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謝了范兄,明年也定是你金榜題名之日!”曾湖庭敬道。 三人喝過一輪,又開始談?wù)撌欠褚M(jìn)去縣學(xué)進(jìn)修。能夠考取前十名的學(xué)生,便可以進(jìn)入縣學(xué)或者府學(xué)就讀,且由公家發(fā)放每月的錢糧。 “不去?!?/br> “不去?!?/br> 兩人同聲回答,陶興倒一杯酒,“早年的縣學(xué)還行,現(xiàn)在,不提也罷?!痹缇筒皇乔屐o的讀書所在了。 “我也不去。”曾湖庭道,他身邊有隨時能指導(dǎo)的人,宛如家庭教師,何必舍近求遠(yuǎn)呢? “那我還能跟陶兄一起,明年定能追上陶兄腳步?!狈都儞嵴菩Φ?。 “學(xué)子宴也不遠(yuǎn),我倒是好奇曾兄寫了什么策論,到時可要讓我一觀吶哈哈?!碧张d又倒一杯酒,他手邊已經(jīng)放了兩三個空酒瓶。 但他興致很高,手下不停:“難道喝個痛快,明日又不用讀書。” 范純搖搖頭:“既然如此,我就先不打擾了?!彼€要先寫信告知先生院試成績,便提前打道回府。 曾湖庭看著陶興左一杯右一杯,連忙攔住他,“喝多傷身,陶兄少飲些。” 陶興睜開朦朧的醉眼:“怕我給不起錢是不是?我有!”他啪一聲解下錢袋,“看,我有很多很多錢!”全是他自己賺的。 “這不是錢的問題,唉,少喝點少喝點?!痹タ从矓r不住,只好小聲讓小二把酒換成水,所幸陶興現(xiàn)在也喝不出來。 他再次空瓶,終于慢下來一點,動作遲緩,眼神發(fā)直,見此情況,曾湖庭趕緊讓小二扶他回房,并且燒好醒酒湯端上來。 醉漢的力氣會變大,他一個人的身板可扛不住。等候醒酒湯時,曾湖庭哄著他,“對,抬腳,對,上樓梯!對,就是這么做?!?/br> 哄到門口,陶興迷迷糊糊就倒在床上,曾湖庭正要出去讓小二多照顧照顧,陶興突然睜開眼睛:“娘?你在嗎?” 曾湖庭:??? 原來喝醉還會出現(xiàn)幻覺嗎?他到底哪里像他娘。 這次陶興是獨個來的,且身邊也沒有叔伯之類的陪同。在他眼里,他娘站在門口,慈祥的望著他。 陶興心頭憋悶許久的話,隨著酒精的揮發(fā)逐漸松動,他伸出手:“娘,我考中秀才了!” “再也不會有人嘲笑爹癡心妄想,他們得叫你秀才娘了!”陶興喃喃自語,“對,我還要考下去,證明我爹不是妄想,他更沒有作弊!” 陶興回想起爹在病床上枯瘦的手腕,明明才四十歲卻已經(jīng)全白的頭發(fā),上面只留下寫字的繭子。 娘把爹照顧的很好,爹卻因為沒法證明自己的清白,剝奪了科舉資格,抑郁而終。 回光返照,爹緊緊握住他的手腕,嘴唇抖著說不出話來,他狠狠的磕了三個頭,發(fā)誓一定要考中,爹才含笑咽氣。村里的人指著他家看笑話,快看吶,沒供出丈夫還要供兒子,真是癡心妄想?。√占夷镒影l(fā)了癔癥了! 現(xiàn)在這些話,他通通可以反駁回去了! 陶興不斷重復(fù)著:“我考中了,考中了。”曾湖庭只好耐心回答知道了知道了。 一直熬到小二端著姜湯來,喂他喝下去,曾湖庭才得以脫身。等陶興安穩(wěn)睡下,他才離開。 唉,原來陶興藏著許多事,也許這就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吧。 第二日,陶興捂著抽疼的腦殼,跑到文星客棧找他,神情尷尬,試探著問:“我昨天喝醉了,沒做出什么失禮舉動吧?”事實上,他迷糊記得他娘來了,醒來小二告訴他只有他朋友照顧過。 逮人叫娘,他尷尬的腳趾抓地。 “沒有。陶兄喝醉后不過從頭開始背三字經(jīng),背不過還要重頭再來?!痹コ秱€謊,他直覺陶興不希望別人知道他的家事。 背三字經(jīng)雖然有點傻,好過到處叫娘。陶興松口氣。 “不過嘛......”