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打定了主意不再理會卓維，可是現(xiàn)實很無奈。第二天物理實驗課，我又不得不和他坐在一起。

    物理實驗課之前，我早早地去了實驗室外面等，天道酬勤，我第一個進(jìn)了教室，找了個最合適的座位坐下，專心等上課。

    大批涌進(jìn)來的同學(xué)像被磁石吸引一樣，雜亂地涌入了各自的座位。我驚奇地發(fā)現(xiàn)我旁邊依然沒有人坐，我好像和其他人的磁極相反，無人靠近。

    卓維拎著書大剌剌地走進(jìn)來，看看只有我身邊有空位，走到最后一排和其他男生擠坐在一起。不少人同時哄笑起來，一些人交頭接耳，目光閃爍地看著我。我低著頭假裝看書，真是永無清凈。

    物理老師走了進(jìn)來，手里的書用力拍在桌子上，“別吵，都多大人了，上課還吵?！彼l(fā)現(xiàn)卓維和其他男生在爭搶座位，皺眉說道:“你們幾個男同學(xué)，還搶什么座位，那里不是空了一個位置嗎？坐過去。”

    無人起身，物理老師有些奇怪，看看我，“怎么回事？她旁邊又沒鬼，都擠一塊干什么？又不是冬天，還怕冷啊？卓維，你坐過去?！?/br>
    卓維不情愿地坐到我身邊，我縮成一團(tuán)，離他一尺多遠(yuǎn)。他也刻意縮小了身體，一只手放在桌子上，不停轉(zhuǎn)筆。

    我們的實驗做得非常不順利，老師也心不在焉，課上到一半時，竟然停滯了幾分鐘沒有說話，怔怔地看著窗外，目光呆滯。過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接著另外一個內(nèi)容講下去。大家議論紛紛:“老師好像剛才講的不是這個內(nèi)容吧？”“對啊，老師好像不太對頭，剛才看著窗子外面，好像是哭了。”“老師是不是失戀了？”

    這節(jié)課演變成了大家對老師感情故事的猜測，各種各樣的小道消息都被繪聲繪色地說了出來。不得不讓人驚嘆，在議論別人的家長里短時，很多人都很有天賦。

    我和我的搭檔沉默地完成了實驗，各自填寫實驗報告。這時不知道是誰說了句，“聽說老師的女朋友是我們年級的?！?/br>
    我手一抖，抬頭看著我的搭檔，他也愣住了，轉(zhuǎn)頭問道:“你們聽誰說的？”

    “別人。”后排的同學(xué)干脆地給了個模棱兩可的答案。

    物理老師并不知道課堂秩序失控了，他坐在前面，神情恍惚，時而自言自語。

    “他會不會認(rèn)為是你說的？”我低聲問卓維。

    “不知道?！弊烤S轉(zhuǎn)著手中的筆，“無所謂，我被人栽贓栽習(xí)慣了?！?/br>
    “他肯定會恨你的。”我替他著急，之前的決心早已被丟到腦后了。

    他無所謂地說，“隨便了，恨我的人多了，不差他一個。”

    我抬頭看著坐在前排的王美心，她正一絲不茍地做實驗。

    “你恨我嗎？”沉默許久之后，他忽然問我。

    我沒有說話，繼續(xù)寫著實驗報告。

    “對不起?！彼f。

    我沒有理他，他湊了過來，低聲說道:“別生氣了?！?/br>
    “你要怎樣才不生氣？”他見我不回答，接著又說，“昨天是我錯了，行不行？”

    “你因為她討厭凌嘉文，我理解。但是我只是說了一句話而已，你就生氣了，怎么哄你都不行?！蔽冶亲影l(fā)酸，委屈得想哭。

    “是我錯了，行嗎？”他低聲地說，口袋里面又掏出了紙巾，“我昨天追你去道歉，可你居然和凌嘉文一起回去，我很不高興?！?/br>
    “我認(rèn)識你之前，就和他是朋友。你的意思是，我既然是你的朋友，就不能和他做朋友，是嗎？”我冷冷地問道。

    他沒有說話，用筆在紙上用力亂劃，半晌擠出一句:“對不起?！?/br>
    物理課后，是體育課。關(guān)于物理老師的種種話題傳得更兇了，我實在不耐煩聽這些，就獨自坐在教學(xué)樓下面的紫藤蘿秋千上，晃晃悠悠地靠在上面看著紫藤蘿花，這種漂亮的植物和槐花一樣成串地架在花架上垂下來，如瀑布般，由淺淺的紫到深深的紫，如夢似幻。

    我透過花架看著天空，五月的風(fēng)輕輕吹著，癢癢的，很愜意，空氣里夾著槐花和紫藤蘿混合的香味，說不出來的奇特。

    “你坐了我的位置，”卓維出現(xiàn)在我面前，從我頭上摘下兩片花瓣，“又到這里偷懶？”

    “老師不是說這節(jié)課自由活動嗎？”我不理他。

    “別生氣啦，小氣鬼?！彼^續(xù)在我頭上撥弄，我睜開眼，“你干什么？”

    “你頭上有樹葉，”他指著我的頭，“好多，這里，這里，還有這里?！?/br>
    我伸手在頭上摸來摸去，都沒摸到，知道他又在捉弄我，生氣地瞪他。他在我頭上摸了一下，伸開手，掌心中有一片樹葉，“沒騙你吧。”

    我在頭上又一陣亂找，他在一旁笑彎了腰，“頭發(fā)全亂了，還是拆了吧。”

