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青遲從老舊的小區(qū)出來，并沒有松一口氣的感覺。

    向森的配合，只是第一步。

    她低頭，看著手機上記下的號碼和住址——這是向森給她的，他母親李秋華的信息。

    學校那邊的三方保證，向森肯認錯是一方面，還需要他監(jiān)護人的簽字保證，但……

    “她很自私?！?/br>
    她想起向森說這話時的表情，唇線抿得緊，壓抑著情緒，說不清是自嘲還是憤怒，但無論哪一種情緒，他的語氣都是肯定的。

    在他的話里，身為他法定監(jiān)護人的母親，自私，庸懦，她愛著自己的兒子，但無疑更愛她自己——與向森的父親離婚后，她很快有了新的戀情，對方事業(yè)有成，有一兒一女，與李秋華在一起的唯一要求就是，讓她放棄自己的兒子，全心全意教養(yǎng)對方的孩子。

    李秋華顯然，答應(yīng)了對方。

    她仍是向森的監(jiān)護人，但將他送回了爺爺家，只是按月定時給他打錢，但不再見他。

    “她不會簽字的，”向森說，“她恨不得甩掉我這個包袱，怎么會為我負這種責任?！?/br>
    沈青遲輕輕捏了捏眉心。

    說服李秋華顯然不是件容易的事，但好在她也軸得很，認定的事，要不撞個頭破血流是斷不會回頭。

    站在路邊，她當下便去撥李秋華的電話，電話還沒撥出，手機就先響起，“換鎖師傅”幾個字在屏幕閃動。

    她一頓，心里咯噔了下，這才想起今天還約了換鎖師傅和收廢品師傅！

    下意識去看時間，已然到了昨天約定的時間，但……

    這個時間她趕回去的可能性不大。

    輕輕一嘆，她接起電話，上來先說抱歉，然后道，“我這邊臨時有事趕不回去，您看能不能……”

    那邊不等她說完，一聽她臨時有事就急了，“這！我們這邊都是排好的，咱不能白跑一趟啊，這樣，你自己不在沒事，你看看你讓親戚家人來一趟也行！”那邊一陣說話聲，接著說，“還到了個收廢品的大哥，這也是你約好的吧？這你弄的，有事也不提前說……你趕緊找家里人來吧，快點的，這邊都等著呢！”

    “可……”

    嘟——

    那邊已經(jīng)掛斷。

    她再打過去時，那邊正在通話中，卻是打不通了。

    這……

    她手指在手機劃動，快速看著通訊錄，然她在江城唯一的好友暫時不在，學校的同事遠遠沒到開口幫這忙的交情，快速略過的通訊錄里，一個名字躍入眼底，她手指不由頓了下。

    林繼陽。

    昨天才保存的名字，熱乎乎得冒著一股不容忽略的存在感。

    她猶豫了下，到底撥了過去。

    比起只在工作中有交集的同事，向這個鄰家弟弟求助好像更能說得出口。

    這樣想著，電話接通的時候，她卻莫名有些的尷尬。

    從前與他的相處，不管是輔導(dǎo)功課還是什么，都是她看顧他多些，沒想到時隔多年，卻反了個個。

    “姐？”

    不待多想，手機里傳來林繼陽的聲音，他聲音清亮不失磁性，此時聽起來心情不錯的樣子。

    “嗯，是我，”沈青遲舔了下唇，“繼陽，你現(xiàn)在……忙嗎？”

    她不擅寒暄，到底是開門見了山。

    “不忙呀，”林繼陽上道得很，直接道，“小jiejie有何指示？”

    語氣主動得自然，好像她找他幫什么忙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沈青遲心底微松，再開口好像也變得容易起來，她不再猶豫，將這事跟他說了，“換鎖的時候讓收廢品的師傅把東西帶走就好，東西我都貼了條，還有錢你先墊一下，完了我轉(zhuǎn)你。”