曾湖庭故意說,“原來陶兄喝醉還能說胡話,太有趣了,下次我得學(xué)會灌酒才好!” 陶興沒好氣的說:“謝了!以后除非必要,我不碰酒?!边@次是他興奮過度,再沒下一回了。 兩人三言兩語帶過這個話題,開始商量,學(xué)子宴該怎么做?因為改卷的書院山長們都還沒走,這次學(xué)子宴他們也會出席。 “這些先生還能吃人不成?” “吃人他們不會,挑毛病就最會,唉,希望我主動認(rèn)慫,他們能放過我?!贝虿坏门霾坏茫f不過,他能怎么辦?他也很絕望啊! 第51章 “所以這位, 便是今次的案首了?”果然,宴會剛剛開始,等待上菜的間隙, 已經(jīng)有人發(fā)難。 曾湖庭繃緊了神經(jīng),做好被挑刺的準(zhǔn)備, 同時,扭頭注視說話人,判斷他的身份。 說話人大概四十來歲,衣著良好, 所以,應(yīng)該是個考官? 他繼續(xù)說著:“年紀(jì)尚幼,嗯, 看來大人是覺得你前途可期?!?/br> 曾湖庭瞇起眼睛, 這話是什么意思?聽起來像好話,從語氣上來判斷有不像。他索性裝成聽不出,舉起茶杯來:“謝過這位先生?!?/br> 那人一噎,我不是想夸你!他還說來得及反駁,曾湖庭就搖頭說道:“哎, 本來以為自己堪堪上榜,萬萬沒想到啊......” 那人成功解讀, 我不是針對你,我是說在座的每一位都是..... 他氣結(jié),但同時也確實無法反駁,誰讓人家考了第一呢?腰板子就是硬。 “別以為會點奇巧yin, 技就得意洋洋,我輩讀書人,最看重的還是圣賢之學(xué)!”氣勢弱弱的放話, 那人閉嘴了。 嗯?他好像知道了什么?曾湖庭遮住自己嘴邊的微笑。原來還有他寫下的圖紙,他碰了碰懷里的牛皮紙外封。 至于其他學(xué)子嘛,已經(jīng)秉持著不招惹不搭話的和平共處原則,上次他們已經(jīng)曉得,拉幫結(jié)派這種招數(shù)沒用,他們這些生在府城,同一派先生教出來的學(xué)生已經(jīng)形成緊密的圈子,往年,前五十名他們包攬二十。不要小看二十個,其他縣城最多能出三五個。 對于突兀闖進(jìn)圈子的人,只有排斥。 對此曾湖庭完全沒在意,首先他的交際圈不在這里,其次,等他跳上更好的位置,自然會碰到其他的人。 坐在他下手的沈景羽,不也是一個人?正喝著悶酒,一心想著等會兒怎么搭訕。 沒錯,經(jīng)過兩次挫敗,沈景羽決定換個方式,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他要跟曾湖庭交上朋友,打入敵人內(nèi)部,了解敵人的秘密,再一舉擊潰。 不過,交朋友應(yīng)該從哪一步開始?他現(xiàn)在可以回去先翻看古籍嗎? “少喝點,這酒入口甘醇,后勁極大?!痹タ此槐槐?,還是忍不住提醒。這種場合沒幾人敢放開了喝酒,萬一酒醉失儀,丟人就大發(fā)了。 “喔?!鄙蚓坝鸸怨苑畔戮票?,開始一顆一顆的夾花生米,他也不吃,就挾到另外一個碟子里,一顆一顆數(shù)。 曾湖庭:...... 曾湖庭:??? 這人絕對喝醉了! 跟醉酒的人沒道理可將,他只好轉(zhuǎn)過來,往上看??状笕苏诟苏勑︼L(fēng)生,而那些考官們也竭力展示才華,吟詩作對,想給孔知府留下印象。幾個學(xué)子本來想上前套近乎,硬是沒打敗這群臉皮更厚的,怏怏離開。 曾湖庭沒想再繼續(xù)說話,卻被臺上的孔知府點名,“上來吧?!彼麤]點名,眼神卻直直盯著曾湖庭,他楞一下,順著孔知府的話走上高臺。 “你們不是想問最近推廣的數(shù)據(jù)統(tǒng)計是誰寫的嗎?就是他!”孔知府高興的站起來,“我來介紹一下,曾湖庭,福城縣人,才十五!” 眾人的眼光如同聚光燈掃過來,齊齊聚在他身上。這樣強(qiáng)烈直接的眼神沒有讓少年敗退,他瀟灑不失穩(wěn)重的站起來,帶著如沐春風(fēng)的笑意問好。 