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月圓之夜那副畫作得到皇上的賞識，蘭妃便對我的態(tài)度和緩了許多。我照例每日和蕓公主到上文書院學(xué)習(xí)六藝、六書，日子過的還算安適。

    院子里的寒蘭經(jīng)過補(bǔ)救，還是在春寒料峭臘月綻放出美麗的樣子，引得大王時常前來觀看。今日冰雪初晴，院子里的寒蘭有了雪水的滋潤，淺紫色的花朵看起來更加氣質(zhì)出眾。

    蘭妃娘娘交代我將做好的點心端來，亭子里一陣陣笑聲，是大王和蘭妃、蕓公主在那里小坐。等我走近時，蘭妃將我拉到自己的身前說：“皇上剛才夸你呀，從月洞門走過來，竟像是畫里的人物。”

    我一時不知如何回答，雙手握在一起，有些無地自容。

    “皇上這是夸你呢，之前沒有細(xì)看，只覺得剛見你的時候臟兮兮的，不過半年功夫，竟是明眸皓齒，國色天香的?！碧m妃笑了笑，接著打趣的說。

    皇帝笑了笑，看了看身邊正津津有味吃著點心的蕓公主，聲音溫柔了下來，說：“蕓兒也已經(jīng)在書院待了半年之久，不知道功課有沒有長進(jìn)，我考考你怎么樣？”

    蕓公主忙將手里的點心放下，起身作揖行李，手卻不住的顫抖，心里擔(dān)心的要命。她抬起頭斜眼看我，又轉(zhuǎn)身看向大王。

    按照皇帝的要求，她要背誦一首《出師表》，這首詞先生前幾天才教過，公主很自信的開始背誦，開始的時候很順利，但背到中間“先帝大業(yè)未成，而中道崩殂”時，卻在想不起來下面是什么。皇帝原本和顏悅色的臉?biāo)查g變得陰沉，他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喝了一口茶。

    大王是個年輕的君主，16歲即位，現(xiàn)在不過28歲，卻滿臉愁容，越發(fā)顯得滄桑。想必是是cao心天下大事，郁郁寡歡，夜不能寐，憂思過甚才導(dǎo)致的。

    公主看到父皇的表情，忙嚇得跪下，我也忙跟著跪下，希望大王可以息怒。

    皇上并沒有看我，只是低著頭喝著茶，問道：“你是她的侍讀嗎？是哪家的姑娘？”

    我想皇上日理萬機(jī)，把我忘了也是正常。

    蘭妃忙說：“不就是那天在新廟，太后硬塞給我的丫頭，說是一定要當(dāng)蕓兒的侍讀，我也沒有辦法?！?/br>
    從蘭妃的話語里我聽得出來，她并沒有真正的接納我。

    靜默姑姑說過，太后和皇上不睦。是什么原因讓皇上對自己的親娘產(chǎn)生這么大的芥蒂的？難道他也已經(jīng)知道太后和那個自稱是叔叔的事情了嗎？

    “先生都說了，你的好幾次功課都不是自己的字跡，還敢狡辯，是不是要打20大板你才說實話嗎？”

    “父王饒命，作業(yè)的確是星辰幫忙寫的，可是……”

    她想說什么，卻被蘭妃拉了一下，兩人彼此交換了眼神，蕓兒便安靜了一下。

    皇上怒目圓睜，但還是壓住了心中的火氣，許久才緩緩地說道：“中秋宴會，聽野利玉卓說起自己家的女兒，似乎與蕓兒同歲，從小讀詩學(xué)習(xí)，乖巧伶俐。我也已經(jīng)見過了，這就接進(jìn)宮來和你做伴讀，收一收你那刁蠻任性的毛病?！?/br>
    蘭妃本想說什么，但聽到“野利家”幾個字，便不再說什么，許久才問道：“星辰要被安排到哪里去？”

    “留在你們身邊做個粗使丫頭，或者打發(fā)些銀兩送出宮去吧。”

    “這……”蘭妃看看皇上，眉眼一挑，眼珠子一轉(zhuǎn)，沒再說什么。

    不多會兒，皇上走了，蘭妃滿臉的歉意，將我拉到身邊，說：“星辰，你是個好姑娘，但你剛才也看到了，皇上的命令，我們無人能反抗，他說的野利家的女兒也是宮里的進(jìn)貢大戶，這對公主以后的地位有很大的幫助，我們西原國的公主像男兒一樣驍勇善戰(zhàn)，攻城略地。遠(yuǎn)的有沒藏太后，大小梁太后，近的有現(xiàn)在的羅太后都是巾幗不讓須眉的女英雄，我不想讓女兒像他們一樣成就霸業(yè)，只想她有一個可以依靠的后盾，可以在這看暗潮洶涌的宮廷里，求得自保。我想這也是皇上的意思，所以......”

