,千萬不要客氣,到了這邊,就像到了自己家里哦!” 鐘情收到黎邵晨的眼神指示,不敢亂說話,只能點點頭應(yīng)下來:“謝謝阮叔叔?!?/br> 說話間,就見之前一直跟著他們的那輛銀色大眾也停在不遠處,從車上下來一個年輕人。 鐘情瞟一眼覺得面生,也不敢多看。就見那人朝著他們?nèi)丝戳艘谎?,徑自從門口走了進去。 黎邵晨微笑:“咱們別在這站著了,免得擋到阮叔的客人。” 阮大叔也連忙道:“看我,這是太高興了,都忘記邀請你們進去!外面冷,咱們里面講話!” 三個人說話間,便到了飯店里面。店面不大,擺著十來張桌子,倒是都坐滿了。阮大叔也不著急,指了指樓上說:“早就給你留好位子啦,咱們樓上聊?!?/br> 樓上的布置有點古風,每一桌都用屏風隔開,此時才坐了兩桌,比樓下要安靜許多。阮大叔招呼兩人坐下,很快就有服務(wù)員端了茶水和小點心上來。 茶是味道清淡的白茶,小點心味道也偏淡,口感卻是酥脆。鐘情早上起來時怕暈機,吃得并不多,跟著黎邵晨折騰半天,剛剛在車上還險些哭了一鼻子,這會兒也是餓了。就著茶水一連吃了三塊點心,才覺得胃里舒服了些。 阮大叔看著就笑:“點心和茶味道都淡,你們隨便吃吃墊肚子。好酒好菜很快就上來?!?/br> 鐘情聽著這位阮大叔講話,一口綿軟的江浙口音,卻頗有幾分北方大漢的豪氣,不禁覺得可愛,忍不住就笑著說道:“這點心還挺好吃的?!?/br> 阮大叔呵呵地笑:“這都是點心師傅每天早起烤的。味道淡,主要是怕奪了正餐的口味?!?/br> 鐘情點點頭,沒想到還有這番講究。偏頭一看黎邵晨面上神情淡淡,點心只吃了一塊就放下,茶水也只嘗了一口,心想眼前這點排場,估計在這位大少爺眼里算不得什么。也就自己這樣沒見過什么世面的才覺得新鮮。 不多時,飯菜陸續(xù)端上來。糟燴鞭筍,清炒菜心,八寶豆腐,紅泥沙鍋雞,西湖醋魚,外加一缽雞火莼菜湯。一桌都是地道的杭幫菜,鐘情雖然此前沒有來過臨安,但她本來就是南方人,對于口味清淡的飯菜非常傾心。幾樣菜都夾了一點嘗,只覺菜心清甜,豆腐滑嫩,砂鍋雞又嫩又香,愈發(fā)來了食欲,就著一碗白飯吃得格外香甜。 黎邵晨見她吃得歡,面上露出一抹極淡的笑,慢慢跟著也吃了不少。 都是自家燒的菜,阮大叔自然是沒什么新鮮的。不過都說心寬體胖,像他這樣生得白白胖胖的主兒,吃起飯來胃口自然是相當好的。 一餐飯畢,阮大叔又讓服務(wù)員端了幾碟餐后甜點并一壺茶來,笑呵呵地摸出一盒蘇煙,朝黎邵晨遞了過去:“黎少今天真是給我面子。幾年不見,想不到你的口味也有改變了啊?!?/br> 鐘情拿紙巾擦了擦嘴,聽了這話突然反應(yīng)過來,后知后覺地看向黎邵晨。自己吃著味道合適,估計黎邵晨這個正統(tǒng)的北方人會覺得偏淡,回想起剛剛飯桌上他吃得比自己只多不少,鐘情突然對于自家這位老總有了新評價:也不是看起來那么難討好?。?/br> 黎邵晨被鐘情一個眼神看得臉皮微微發(fā)燙,嘴上卻回答得挺順溜:“這些天有點上火,吃點清淡的蠻好?!闭f著又將那只金屬小盒退了回去:“早戒了。” 阮大叔瞪大眼睛,臉上的表情堪稱震驚:“戒了?” 鐘情再度把目光投向坐在自己身邊的男人,似乎從認識他以來,就沒見這人手里出現(xiàn)過香煙。原本以為他是沒有抽煙這習慣,可看阮大叔那表情,顯然身邊這位從前煙癮可不小…… 黎邵晨笑得別提多真誠了:“早些年在部隊上,抽煙是為了提神,也不是多喜歡。現(xiàn)在工作這么輕松,真用不上?!?/br> 阮大叔原本捏著煙的手指一僵,點點頭,又把煙卷放在桌上,笑了笑說:“也是,對身體也不好。