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節(jié)
第二天,孟從文一早就做好被人打擾的準備, 還是被眼前的一車車的東西鎮(zhèn)住。這些都是什么鬼?孟從文掀起雨布,露出兩車黑乎乎的炭。 合著昨天沒寫夠,今天還要買兩車寫個夠不是?孟從文氣勢洶洶的擺手,“不許送了!這里是我家!” 拉車的漢子道:“老人家, 我們也是聽命行事,銀子給了別的我們可不管?!彼麄儢|西一放就走,后腳又來一車送白菜蘿卜的, 還附送一些油鹽醬醋, 還包括蠟燭燈油。 一早上下來,就如同開雜貨鋪,院子里擠的滿滿登登,只有想不到?jīng)]有買不到。 孟從文待在中間,宛如看守自己寶物的困龍, 腦袋一點一點也強撐精神。 曾湖庭手里還捏著一卷油紙,他雖然會熬漿糊, 但是懶得等,店家直接送了一盆。他進門后先潑水打濕舊紙,等下一擦就掉好換新的。 “喂,你買這么多東西干嘛?”孟從文蹦起來, 總算逮到始作俑者,能問個明白。 “這不是,東市的炭火白菜都打折, 買的多省的多。”他裝傻回答,“我家買的更多?!?/br> 這倒是實話,冬天炭火和冬儲菜是最大的剛需,買這么點還未必能過冬。 “是炭火少了?我瞧著也不夠用,兩車才兩百來斤,燒一個冬天怕是不夠。還有冬儲菜不夠?光吃蘿卜白菜是單調(diào)了點,我在買一百斤黃豆和花生,磨豆腐還是做豆腐都可以。還有別的嗎?” “來點酒......不對,我問你買這些干嘛?”孟從文習(xí)慣回答,然后猛的驚醒。 “度數(shù)高的酒不太好,來點低度數(shù)的果酒或者米酒,五十斤?”曾湖庭刷刷記下,“還有工匠,打個炕該沒問題?趕工十來日就晾干了?” “這里是我家,你為什么管這么寬?” “當然因為您是前輩,我來送溫暖?!痹ズ闷獾男α诵?,“喲,該換窗戶紙了。您來幫手扶扶凳子?!彼嚫吣懘笠残枰⒁獍踩胧?。 這院子的五間屋子窗紙都破了,更換工程浩大,他換完一扇后,突然停手放下東西出去。 “總算走了?!泵蠌奈目粗穗x去的背影,喃喃。 “什么走了?”曾湖庭再次神出鬼沒鉆出來,同時身后跟著兩個年輕漢子,他指揮漢子去換窗紙,同時把所有的東西一一歸置好。剛才看起來古老腐朽的院子恍然一新,整整齊齊,枯枝敗葉都被清理干凈,蜘蛛網(wǎng)和灰塵被一網(wǎng)打盡。 曾湖庭給幫工接了工錢,他們笑瞇瞇離開,表示下次還可以找他們。曾湖庭點頭,以后還找。 “喂,我先說好,是你自愿修整院子的,可不是我逼你的?!北涣腊胩煲呀?jīng)沒脾氣的孟從文舉起右手道:“看看我這只手,手筋扭過已經(jīng)不能寫字。我不管你是從哪里聽說我的,現(xiàn)在的我沒有一點價值,沒法做你先生?!彼e起的右手,在手腕處攀附著一道扭曲的疤痕,有一巴掌寬,可見受傷有多重。 “那我就更不能走了?!苯K于談到正事,曾湖庭取出那封牛皮紙的書信,恭恭敬敬遞上去。 “罷了,我就看看。依你這性子,我不看你肯定不愿走。”孟從文拆開信件,里面厚厚的,居然有兩封。 孟從文先看厚的那封,封面上的從文兄親啟十分眼熟,他瞥一眼,果然是個熟人,也難怪這少年有膽子纏著不放呢,換成別人早就走人。 原來他是有底氣。 不過呢,他跟曾豐年是只聞其名不見其人,他不會以為憑著這點微末交情,就會收入門下吧?孟從文從鼻子里噴出一聲。 他一目十行的快速看完曾豐年的信件,不動聲色的拆開另一封,封皮白色,沒有落款。