    “我明白娘娘的意思，我可以不做公主的侍讀，但請您不要把我趕出宮好嗎？”

    “這是皇上的意思，我也沒辦法的。”

    “我知道，娘娘是不是覺得我是太后派到您身邊打探消息的細(xì)作嗎？”

    蘭妃驚訝我會問出這樣的話。

    “你，不是嗎？”

    “星辰不是細(xì)作，也從未做過傷害娘娘和公主的事情。我知道太后和皇上關(guān)系不睦，您覺得我是太后安排在這里的棋子，用來監(jiān)視皇上和您的一舉一動。但其實，我并沒有那么大的本事?！?/br>
    蘭妃哼笑了一聲說：“你說這話誰會相信呢？太后為什么要派你這樣一個人在我身邊？”

    “或許正是因為我沒什么本事，不會幫到蕓公主，也不會幫到娘娘和皇上，所以才選擇我這樣一個無依靠的孤兒的?！?/br>
    我抬眼瞧了瞧蘭妃，她似乎聽了進(jìn)去，便接著說：“我明白娘娘在擔(dān)憂什么，還請皇上小心自己的叔叔，他不是個好人?！?/br>
    蘭妃猛地看向我，遲疑了一下，問道：“你，說這話是什么意思？”

    我將頭低下，小聲說：“雖然，我在宮里呆了不久，但大家都說皇上是個好皇上，這是百姓的福氣，如果有人想要傷害他，那一定是不對的?！?/br>
    “你真這么想？”

    我慌忙點頭。

    “量你一個小丫頭片子也翻不出來天來。”她搖著手里的蒲扇，不時看看我，我一直低著頭，等著她訓(xùn)話。

    她思考了許久，還是把我留在幽蘭閣做個粗使丫頭。

    自從和清默姑姑袒露了自己的心事，我們的關(guān)系便更近了一步。我在這宮里也不覺得寂寞了，她在閑暇時間會給我抄一寫祭祀、占卜、祁神方面的書籍給我。幽蘭閣里的宮女沒有識字的，只有公主和蘭妃認(rèn)得字，而這些書籍都放在我的床下，偶爾看時被她們看見，我只說是抄寫的《大藏經(jīng)》。

    從那以后，公主再沒讓我?guī)椭鴮懽鳂I(yè)，野利家的女兒也按照皇帝的要求進(jìn)了幽蘭閣。這個女兒叫野利竹卉，生的黑黑壯壯的。但正如皇上所說，頗有幾分才氣。她跟著公主去學(xué)堂，總會答出先生問的問題，回到幽蘭閣，還能幫著公主復(fù)習(xí)一天學(xué)的東西。

    蘭妃娘娘自然是喜出望外，3個月過去了，公主的學(xué)業(yè)有了很大的進(jìn)步。

    自從我變成了粗使丫頭，不再是公主的侍讀以后，除了春蘭之外的幾位jiejie便小聲嘲笑我，明里暗里跟我較勁。

    也因為如此，幽蘭閣里的臟活，累活，都下放給了我。雖然有的時候也會被難為的想哭，但我知道這是我唯一留在宮里的方法，我要留下來，一定要留下來。

    一天，我奉命給公主送銀耳粥，剛走到門口，就聽到里面?zhèn)鱽硪稽c聲響。

    “哎呀！”

    是公主的聲音。

    我慌忙要推門進(jìn)去，就聽里面一個聲音惡狠狠的說：“閉嘴，小聲點?！?/br>
    “你不能這么對我，我可是公主?！?/br>
    “公主又怎么樣？還不是照樣聽我的？我父親擁有這個國家很大一部分財富，你的父皇也要讓他三分，你最好乖乖學(xué)習(xí)，否則讓你公主也做不成。”

    “你說這句話是什么意思？”

    “就這個意思?！?/br>
    公主又“哎喲”了一聲，我立馬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慌忙推門進(jìn)去，只見野利竹卉一手抓著公主的頭發(fā)，另一只手拿著一根極細(xì)的針灸，正往公主后背上扎。