今天又有女士在場,咱們就不抽了,不抽了。” 鐘情原本想說不用介意她在場,可看自家老板正襟危坐,垂眸喝茶,看樣子是默許了“不抽煙”這個條款,她也就不好再說什么了。 阮大叔端著水壺添了些水,一邊說:“這茶是前些日子朋友送的,正統(tǒng)的洞庭碧螺春,我喝著味道挺正。黎少你也嘗嘗?!?/br> 黎邵晨說:“阮叔,四兒應(yīng)該在電話里跟你說了吧。我們這次過來,是想做一筆生意。” 阮大叔笑呵呵的:“說了,說了。黎少,你這話說得就太客氣了。咱們之間,說什么生意啊。就是你一句話的事!” 黎邵晨也笑:“話不是這么說。我聽說……阮叔的老婆家里,原本是開絲綢廠的?” “對,對?!比畲笫逭0驼0脱郏骸袄枭?,你想要絲綢?” 黎邵晨點頭:“確切的說,我想找一家固定合作的絲綢廠。” 阮大叔一聽這個,頓時來了精神,連忙又為兩人添水,一邊還招呼服務(wù)員:“把我屋里那幾罐蜜餞都盛一點來。讓老張停停手,烤兩盤點心出來?!?/br> 鐘情連忙說:“阮先生,不用忙了。咱們談?wù)乱o?!?/br> 阮國棟笑得眼睛瞇成一條縫,連連擺手:“我就動動嘴的事,讓他們?nèi)ッ?,不耽誤咱們聊天?!闭f著他又看向黎邵晨:“黎少,你接著講,接著講。” 黎邵晨說:“是這樣,我們有意跟一家外國公司合作,固定給他們提供絲綢制品。原料我想固定從一家廠子走,制作我再另找工作室做。所以這次想找的廠子,沒別的要求,就是料子正,別給我摻其他東西。另外就是,效率要有保證?!?/br> 阮大叔越聽眼睛越亮,聽到最后幾乎拍起桌子來:“黎少,這是好生意,好生意啊!別的我不敢說,但我老婆娘家的那個絲綢廠,你應(yīng)該也知道的,之前生意不景氣,就是因為產(chǎn)出的料子純,價格高,現(xiàn)在市面上那些店鋪你也知道的……都圖顏色鮮亮,價格還要低,像他們家那樣正經(jīng)做絲綢的,反而不好混的。” 黎邵晨微微一笑,臉上的表情格外誠懇:“所以才想到阮叔?!?/br> 阮大叔連連點頭,興奮得臉膛微微泛紅:“我知道黎少是厚道人,你放心,這件事我回去就跟我老婆還有小舅子好好商量。明天一早就給你答復(fù),價錢方面你放心,肯定要比其他廠子低的!”說到這,他壓低了嗓音,伸出兩手指比了個“二”的手勢:“至少低這個數(shù)。” 這就是兩成!鐘情聽得心臟砰砰直跳,連忙又把眼光投向黎邵晨。 豈料黎邵晨也在看著她:“鐘情,你怎么說。” 鐘情現(xiàn)在已經(jīng)隱隱約約猜到黎邵晨的用意,仔細思量一番,便說:“既然是黎總的老朋友,肯定是信得過的。我覺得如果價格方面沒有問題,那就讓阮叔家里按照我們的要求,做個樣品出來看看。” 黎邵晨朝她露出一抹贊許的笑容,又看向阮國棟:“我也是這個意思。那就說好,明天帶上廠子的負責人,咱們詳談?!?/br> “好。好。”阮大叔連連搓手,正在這時服務(wù)員端了幾碟蜜餞上來,他忙將碟子往兩人面前推,笑著道:“鐘小姐,你嘗嘗這個。都是自家做的,每年只做幾罐,比外面賣的干凈,味道也正?!?/br> 鐘情一看,都是一些蜜餞果子,楊梅干,杏脯,桃干,看起來顏色并不像市面上賣的那么顏色鮮亮。但拿起一顆嘗嘗,味道確實醇正,酸甜之中還帶著水果的芬芳,吃完正餐,就著茶水吃幾顆這個,滋味正好。 黎邵晨見她吃著很香甜的樣子,也拿起一顆放進嘴里,瞬間臉色就變了。 阮大叔連忙問:“黎少,怎么了?” 鐘情見他臉色古怪,蜜餞送入口中就不肯嚼,愣了愣很快反應(yīng)過來:“是太酸了吧?!彼f過去一張紙巾,示意他把東西吐出來。 