但是那熟悉的筆跡和語調(diào)讓孟從文突然站起,“你這信是從哪里來的?” “快說!” “啊?這是父親托我一并帶過來的,我起初并不知道有兩封信,”曾湖庭示意腳邊的火盆,“父親讓我在您看完信后,一定要您燒毀?!彼运B炭盆都挪了過來。 孟從文失落坐下,再次一目十行看完信,神色由悲到喜不斷變換,最后含淚把信件燒毀。 曾湖庭好奇,這信里寫了什么?能讓頑固老頭子這么動容?他不方便開口去問,只能把疑問藏在心中。 燒掉信件后,孟從文的眼神完全變了,“小子,我看你還讀過兩天書,可別跟不上我的進度啊。”他教出來的學(xué)生可是很厲害的,不夠格的學(xué)生他就不會放出去。 “學(xué)生必將竭盡全力,不負先生厚望。”不為了會試,他也不會千里跋涉來吃苦。 不過,孟老先生真有十分本事,他雖然說自己右手寫不動,可眾多書籍文字全部存放在他腦子里,只要一問,比搜索引擎還快就能找出出處。 開始他不習(xí)慣這種行事風格,很是吃了點苦頭,只要沒有立刻響應(yīng),就是遭到孟先生的語音攻擊,外加各種嘲諷。 在學(xué)習(xí)模式中的曾湖庭開不了嘲諷模式,只能含恨忍下。他安慰自己,噴著噴著就習(xí)慣。 不過他心心念念的炕還是很快修好,他們學(xué)習(xí)的地點轉(zhuǎn)移到內(nèi)室。只要炕燒起來。整間屋子都是暖和的。孟從文舒服的靠著,督促曾湖庭寫策論。 “可是這筆太難用了...”曾湖庭舉起手里的毛筆,都快寫禿了,蘸一點墨水就滴墨。 “難用就對了,我找了許久才找到。”孟從文撕開剛煨好的芋頭,“會試都是統(tǒng)一發(fā)紙筆,你以為每次都換新的嗎?”他嗤笑一聲,含糊說,“全是往年的舊筆,用到不能用才換。”早點更換,不要錢嗎? 曾湖庭沉默,這種事從縣試就開始了,雖然考生們交了筆墨費,分到的還是壞筆,中間銀子去哪兒?難為外人道。 他只能振奮精神再次提筆,按照要求寫策論,而孟從文悠哉的吃著芋頭,批評他的手法。 “這里淺了,寫到此處,考官極其期待你針砭時弊激昂憤慨,拋出你的觀點也容易讓人接受?!?/br> “這里重了,說教意味太濃,容易讓人反感,觀點凝練在最后?!?/br> 曾湖庭一一改正,現(xiàn)在在看,只覺得一篇文的確有輕有重,該說的東西都說了,篇幅還簡短,比他之前的長篇大論更出色。 曾湖庭剛要想到什么,孟從文突然說,“嘿,曾家小兒運氣真不錯,他平時在家也這么享受嗎?小酒喝著,小炕靠著,還有小兒訓(xùn)著出氣?!?/br> “......” “您這么說,可讓我沒法應(yīng)答,那是我父親,父辱子死,可您也是先生算半個父親,我要不要自己跟自己打一架?”曾湖庭放下筆辯駁道。 “嘿嘿,那我可想看打架,來一個試試?”孟從文立刻回答,他就想看人下不來臺。 曾湖庭即刻伸出左右手,互相劃拳,有來有去,最后是右手贏了。 “就讓父親占個便宜,他是右,您是左,最后是右贏了?!彼脸鰞芍皇?,“您覺得呢?” 拋出的問題被解答,孟從文仰倒,“無趣,無趣啊?!辈灰粫壕枉暣笞鳎坪跛?。 曾湖庭自覺起身,推開半個窗戶免得二氧化碳中毒,又把炕下的炭火撥小。夢中人不知冷熱,很容易熱過頭,他又在床邊放一壺溫水,這才慢慢離開。 他走后,室內(nèi)恢復(fù)寂靜。孟從文翻身起來,看著屋外的寒風,此刻他倒是有些羨慕曾豐年,原來有子在膝下是這種感覺嗎? 