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jié)
夜里外面風(fēng)大,他瞇了眼想,接下來,公冶衡要從哪里開始呢? 剩下的看似繁復(fù),說到底也只有一個源頭,就看男人如何取舍了。 齊國在一場大戰(zhàn)后,歡欣了很長一段日子,然后就有些人慢慢反應(yīng)了過來,開始在朝堂上催著立后的事。 其中,以江太醫(yī)和欽天監(jiān)里的孟執(zhí)監(jiān)為代表。兩個都是三朝老臣,跪在地上主動請齊叔晏立后,其他的人也自發(fā)地跪下來,朝著齊叔晏叩首。 都說宮里進(jìn)了位美人兒,是欽天監(jiān)查了半年,查出來的有鳳命的女子,名喚九卿,已是在宮里待了小半年了,只等什么時候立為后。 消息傳出來,閩撻常險些氣個半死,當(dāng)即把齊叔晏孝敬過來的東西全扔了,閩鈺兒趕緊拉住了他,“爹爹,不可意氣用事?!?/br> 閩撻常罵道:“這小子,竟然一直在誑你?” “不是不是?!遍}鈺兒忙著解釋,“齊王殿下早就給我坦白了,我也釋然了,而且是我要他娶九卿的?!?/br> 閩撻常這下愣住了,“這是為何?” 閩鈺兒哪里解釋的清楚,只能含糊說對齊叔晏不抱期念了,才任由他去。 她解釋了好久,閩撻常才稍稍平了怒火,卻還是不耐煩,又出去叫人,不僅把齊叔晏送來的東西扔了,還要一把火全燒了才解氣。 這邊,兩家重臣相逼,逼著齊叔晏立九卿為后。龍椅上的少年眉頭微蹙,只是微掃了底下一眼,便沉聲點頭,“等三日后,朕再給你們答復(fù)?!?/br> 于是等了三日。第三日的前夕,宮中沒等來大婚的消息,反而等來了一場大火。 大火從南門一直燒到長陽街,貫穿了京城的北部,皇城半夜喧鬧起來,大批救火的軍隊魚貫而出,卻與一對來歷不明的人撞上,在南門處廝殺了半夜。 天亮后,閭丘越已然出了皇城,打著“復(fù)國”的旗號,公然造了反。 第60章 情分 閭丘越會造反,這是天底下都沒人想到的事情。 她是閭丘縣主,是閭丘亡部獨剩的皇室苗苗,揭竿而起后,剩下的閭丘人多多少少感覺有些微妙。 立后的事情被暫時壓了下去。齊叔晏得了消息,出乎意料的,竟分外冷靜,按兵不動。 閭丘越單打獨斗,是不可能有那個本事造反的,她背后一定有人出謀劃策。 以是齊叔晏按兵不動的日子里,閭丘越遠(yuǎn)離京城,占據(jù)了原先閭丘的國土,還有向東不斷擴(kuò)張的意思。 閩鈺兒又來了常山道人的屋子里,她想聽聽齊叔晏現(xiàn)在的處境如何。常山道人悠然地喝茶,“小姑娘家家的,天天想這些做什么?” 閩鈺兒沒有廢話,直接拿了紙筆過來,常山道人一杯茶喝完,才提筆,小姑娘沒想到,她師父這次竟勾了一處: 春海。 “師父,現(xiàn)在是閭丘越造反,你提春海做什么?” “因為公冶衡吶。”他收筆,“你莫非真的以為,閭丘越有那個本事單打獨斗到今天?” “公冶衡?”已經(jīng)許久沒有聽到這名字了,閩鈺兒還有些詫異。 “你沒看到,閭丘越那丫頭一直在往春海那邊靠么?” “嘖嘖嘖,估計這丫頭也是被齊叔晏嚇到了,不敢靠太近了放肆?!?/br> 閩鈺兒半晌說不出話。所以現(xiàn)在,齊叔晏按兵不動都是有理由的。 “那,那齊叔晏會和春海交戰(zhàn)嗎?”她問。 常山道人竟搖了搖頭,說不知道。他說齊叔晏對春海的公冶家心里有愧,出了這樣的事,撕不撕破臉皮全看齊叔晏的韌性。 “公冶衡應(yīng)該沒有給你講過罷?!背I降廊舜瓜卵燮ぷ樱貞浧甬?dāng)年的腥風(fēng)血雨,聲音都變得沉了些。 “齊叔晏命格特殊,欽天監(jiān)里的人在他七歲那年舉行了一場獻(xiàn)祭,選取的人都是罪大惡極的死刑犯人。公冶衡的娘,當(dāng)年是不小心被安排進(jìn)了獻(xiàn)祭的隊伍。” “公冶善那個時候,已經(jīng)十一歲了,公冶衡頂多也才八歲。