哪知道黎邵晨一聲不吭,紙巾接過去,什么都沒吐,反而直接喝了口茶水,看樣子是生生把那塊東西咽了下去。 鐘情大驚失色,立刻拍他的背:“你怎么咽下去了!那里面有核的!” 阮大叔聽了也嚇了一跳,立刻說:“黎少,別硬往下咽,卡壞喉嚨可不得了!” 黎邵晨又喝了口水,這時面色已經(jīng)平淡下來,眼眸微微彎起,如同兩枚彎彎月牙。他笑著指著中間那碟杏rou脯說:“我有那么傻么?這個沒有核,就是太酸了。” 鐘情瞬間松了一口氣,看著他眼眸彎彎的樣子,又覺得好氣又覺得好笑:“那么一大塊,你嚼也不嚼就咽下去,也不怕噎著?!?/br> 阮大叔忙為兩人添了些水:“黎少多喝些水?!?/br> 黎邵晨笑著站起身:“不喝了。今天多謝阮叔款待,我們還有其他事,就先走了。明天晚上七點,咱們‘望江南’見?!?/br> 阮大叔也跟著起身,朝著黎邵晨拱了拱手:“不敢耽誤黎少的行程。黎少放心,這件事包在我身上,明晚我們一定準時到達?!?/br> 一路送到飯店門口,黎邵晨朝他擺擺手:“阮叔不用送了,回去吧?!?/br> 兩個人坐到車上,眼見著門簾子落下,阮國棟不見人影。又等了一會兒,依舊不見之前那開著銀色大眾車的年輕男人出來。鐘情心里有些七上八下,轉(zhuǎn)過臉問:“這算是……成了?” 黎邵晨微微瞇起眼睛:“他不下來,就代表石星已經(jīng)上了鉤。咱們走?!?/br> 黑色路虎駛出很遠,鐘情坐在副駕,看著黎邵晨胸有成竹的模樣,不禁有些擔憂:“這個阮國棟……可靠嗎?如果他不小心說漏了嘴……” “說漏了,怎么可能?”黎邵晨嗤笑:“他那個人看著實在,其實猴精一個。石星和劉靖宇不去也就罷了,真去了肯定跑不掉?!?/br> 鐘情有些遲疑:“我不明白?!?/br> 黎邵晨笑著道:“阮國棟有個老婆,他老婆家有個老輩傳下來的絲綢廠,這是真的。那廠子一直不景氣,他們兩口子一直盼望能接個大單子,這也是真的?!闭f到這,他瞥了鐘情一眼,嘴角的笑容泄露出些許諷刺的味道:“但那個廠子出產(chǎn)的絲綢,質(zhì)量好不好,價格真不真,我可就說不準了?!?/br> 鐘情恍然大悟,怪不得一頓飯下來,她始終覺得黎邵晨對待這個阮國棟的態(tài)度有些不冷不熱,原來兩人壓根就不是朋友,黎邵晨假意拋出根橄欖枝,說想要找絲綢廠洽談合作,其實從頭至尾都是做戲給石星派來的人看。如果真如黎邵晨所說,阮國棟是個心思狡詐、唯利是圖的商人,那么很有可能在接觸到石星派去的人后,也起了別的心思。 “看樣子明天的晚飯吃不吃得成,還兩說了?!辩娗轷局颊f道:“可如果他們兩邊都沒有上鉤……那又該怎么辦?” 黎邵晨慢悠悠地笑:“不如來打個賭。如果他們兩邊一拍即合,又怎么說?” 鐘情依舊皺著眉頭,神情很認真:“我覺得這個可能性很低。”她抬起眼睛,看著黎邵晨:“石星或許沒什么經(jīng)驗,可劉靖宇不是吃素的。而且如果石總身體好些了,知道這件事,肯定也不會輕易松口的?!?/br> 黎邵晨依舊是那副似笑非笑的神情,車子拐過一個彎,他瞟了鐘情一眼,眼睛里的亮光一閃而逝:“那就說好了。如果我說準了,你得答應(yīng)我一個要求?!?/br> 鐘情沒想到這人對打賭的事這么執(zhí)著,一時間也來了脾氣:“好。只要在我能力范圍內(nèi)的,我就答應(yīng)你?!?/br> “保準不為難你。”黎邵晨的嘴角輕輕翹起,如同一顆石子投進原本深邃無波的湖泊,那笑意仿佛泛起的漣漪,一圈圈淺淺地蕩漾開去,而湖面之下的水花激蕩,只有他自己才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