不過,他抖了抖,所有孩子都是隨機分配的,誰曉得哪個好哪個不好?碰到不孝子全家cao心,還要帶累家族。為了避免這種風險,他還是不要孩子的好。 曾湖庭趕在狂風肆虐前回了跟陶興共居的院子,路上跟鄰居考生互相點頭示意。 剛剛好,陶興探出頭來,瞧見天色高興的說,“今天不用外出,真棒?!?/br> “不能外出是好事嗎?”他放下自己的作業(yè),烤著火盆,聽著陶興訴苦,“會館的商人太纏人了,我不過想打聽哪個先生好,被他們帶著天天去酒會,不去還不行?!庇质峭l(xiāng)不能直言,他愁的頭大推脫不了。 裝病沒空的理由用了幾次就不好用。 “那我來做這個惡人。”曾湖庭拈起炭盆的芋頭,他早想吃,“考試重要還是酒會重要?”聽不懂婉拒之言的人,不是真不懂,而是裝下去對他們有好處。 “不行,這是我自己的事?!碧张d斷然拒絕,都是同鄉(xiāng),考中就罷了,不中以后還有倚重會館的地方,會館也是篤定這個,才敢不斷sao擾。 “早下這個決心就好了?!背酝暧箢^凈手后,他打開今日的功課,細細研讀,對比改和沒改的版本。他自己的文章,便是先思考好整篇的立意,捋順思路后一氣呵成落筆,如果有思路閃光的地方就格外加重些,總體來說還是全憑文思。 而孟從文的寫法并不同,他似乎深諳怎么調(diào)動看客的情緒,在某個節(jié)點就應(yīng)該總結(jié),某個節(jié)點該潛伏,一波三折,情緒不斷,讀下來如果翻越一座大山,初見山巒起伏,深入之后不見山頂,最后才是登頂?shù)挠鋹偂?/br> 他不得不承認,這種寫法十分有用,能最大程度的吸引人來閱讀。果然他需要學(xué)習(xí)的東西還很多啊。 作者有話要說: 更新~我宛如咸魚了... 第72章 大雪覆蓋街道時, 除夕快到了。 這是他唯一一次在外頭過節(jié),為了不冷清,陶興興致勃勃的準備大顯身手, 買了爆竹和紅紙,在大門口寫下春聯(lián)。 爆竹聲中一歲除, 春風送暖入屠蘇。 紅色的紙張張揚著喜慶,陶興十分滿意自己的作品,做飯雖然不擅長,還是請了周圍的婦人幫忙做幾個大菜, 又凍上餃子,準備除夕吃。 一切準備就緒,陶興對著屋內(nèi)的人喊, “耳朵捂好沒?我要放爆竹了!”這種活必須親自干。 “好了好了!”曾湖庭擱下筆捂好耳朵, 就聽到屋內(nèi)嘭的一聲響,然后就跟炒豆子一樣噼里啪啦的聲音,煙灰味道從窗戶飄進來,曾湖庭忙去搶救剛剛寫好的文章。 放好爆竹,陶興意得志滿的進門, 臉上帶著興奮,果然放爆竹也能緩解壓力。 “咦, 你剛寫的策論?我瞧瞧?”他看到被鎮(zhèn)紙壓住的文章,翻看起來。 “不是策論,寫的一篇小記?!遍_窗通風的曾湖庭道,“你瞧瞧有什么要修改的地方。” 陶興開始翻看文章, 整篇字數(shù)不算太多,大約五百。從他們出家鄉(xiāng)開始趕路說起,然后講述到路經(jīng)一個客棧, 從發(fā)現(xiàn)窗戶的痕跡再到發(fā)現(xiàn)小賊,最后成功捉到現(xiàn)行。其中,小賊的狡猾,掌柜的護短,商人的煽風點火表現(xiàn)的淋漓盡致,饒是陶興是事件經(jīng)歷者,還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知道下文。他一口氣看完,立刻又從頭看第二遍,連讀三遍后,長長出一口氣,“好緊張,好想知道結(jié)局?!?/br> “湖庭此文,已得三味?!?