    “沒問題，”林繼陽痛快答應(yīng)，“我這會就過去，姐你把他們電話發(fā)我下，我跟他們聯(lián)系，你安心忙自己的事?！?/br>
    沈青遲嗯了聲，道，“謝謝?！?/br>
    “不用，我其實……”

    “其實什么？”

    “沒，沒什么，”林繼陽卻不再說，只道，“姐你先忙，完了我給你電話?！?/br>
    沈青遲張了張嘴，到底沒追問，應(yīng)聲掛了電話，她不習慣刨根問底，跟人的交往也習慣保持些距離感，對她來說，距離感能帶給她的安全感，搖搖頭，她壓下心底涌出的好奇的沖動，手指點動幾下，將兩個號碼發(fā)給了林繼陽。

    發(fā)著消息的時候她突然想到向森家街坊的話，說遠親不如近鄰，那她和林繼陽這，算……同事不如老鄉(xiāng)？

    嘴角勾了下，她將思緒轉(zhuǎn)回到向森的事上。

    給向森母親打電話的同時，她攔了車，直接往她的住處去著。

    這通電話亦是“痛快”，方才林繼陽答應(yīng)得痛快，這會向森母親哭得也夠痛快。

    才聽到勸退兩個字，她立時變了語調(diào)，哭喊，“怎么會這樣……我兒子一向聽話的，怎么會這樣！”

    “沈老師，沈老師你可得想想辦法??！小森他不能被開除，他必須得在附中繼續(xù)讀書啊沈老師……”

    “李女士，您先冷靜，”沈青遲找到插話機會，快著語速道，“這事不是完全沒轉(zhuǎn)圜余地，我找你也正是因為這個，如今向森同學認識到錯誤，只要你簽個保證書……”

    “保證書？”向森母親一聽這話，哭聲止了下，卻是支吾了起來，“這個……這個這么麻煩的嗎，沈老師，孩子既然知道錯了，你做老師的不能給通融通融嗎，我都跟他爸離婚了，我可擔不起這個責任啊……”

    “可你仍然是他的法定監(jiān)護人，”沈青遲心知沒那么容易讓她答應(yīng)，當下并不逼她，只道，“事情沒你想得那么難，這樣，待會我們見個面，你有什么疑慮問題的，我當面跟你說?！?/br>
    “你要過來？不！不行，我……”

    “我不會去您家，”沈青遲沉著聲音，“我看那邊有個廣場，我到廣場給您電話，到時您下來就成?！?/br>
    “那……好吧?！蹦沁叧聊讼拢K是道。

    電話掛斷，沈青遲緩緩?fù)鲁隹跉狻?/br>
    對于向森母親這樣性格的人來說，這類人行事顧慮頗多，與其給她選擇權(quán)，不如直接給對方一個確切可行的“指令”，不管怎樣，只要肯見她，她就有把握說服她。

    只是她沒想到，待她到時，向森母親的電話卻是打不通了。

    “對不起，您所撥打的已關(guān)機……”

    沒有感情的電子女音開始說英文時，沈青遲摁斷了通話。

    也在此時她才注意到手機上多了條短信：

    “沈老師，對不起！我臨時有急事今天不能跟您見面了，向森的事勞煩您先cao心著，之后我再聯(lián)系您！”

    這條短信是兩分鐘前才發(fā)過來的，這所謂的急事，未免也太湊巧，多半是對方臨時變卦的緣故。

    她打量這個洋房花園的小區(qū)，出出入入的人和車，明明滅滅的燈火虹光，俱是光鮮亮麗，與向森爺爺家對比鮮明，她看著看著，不知什么時候眉心擰了起，饒是她心內(nèi)告訴自己要用工作的態(tài)度冷靜對待，胸腔還是一股沉悶感。

    手機偏在此時又響起，她幾乎立刻按下接聽鍵，“李女士？”

    手機里一聲冷笑傳來，接著便是并不陌生的聲音，“成了你前男友，就連聲音都聽不出了？”

    陰陽怪氣，故作姿態(tài)。

    伴著這聲音，她胃里立時泛起黏膩的惡心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