    我瞪著他手里那片皺成一團(tuán)的葉子，恨恨地拆開了辮子。頭發(fā)散落滿肩，沒有梳子，胡亂地扎成了兩個發(fā)辮。

    我擺弄完頭發(fā)后，發(fā)現(xiàn)他一直看著我，眼波溫柔如水。看得我心慌，站起身來說道:“你的位置還你了?！?/br>
    他不坐，溫柔地說:“你坐吧?！?/br>
    “不了，我去槐樹那里?！蔽翌^也不回地往前走。

    “又去許愿？”他跟著我問道。

    “不告訴你?！蔽壹涌炝四_步，他依然跟著我。

    “你還在生氣？”他倒著走，繼續(xù)哄我，“我請你喝奶茶？唱歌？”

    我走到了槐樹下，雪白的槐花落了一地，甜膩到微醺。天氣很好，陽光透過樹林落在他的格子襯衫上，照得他的眼眸閃閃發(fā)亮。他像鳥兒張開雙臂，迎著天空。一瞬間，我仿佛看見他肋下生出雪白的羽翼，他回頭看著我，淡淡一笑，飛上天空……

    “菲兒，你怎么了？”他在我眼前晃著一串槐花。

    “沒什么，”我收斂心神，剛才的幻覺太真實了，我肯定是最近看漫畫看多了，怎么會看見他變成天使呢？他哪里像天使了？

    “你還生氣呀？”他坐了下來，痛苦地呻吟道:“唉，你就直接告訴我吧，天哪，我真不會哄女生?！?/br>
    “你別謙虛了，宋凱還說你是人才，很會討好女孩子，可以討好所有的女生?！蔽胰滩蛔∞揶淼馈?/br>
    “也太抬舉我了?！彼恍?，“我沒那個水準(zhǔn)?！?/br>
    “咦，我昨天看見你罵了那個誰，今天早上她還主動找你說話呢。”我拈下一朵槐花，輕輕嗅著。

    “哦，”他直接躺在草地上，閉著眼睛咕噥道:“陽光真好?！?/br>
    五月的天空，如水洗般，藍(lán)的透徹。我看見王美心向我們走來，推了推卓維，“王美心來了?！?/br>
    他一骨碌坐了起來，我站了起來，對他說道:“我先走一步?！?/br>
    “別走?！彼酒鹕?，“你在這就好?！?/br>
    “你們兩個都在？”王美心笑吟吟地說，她優(yōu)雅如故，“卓維，我有話和你說。”

    “什么話？”他有點不自在。

    “可以單獨和你說嗎？”她眼睛飄過我，我立刻準(zhǔn)備開溜，每次在她身旁時，我總覺得透不過氣。

    “有什么話直接說吧?！弊烤S差點伸手抓住我，眼神哀求地看著我，我有點心軟了，而且我真的很想知道他們之間到底發(fā)生過什么。

    “那算了，你們繼續(xù)，下次再說吧?！彼€是微笑著，可是眼神是冰冷的，她說完后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后，我問卓維，“你們到底怎么回事？”

    “沒什么，”他蹲坐在地上，反問我，“你相信輪回嗎？”

    輪回？我站在風(fēng)里遠(yuǎn)眺，搖搖頭，“還是不要了，活一輩子已是不易?！?/br>
    “我相信有輪回，這是我的第九世，我的今生會愛一個人，一生一世，是為了完成前世的夙愿，然后歸去天庭，永歷寂寞，不論再有多長的時間去活，我們不再相逢?！彼穆曇羝v寂寞，滿是憂傷，連陽光都沒有辦法溫暖他額頭的清冷。

    我愣愣地看著他，他在說什么？

    “快下課了，走吧?！彼归_眉頭，立刻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我被他的善變弄懵了，“你剛才在說什么？”

    “我在說輪回，我算過命，我上輩子是隋煬帝，是李清照，是風(fēng)流人物?！彼恍Α?/br>
    “你就胡說八道吧，那我還是仙女呢，從天上來?！蔽页靶λ?/br>
    “你不是，你肯定不是?！彼麚u頭堅決地說，“我敢保證?！?/br>
    “為什么？”他說得那么堅決，我都有些相信了。

    “因為我上輩子肯定認(rèn)識你，而且我肯定，我們的前生是經(jīng)歷過很多次輪回的。”他說得一本正經(jīng)，“不過這是我的最后一世?！?/br>
    “那你以后會怎么樣？”我覺得稀奇，這家伙想法真是太奇特了。

    “如果我死了，就化成天使，”他看著我，笑著說，“守護(hù)你好了?！?/br>
    我頓時滿臉通紅，“你就會胡說！”

    “你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看你那么容易被人欺負(fù)，好心保護(hù)你，我是多么偉大的朋友啊！”他搖頭感慨道，“你還不知感激。”

    五月的風(fēng)，輕輕柔柔地吹落一串串白色的槐花，落在我們身上，眼前的少年，在槐樹下許下承諾，他說，要做我一輩子的朋友，要守護(hù)我，一輩子。

    他說：“我以后絕不會再生你的氣。無論任何時候，任何地方，發(fā)生任何事情，我都不會，絕不會。反正我只要你知道，就算全世界的樹和石頭，甚至連水都生你的氣，我也不會?！?/br>
    他信守承諾，再也沒有因為任何一件事情和我生氣。不論我說多過分的話，做多過分的事，他只是淡淡笑著，從不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