/br> “夸的我都羞愧。”自己寫的文章他不能辨別好壞,只能靠外人,如果連陶興都這么說,應(yīng)該是真的。 “我說真的,不是騙你?!碧张d仰頭,“才一兩個月你又有進步,都快把我甩出去。”自從來到京城后放松的神經(jīng)又緊繃起來,“學(xué)習(xí)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古人誠不我欺?!?/br> 他也不過是放松幾天,差距就很明顯,放眼全部的考生中,一點點差距就又會降低多少名次? “我最近用光三塊墨,五六刀紙,當是白寫的嗎?”曾湖庭故作驕傲的抬手,右手又酸又疼,付出的努力又有多少?不過看陶興這么沮喪,他還是說,“年后我們便一起學(xué)習(xí),總不會讓你孤單的?!?/br> “有同伴真好啊!”陶興突然感嘆起來,“互相照應(yīng)真不是白說的。” “聽你發(fā)這感慨,似乎有人沒人照顧,怎么了?”曾湖庭跟他一起出屋去廚房熱飯菜,同時下餃子吃。 “諾,東屋那個,被我撞見好幾次守著池塘哭,哭著說想家了?!碧张d嘆氣,“次數(shù)多了,我都不敢往池塘走了。勸也不是,不勸也不是?!碑吘顾仓荒芨砂桶驼f幾句寬慰人的話。 “那他的家人怎么不跟著上京呢?”剛說完這話,曾湖庭輕輕拍自己,“我這話就是何不食rou糜?該打,又不是每個人都有錢供家人生活?!睘楣?jié)省開銷,考不中還要省錢租院子,京城居大不易每個時代都通用。 “同是考生,咱們給他送餃子,聊做思鄉(xiāng)之意?!碧张d突然出了個主意。 “好啊,反正這么多也吃不完?!彼麄兎旁诼短靸隽素irou餃子白菜餃子豆腐餃子好幾個口味,準備好幾天的分量。說干就干,熱水燒開下鍋出鍋也不過一盞茶的功夫。 端著熱氣騰騰的餃子,他和陶興去敲了東屋的門,一直沒有動靜。 “沒人?”陶興撓頭,“今天也沒看到他出去,難道沒聽到?”他又大力拍門,突然聽到里頭一聲茶杯摔地的脆響。 “出什么事了?”曾湖庭把餐盤放下,側(cè)耳傾聽里邊的聲音,除了剛才茶杯聲,就沒其他聲音。 “難道是劫持?”陶興即刻腦洞大開猜測到。 “要是劫持我們兩塊就是送菜?!痹ズ翱谔?,“再拍門,沒動靜撞門啦!” “里邊的人聽到了嗎?再不開門就撞門啊!”他大力拍門,終于兩人對視一眼,開始撞門。 他們鬧出這么大動靜,旁邊連個出來看的人都沒有,不過也沒人阻攔他。飽經(jīng)風霜的木門在大力出奇跡下終于吱呀一聲倒下,壽終正寢。 進屋子一看,里面積了好多灰塵,桌子擺著用過的碗筷,屋里的人半躺在地上面朝下,茶杯茶壺碎成好幾片。 “兄臺?兄臺?”因為不知道名字,陶興試探喊著,確定他沒有回應(yīng)才上前,合兩人之人把人翻面,那位兄臺又是慘白又是發(fā)紅的臉才露出來。 “人燒暈過去了。”曾湖庭在他額頭一探,肯定的說。 “啊,真麻煩??!”陶興嘴上抱怨著,實際上已經(jīng)主動把人背上,“最近的醫(yī)館在哪兒???” “出巷子左拐一里。這里是居民區(qū),醫(yī)館不遠?!痹暮竺嫱凶?,“今天是除夕,不知道開門沒。” “果然什么店鋪都能關(guān)門,只有醫(yī)館希望一年四季都開著啊?!碧张d分出心思調(diào)侃,同時使勁把滑下來的人推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