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節(jié)
“既是重要的事,為何不早點過來稟告?!惫焙饷嫔行┌?,他受傷的那只手已經(jīng)快要痊愈了,這幾日已經(jīng)可以沾水,可一碰上去,還是隱隱的痛。 就好像那日齊叔晏說的話一樣,總能在不合時宜的時候涌上來,讓他心煩不已。 “二公子,永安伯的人說,也是昨夜才得到的消息?!鄙磉呉粋€人解釋道。 “昨夜?”公冶衡凝眉深思,忽而眸中厲光閃過,“是不是姓孟的出來了?” 他記得,前段日子傳消息說,欽天監(jiān)里觀察星象有了異常,姓孟的從此閉關了十來日,占卜推算天理,到最后,似是還不夠,把自己兒子孟辭也叫了進去。 這該是有了什么異象,能讓欽天監(jiān)里的人傾力至此? 那人答,“永安伯說,確是與欽天監(jiān)里的事有關?!?/br> 公冶衡忽然揚了個笑。 這么些年來,欽天監(jiān)里卜出來的大事,無非是關于齊叔晏的。從他出生,到現(xiàn)在,每卜一次,似乎都把齊叔晏往“早年橫死”的路上推進了一步。 那么這次,欽天監(jiān)里又卜出了什么呢? 公冶衡道,“永安伯在哪里等我們?” “回二公子,在煙雨樓?!?/br> “即刻去煙雨樓,另外,孟辭今日應該出來了,派兩個身手好的,去跟著他?!?/br> 他知道,孟辭江憺,幾乎永遠是在一處的。若是孟辭有了消息,那么第一個就是去找江憺。 孟辭性子急躁,江憺性子倒是冰一樣,看看江憺的反應,就能推測消息的好壞了。 “是?!?/br> 兩輛馬車一前一后出了皇城,卻是去了不同的方向。閩鈺兒在前面,江太醫(yī)的府邸要穿過長安北街。鬧市,樂坊多在南門,北街這邊顯得尤為清凈,住在這里的也多是高門顯貴。 江太醫(yī)差了人在門口迎接,閩鈺兒一下馬車,底下就是齊刷刷的叩首聲,她叫了“免禮”,才有人起身,主動走過來,攙著她往門里走。 都說江家人時代襲醫(yī),岐黃之術在整個中原都赫赫有名,青年才輩中也不乏翹楚,尤其是江憺,算得上整個家族中年輕輩中的第一,更是年紀輕輕就被封了侍郎。 可這個相貌醫(yī)術都卓絕的家族翹楚,很小就被送去了千檀寺,隨著齊叔晏過上了苦修的日子。閩鈺兒想著江憺為齊叔晏辦事的那股勁頭,都覺得唏噓不已。 齊叔晏也是有幸,能得賢臣如此。 常山道人正坐在屋子里喝茶,他對面坐著江太醫(yī),底下還置了幾張桌子,估計都是些相熟的客人。 閩鈺兒掀開珠簾,玉節(jié)相擊清脆地響,葳蕤的裙邊拖過地毯,她一張明艷的俏生生小臉就從簾子下顯了出來,“師父?!?/br> “鈺兒?” 常山道人的胡子抖了抖,忙招手,“過來過來,快過來坐?!?/br> 江太醫(yī)亦低首,“見過娘娘?!?/br> 閩鈺兒依著順序,都躬腰行了禮,江太醫(yī)知道她和師父要敘舊,直接帶著眾人先下去了。 “師父,你和江太醫(yī)很熟嗎?”閩鈺兒看著眾人下去,終于回頭,不再僵直地挺著背,倚在椅子上,儼然一副放松了的樣子。 “當然。”常山道人面有傲色,“你師傅我還是有排面的。當年……” 他一頓,立馬收住了話題,轉(zhuǎn)頭看著閩鈺兒,“你怎么回事?來宮里這么久了,都沒想著來見我?” 閩鈺兒:“我不是出不來嘛,那師父你能進來,也沒來找我啊……” “……” 常山道人點頭,“罷了罷了?!彼剖呛荜P心閩鈺兒在宮里的生活,大小繁瑣的事都問了個遍,末了他落了一句重點: “齊叔晏說了何時和你成親沒有?” 閩鈺兒搖頭,“殿下只說,等祭祀完了就安排婚事。眼下,祭祀好像也快結(jié)束了?!?/br> “哼。”老道哼了一聲,似是有些不滿,“最好是這樣,這都多少日子了……” 還沒說完,屋子外陡然傳來了鬧哄哄的聲音,江家人向來嚴于律己,舉止端莊,這般不尋常的動靜倒是讓常山道人都愣了一下。 “怎么回事?”閩鈺兒聽見了聲音,想起身過去看,被常山道人一把按回了原處,他皺眉,“小丫頭給我安分一點?!?/br> 他看了看外間,袖子揮過,一股奇異的香味就溢出來。閩鈺兒頓時兩眼昏花,喃喃道了句“師父”,就滾在了桌上,閉上眼。 有人掀開簾子而來,一見那人的臉,常山道人就凝眉,謂嘆了一句: “都是孽緣啊?!?/br> 第40章 尋你 “你個臭老頭子,你什么意思?” 常山道人話語急促,是掩不住的怒意,末了還有點無奈,他一看到對面的孟執(zhí)監(jiān),還規(guī)規(guī)矩矩坐著,就氣不打一處來。 孟執(zhí)監(jiān)頭戴天青色的冠冕,面容嚴肅冷靜,端然坐著,身形有些清瘦。他眼角有了深深的皺紋,眼睛卻明亮的很,整個人給人一種無法言說的壓迫感。尤其是他抬眼看過來時,威壓之勢格外明顯。 就是眼前這個人,執(zhí)掌欽天監(jiān)幾十年,伴隨輔佐了齊國數(shù)代君王,到齊叔晏這里,他卻是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難題。 孟執(zhí)監(jiān)淡淡道:“星象早就有異,我給你說過,早早把公主的婚事定下來才穩(wěn)妥?,F(xiàn)在發(fā)生了這樣的事,你要我怎么辦?” 常山道人本想指著他鼻子罵,又硬生生地垂下手,重重“哼”了一聲。 “你不是說有主星移位之勢嗎?”常山道人放低了聲音,“主星移位之勢,頂多也就是皇位不穩(wěn),有人藏了禍心而已。” “天主紅狼,紫薇主皇氣?,F(xiàn)在紫薇之位還安分的很,齊叔晏這個皇位肯定還當?shù)?,你當我是瞎?這都看不出來?” 孟執(zhí)監(jiān)嘆,“我又沒說殿下他皇位坐不穩(wěn),只是……只是這紅狼之勢有點怪異,不知道到底是何意味?!?/br> “先不管這些。”常山道人一轉(zhuǎn)頭,看著一直在旁邊安安靜靜的江太醫(yī),“姓江的,你說說,你剛才查的,那個有可能改變齊叔晏死局的女人,在哪里?” 欽天監(jiān)忙了這半個月,無非就是忙這個:齊叔晏生來就是熒惑守心,生死困局一直沒破,直到前些日子,紅狼星移位,似是突然有了轉(zhuǎn)機,隱隱有要破局的趨勢。 而且看卦象,那引子,還是個女人。 這局困了齊叔晏十幾年,一旦找到這關鍵的引子,欽天監(jiān)之前占卜而來的齊叔晏活不過十九的卦象,就能打破了。 但這事既是好事,又是秘辛。世人只知道齊叔晏自小被送入道觀,年少為帝,對他生來就被下蠱,忐忑的命格一無所知。 所以哪怕卦象陡然有了這么大的轉(zhuǎn)機,眾人也是一再謹慎,不敢走漏風聲半點。 “在上饒?zhí)?。”江太醫(yī)道:“我已經(jīng)吩咐人下去了,今天晚上應該就能找到。” “然后呢?”常山道人敲了敲桌子,“找到人了你們打算如何?” “把那個女人接進宮里來么?” 江太醫(yī)和孟執(zhí)監(jiān)都凝眉不說話。常山道人氣得險些要掀桌,他說,“你們這是要逼著鈺兒下位是罷?” “要把那什么破局的女子帶進來,然后撮合她和齊叔晏?” “你勿要激動?!苯t(yī)抬手,“目前也只是先把人找到,其余的事情要再商量。立后茲事體大,豈能兒戲?” “虧你們也知道不能兒戲?!背I降廊隧樍隧槡?,“我今日,不過是把丫頭喊過來坐一會兒,你們就鬧出了這樣的事,要我如何跟她交待?” “告訴她,要想齊叔晏活命,你們就得把另一個女人迎進來,和她一起侍奉齊叔晏?” “休得胡言亂語。”孟執(zhí)監(jiān)開口了,他一雙眸子帶著寒光,“我們也不想這樣,但事已至此,我們能如何?” 常山道人站了起來,“不管你們能如何,反正鈺兒若是受了一點委屈,我就立即把人帶回去,管你們是破局還是困局?!?