原來是他? 聽說孔大人很欣賞他??? 難怪難怪? 耳邊的竊竊私語不能影響曾湖庭的心態(tài),他站的穩(wěn)穩(wěn),任由眾人打量。孔知府現(xiàn)在興致很高,繼續(xù)說:“前幾天我告訴各位的新水井,也是他提出來的!” “來說說,這東西到底怎么做?” 捻著胡須的白胡子老頭道:“依老夫看,那不過是個設(shè)想,并不能成真,一根鐵管子,怎么能吸地下水?眾所周知,水往低處流,水井才是真正實用的?!?/br> “老先生怎么稱呼?” “老夫姓程?!?/br> “程先生,照你這么說,水車不也是把水往高處運嗎?”他反駁。 “那是利用了水流的沖擊力!跟你的水井泵完全不是一回事?!?/br> “這里頭有個叫壓強(qiáng)的東西,孔大人,府上可有琉璃杯盞?要大一些的?” “你拿這些做什么?”孔知府還真的有琉璃杯盞,別人送的,他看到成色頗好愛不釋手。 “給程先生演示一番。另外還需要一小截蠟燭和裝滿水的銅盆?!?/br> 聽說要演示水井泵的原理,孔知府立刻讓人準(zhǔn)備。曾湖庭在旁邊慢條斯理挽著袖子。因為儒衫為了美觀,袖子又寬又大。 東西到齊,雖然琉璃杯盞沒有長玻璃杯效果好,聊勝于無。 曾湖庭先把杯子倒著銅盆里,銅盆里的水和倒扣杯的水位是一致的。他讓孔知府看清楚之后幾位老先生也一一看了。 確認(rèn)無誤,他拿著一小截蠟燭點燃再用杯子扣住,杯內(nèi)空氣不足,很快蠟燭就熄滅了,它熄滅之后,杯內(nèi)的水猛的向上竄一截,遠(yuǎn)遠(yuǎn)銅盆水位線。 “這就是壓強(qiáng)的作用,在密封的環(huán)境下,水會往上跑?!痹倬唧w的物理原理他們就聽不太明白,曾湖庭松手,“各位先生不妨自己一試?!泵獾靡詾樗鍪帜_。 程老先生還真的不信邪,第一個就上,他看到水位上升時,瞪大眼睛,嘴唇蠕動,不知道要說什么。 曾湖庭以為他還是不信,畢竟物理現(xiàn)象很難解釋,就聽到程先生迅速的說:“曾小友,這是什么原因?” 稱呼換的太快就像龍卷風(fēng),曾湖庭只好費勁而艱難的解釋,最后也不知道到底程先生聽懂沒有。 這些老先生從質(zhì)疑到折服變的很快,孔知府十分滿意的摸著胡須,看,他的眼光多好。而且,曾湖庭本人也十分上道,隨身帶著圖紙,看來是隨時準(zhǔn)備獻(xiàn)上。 既然如此,他準(zhǔn)備再送給曾湖庭一份大禮..... 被充滿求知欲的老先生包圍,那點子初高中物理很快被掏空,曾湖庭擦汗,又拿出齒輪起重機(jī),忽悠他們,從包圍圈脫身。 他正平復(fù)心情,孔知府的目光從他身上略過,沉吟道:“說起來,還有件事情我正好說說?!?/br> “湖庭你過來?!笨字畱B(tài)度親切的如同對待自家子侄。 “你給陳縣令出的主意,他上報朝廷,封賞已經(jīng)下來了,便當(dāng)做幫我一個忙,湖庭自己帶回去吧,我還少派人跑一趟?!笨字呐氖郑芸煊腥藦暮箢^帶過來一個用紅布蒙住的東西,長長一條,倒像個匾額。 “就是這個,哈哈,看來湖庭一人還是帶不走,我還是得派人手!”孔知府開著玩笑,“打開看看?!?/br> 曾湖庭盡管心里早有準(zhǔn)備,手還是微微顫抖,他掀起紅布的一角,四個金燦燦的大字在陽光下發(fā)亮。 御筆題字! 即使是三品大員,沒有一定的寵信也得不到皇上的御筆題字,偏偏他還是個秀才時,已經(jīng)在皇上面前掛了號了! 周圍的人呼吸都頓住,看著場中的少年,那一刻,他們從來沒這么清晰意識到,少年的前途必定是光芒萬丈的。 今天的學(xué)子宴,曾湖庭可說是hold住全場,風(fēng)頭被他占的一干二凈,半點沒給別人留??状笕说淖詈笠皇?,可說是他的高光時刻。 當(dāng)然也拉滿了仇恨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