公冶善的爹是個懦弱的人,不敢過來討人,公冶善一個人過來,來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沒把人救回去。公冶善回去的時候,路上恰逢百年不遇的風(fēng)雪,他又沒了娘,心郁成疾,這才落下病根,二十歲出頭就走了。” 常山道人道:“公冶衡這孩子,平時笑嘻嘻的沒個正經(jīng)樣,心思卻是細(xì)膩的很。公冶善死的那日,我看他在靈堂前一語不發(fā),眉眼神色宛若中年,半點哭過的痕跡都沒有,心里就在想,齊國這次啊,是踢在了鐵板上?!?/br> 公冶善死的時候,閩鈺兒還只十五歲,那時候她不懂事,只記得公冶衡那幾日很少出現(xiàn)在她面前,待后面她夜里鬧脾氣的時候,公冶衡才滿眼疲色的出來,陪她過夜。 幼年喪母,少年失怙,閩鈺兒尚在為自己的糊涂心思鬧的不可開交,全然不知道那段山雨欲來的日子里,公冶衡是如何舉步維艱,輾轉(zhuǎn)周旋的。 是以閩鈺兒終于明白,為何公冶衡說:齊叔晏也不是什么慈悲心腸的好人。 他的一家人,因了十幾年之前那場變故分崩離析,所以他才會說:他最不信的就是天命,也最是狠欽天監(jiān)里那一群人。 閩鈺兒沒再說話了。她覺得這是上一輩的恩怨,孟辭江憺,齊叔晏乃至公冶衡,都有資格來攪動風(fēng)云,可閩鈺兒沒有那個資格。 她只是個局外人,還是個沒有立場的局外人。只能任憑事情發(fā)展下去。 幾日后,閭丘越進(jìn)了春海。春海在齊國的問題上一直是獨善其身,這次竟慷慨地給了閭丘越援助。 公冶衡罔顧春海里四起的謠言,給了閭丘越兵馬軍糧,還給了她停駐休息的地方。 閭丘越修整幾日后,將軍隊的大權(quán)交給了張臣,張臣原來也是閭丘的將領(lǐng),只是他爹和哥哥盛名在外,被提去與齊國交戰(zhàn),戰(zhàn)死沙場,張臣尚未為父兄收尸,閭丘就亡了,他也成了階下囚。 幸而閭丘越身份特殊,將他從獄卒手里提了出來。張臣一心想報仇,當(dāng)即派了一隊人馬,圍住最近的一座齊國城池,開始大肆屠殺。 大概是為了刺激一直按兵不動的齊叔晏。 白日放火,齊叔晏夜里出兵,天亮后就已經(jīng)兵臨城下。 這算起來,已經(jīng)是齊叔晏今年第三次御駕親征了。張臣一見齊叔晏就發(fā)了狂,卯足了兵力和齊叔晏對抗,大戰(zhàn)格外漫長,兩軍竟對峙了十來日。 以往還能看出勝敗的趨勢,現(xiàn)在是一點也看不懂了,閩鈺兒不知道為何齊叔晏滯留那么久,再去問常山道人,常山道人也說不知道。 他攤手,“這是上一輩的恩怨,旁人怎么能知道他們怎么想的?” 不僅齊叔晏沒動靜,公冶衡也沒動靜了,只聽人說公冶衡已經(jīng)離開了春海,去向在哪兒不清楚。 閩鈺兒雖是心焦,卻也沒辦法。 她在北豫無所事事,又心思惴惴地待了半個月,這一日,忽然來了一個生客,急著要見她。 聽來人是齊國的,閩撻常十分不悅,幾度想把人趕出去,閩鈺兒倒是命令把人接過來,來人戴著半邊面具,見周圍只閩鈺兒了,才摘下那半張面具。 “公主?!蹦腥说溃昂镁貌灰??!?/br> 看到男人的臉,閩鈺兒手里的茶杯“吧嗒”一聲掉在了地上。 “怎么是你?” 來的人是江憺。半年不見,男人還是神色淡然,身形瘦了些,眼底下多了分青翳,他開門見山,說:“殿下不讓我過來,可是我覺得我應(yīng)該要過來?!?/br> “齊叔晏他……怎么了嗎?”閩鈺兒一時語無倫次,心底莫名有點緊張。 “殿下這幾日,狀態(tài)很不好?!?/br> 閩鈺兒已經(jīng)形成了習(xí)慣,一想齊叔晏好不好,就開始算日子,算是不是月中。她說:“現(xiàn)在不是月中,齊叔晏出了何事?” “是蠱毒的事,不過這次,殿下沒能挺過去?!彼f著,眉頭便深深鎖上。 