/br> “你要去哪兒?”江太醫(yī)見他要走,又怕他激動生事,“孟辭和犬子已經(jīng)進宮去稟告了殿下。這事殿下既已是曉得,那自有他的打算,你不可胡來?!?/br> “哼。我胡來。”常山道人回頭,“我能胡來么?” “你們上下老少把齊叔晏看得比命還重要,旁人哪里敢生事。就是公冶家的……”他說公冶家說漏了嘴,突然一怔。 孟執(zhí)監(jiān)滿臉寒氣地抬頭,看著他,“這件事,我勸你最好守口如瓶。多少年前的舊事了,再翻出來,只會惹出嫌隙?!?/br> 江太醫(yī)緘默不語。 “哼?!背I降廊艘呀?jīng)無話可講了,頓了一晌,才回身掀開簾子。 他說,“做了錯事就是做了錯事。你們除了能瞞著自己,和不明所以的傻子,誰也瞞不住。我看公冶家那個二小子,很有幾分本領,你們要小心他……” 忽然停住。 他進來,是想看看閩鈺兒醒了沒有的。方才孟執(zhí)監(jiān)煞氣沖天地進來,他頓時知道有不好的事情要來了,趕忙用了迷香讓小妮子昏睡了過去。 沒想到再進來的時候,閩鈺兒已經(jīng)不在了? 看著空空如也的榻,她去哪兒了? *** 皇城里外,像是極端隔開的兩個天地。高墻里宮院深深,只有沉悶的鐘聲貫徹?;食峭?,卻是楊柳夏蟬,鬧市喧囂,樂府上的橫欄站滿了鶯鶯燕燕,羅袖生香,推杯換盞,端的是一片好景色。 閩鈺兒坐在馬車里,只隔了一道輕紗的簾子,卻對外間的熱鬧視若無睹。 她今早換的披紗襦裙,窗外的風吹過來,像是柳絮一樣輕輕揚了起來。環(huán)抱著膝蓋,閩鈺兒垂下頭,整個人蔫到無以復加。 她裙邊的細紗被覆住,公冶衡掀起了長袍坐在他旁邊,看著她整個人以是安靜一路了,不由得開口道:“嫂嫂不開心了?” 閩鈺兒不說話,下唇已經(jīng)被咬的殷紅。 “可是,還在想剛才聽到的事?” 小姑娘的眼眶陡然紅了些。她有些忍不住,又怕在公冶衡面前丟臉地哭了,只好偏過去,背對著他,慢慢地憋回眼淚。 可還是沒忍住。閩鈺兒膽小,卻是極少哭的,可這時候,小姑娘的淚說流就流,不一會兒就打濕了袖子。 公冶衡在旁邊,默然地看著她的背影,繼而從袖子里掏出一方帕子,遞給她: “嫂嫂哭了不好看,趕快擦一下?!?/br> 閩鈺兒接過帕子,哭得更兇了,低聲“嗚嗚”,斷斷續(xù)續(xù),似是蘊了說不盡的難受。 在一處路邊,男人揮手,叫人停了馬車。這里是個讓閩鈺兒哭的好地方,他掀開簾子,就看見對面街上有人在賣糖畫,還有端著荷花蓮蓬賣的,看著新鮮得緊。 忽然轉(zhuǎn)念一想,閩鈺兒第一次去公冶家的時候,怯生生的。那一年洛江發(fā)大水,公冶衡隨著公冶善出去視察災況,車馬勞頓半個月,回來的時候,公冶善特意繞道去了鳳城。鳳城的小玩意兒多,公冶善給閩鈺兒挑了幾個小物件,末了還順手買了幾個糖畫,給閩鈺兒一并帶回去。 小姑娘很受用這個,哪怕還是怯的緊,倒是能夠跟在公冶善后面,拿著糖畫問東問西了。 “嫂嫂,你在這里等我一下?!惫焙庑揲L的手掀開了簾子,天上的日頭照下來,襯出他身形修長,眉眼里似含了點春意,柔柔緩緩。 外頭日頭一落下來,照在閩鈺兒手上,她哭了有一會兒,漸漸也沒有了力氣。 她手里攪著帕子,也不知道怎么辦。齊叔晏生病了,她之前就是知道的,可是她沒想到,看似安好的齊叔晏,竟得了如此嚴重的病,都要活不過明年了。 她從昏睡里醒來,聽到的第一件事就是這個。小姑娘當即就忍不住了,她聽著常山道人和江太醫(yī),孟執(zhí)監(jiān)爭辯,一邊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不讓自己發(fā)出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