    “你干什么？快放開公主?！?/br>
    我把粥放在一邊，伸手去抓她的胳膊，可她太壯實了，一揮手便把我推到一邊，我趔趄了幾下，頭磕在床沿上，好生疼。但本能的我迅速的起身，沖回她身邊，攔腰將她從身后抱住，盡管她雙手可以活動，但有我的牽制，公主低頭從桌子下爬到了另一邊。

    野利竹卉將憤怒都轉(zhuǎn)嫁在我身上，她一只手抓住我的頭發(fā)，另一只手用針往我頭上亂扎，疼痛瞬間襲滿整個腦袋，我感覺下一刻自己就要歸西了。

    公主從地上爬起來，拉開門就要出去，但她聽到我的呼喊，停住了腳步，順手抄起門閂，朝這邊沖了過來。

    她趁著野利竹卉不注意，一棍子打在她的肩膀上，她大叫一聲，松開了我，但我沒松手，依舊用力的抱住她。公主也顧不了那么許多，抄起門閂又是一下，這下打在她的太陽xue附近，她趔趄著，暈暈乎乎，幾欲摔倒。

    這時一個聲音從身后喝道：“你們在干什么？”

    蕓公主忙轉(zhuǎn)身。來人不是別人，正是蘭妃娘娘。

    此刻，展示在她面前的畫面是：我抱住野利竹卉，讓公主打她。

    野利竹卉順勢大哭了起來，委屈巴巴的。我慌忙放開她的腰，怯生生的退后幾步。蕓公主手里的門閂也掉落在地上，轉(zhuǎn)身看著自己的母妃。

    蘭妃一個個看過來，最后把我目光落在我身上，快步走了過來，還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巴掌像雨點一樣落了下來，我已經(jīng)數(shù)不清是幾下了，只覺得臉上火辣辣的疼，疼的竟讓我忘了求饒。

    都順蘭妃是蕙質(zhì)蘭心，為什么對我下手如此之恨！

    “母妃，您不要打了，不是星辰的錯，是野利朱卉，是她先欺負(fù)我，星辰為幫我才抱住她的?！笔|公主跑過來，哭著勸說道。

    蘭妃轉(zhuǎn)身看著蕓公主說：“怎么可能，竹卉那么知書達(dá)禮，我可看到你們兩個在欺負(fù)人家。”

    “她整天欺負(fù)我，書不會背就踢我，后來還用針灸的針扎我，您不是還說我最近為什么起夜嗎？可都是被嚇醒的?！?/br>
    “胡說?！碧m妃依舊不信。

    她抬起頭，滿臉歉意的看著野利竹卉，心疼的看著她被門閂打紅的側(cè)臉，邊□□蘭趕緊把大夫請過來。

    大夫來了，看了看沒什么大礙，開了些消腫止痛的藥，便要走。

    這時，我只覺得腳下一軟，便重重地摔在地上。

    迷迷糊糊中聽見蕓公主向蘭妃請求，讓太醫(yī)也幫我看看。再后來，就沒有知覺了。

    等我醒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丫鬟房的炕上，蕓公主支著腦袋看著我，身后幾個丫鬟站著，低著頭，一動不動。

    “醒了?！笔|公主驚喜的說。

    “公……主”說完，便要起身請安，卻被公主按了回去。

    “你好好休息，我向母后請求了，這幾天你都不用干活，好好躺著養(yǎng)傷?！?/br>
    “娘娘她？”

    “昨天你暈倒了，太醫(yī)幫你看了看，發(fā)現(xiàn)你的頭上有幾處滲出血漬來。太醫(yī)說這可不是鬧著玩的，頭上的xue道不小心會致命的。而且這些針孔戳的很深，再可怕點，說不定會扎著腦子，人會變成癡呆的，不過看來你應(yīng)該沒事?！?/br>
    “我沒事。”

    “那就好，你先休息。母妃相信了我們說的話，這幾天要懲罰野利竹卉呢，我可以好好歇著了?！?/br>
    “雖然是這樣，但你還是要好好學(xué)習(xí)，書讀的多了，人會變聰明，變漂亮的?！?/br>
    “嗯，我相信。”蕓公主開心的回答。

    我和蕓公主之間的隔閡在漸漸消失，她在我眼中不再是那個刁蠻古怪的公主，而是一個明媚善良的公主。

    時光荏苒，西原皇宮度過了傳統(tǒng)的冬至節(jié)，便開始了長久的寒冷。

    西原皇宮也沒有其他季節(jié)一樣富有生氣，似乎在醞釀著什么，我也說不清，只是覺得氣氛壓抑的讓人想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