江憺說齊叔晏的蠱毒需要藥物壓制,但上個月他服了藥,狀況卻并沒有好轉(zhuǎn)。那個時候,江憺父子都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以為只是藥物強(qiáng)度不夠了,當(dāng)即加大了藥物用量,給齊叔晏服下。 男人服下藥,看上去,也確然一副無事的模樣。 可直到閭丘越造反,齊叔晏御駕親征,江憺才覺得齊叔晏情況不對勁: 他似是根本沒有壓制過蠱毒一般,夜里揪著被單,隔日里起來,男人面色發(fā)白,渾身濕透,連身下的床單都被撕的碎亂。 江憺想要給齊叔晏診脈,也被男人盡數(shù)躲開了,齊叔晏不許任何人給他制藥。 白日里齊叔晏還要去戰(zhàn)場,他睜著的眸子瞳孔猩紅,無論何時都似壓制著陰鷙的殺念,手撫在劍柄上,像隨時都忍不住要拔/出來,江憺很快就覺出了不對勁。 齊叔晏像是,在極力躲著什么。 江憺眉頭緊蹙,看著閩鈺兒,意思不言而喻。 小姑娘一向遲鈍,這時候卻也明白過來了,“你是說,齊叔晏是故意的?” “嗯。而且我懷疑,殿下上一次發(fā)病,我們給他端的藥,他根本沒喝?!?/br> 不僅沒喝,在宮里的時候還一直忍著,叫江憺父子倆一個倏忽,都沒看出端倪。 否則齊叔晏不會一直那個樣子。江憺照料了他那么多年,他喝藥了和沒喝藥的樣子,他分得很清楚。 小姑娘很吃驚,“他為什么要這樣?” 江憺沉默著搖頭。閩鈺兒越發(fā)不知道事情的走向了,不過照眼前這個樣子看,齊叔晏可能真的是遇上了心理上的困障,才會突然中斷服藥,還瞞著所有人。 一想起齊叔晏那副慣來隱忍的性子,閩鈺兒就覺得心底在疼。他又沉默寡言,遇事只會自己承擔(dān),受了蝕骨的蠱毒也要裝出個沒事人的樣子,誰問都不開口。 他總是要鬧得人皆避之,獨剩他一人才肯罷休。偏偏他又不是什么壞心腸。 這個混蛋。閩鈺兒捏了捏袖子,她記得上次分別時,她可不是這么跟齊叔晏說的。 她要齊叔晏迎娶九卿,好好地活著,男人現(xiàn)在在干什么?拒絕服藥,主動放棄? “江憺,你來,是不是要我過去勸勸他?”雖是心底急切,可閩鈺兒還是生生忍住了,她抬眼間,盡是淡然。 她現(xiàn)在不比初見時懵懵懂懂的樣子了,舉手投足間多了些成熟的韻味,也聰明了些。江憺自是點頭,“公主說的沒錯?!?/br> “那又為何想到找上我?” 江憺沉吟了說,“這天底下,能在蠱毒發(fā)作期間說動殿下的,除了公主,我找不出第二個人?!?/br> “那可不一定,不是還有你們之前找的那個九卿么。”閩鈺兒沉下眸子,“我可不是什么鳳命,也沒什么本事,你如何能斷定,齊叔晏毒發(fā)的時候尚能記得我,對我手下留情?” 江憺便知道,閩鈺兒還在為之前的事耿耿于懷。畢竟那一次,上下的人都瞞著閩鈺兒這個準(zhǔn)皇后,把九卿帶回宮里,要給齊叔晏做妃,換作是誰都不滿意。 男人便低頭道了句:“殿下這次反常,應(yīng)該與我們一干人長期以來的咄咄逼人有關(guān)。我們既不該欺瞞了公主,也不該以為了殿下好的由頭,強(qiáng)迫他做不想做的事情,江憺承認(rèn)過去的糊涂賬,是對不起公主,往后殿下的路,我們也不會干涉了,任由殿下自己安排。” “只是這次,殿下要撐不過去了,江憺別無他法,只能來找公主幫忙,還請公主念在殿下的情分下,幫幫他?!?/br> 江憺低頭,突然毫無預(yù)兆地朝閩鈺兒跪了下來。 閩鈺兒目光一變,才揮手:“你先起來?!?/br> 第61章 準(zhǔn)備好 閩鈺兒讓江憺先回去,齊叔晏的事,她還需要和閩撻常好好商量一下。 江憺告辭,閩鈺兒想了一晌,才去見閩撻常,對他說了方才江憺過來了。 聽小姑娘講完,閩撻常不悅地看她,“什么?他要你去幫齊叔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