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安?
紀家豪宅平整寬闊的前院當庭,紀清歌身姿盈盈立在那里,依舊纖細窈窕,弱柳扶風般十分好看,出口的話語卻并不好聽。 “歸還清歌生母靈位,清歌所求唯此而已?!?/br> “不過是個靈位罷了。”她的語調(diào)平平,卻莫名讓人聽出了凜然的滋味:“娘親故去十數(shù)年,紀家既然并無供奉香火,又何須扣著不放呢?” 紀正則氣得面色鐵青,短須都在發(fā)顫。 這孽障……這孽障! “我紀某人的亡妻靈位,豈能任由……” “父親!”紀清歌突兀的打斷了他:“清歌知道父親并不喜歡我,否則,也不會任由您的繼妻將一個克親不祥的名聲扣在我的頭上,想將年僅六歲的我送去……”她略頓了頓:“清心觀?!?/br> 清心觀? 這可是個有名的地方。 人群中有不少人都聽說過那樣一處香艷之地,甚至還有少許人去光顧過,此刻突兀聽聞,這些人都不由將目光望向了賈秋月。 賈秋月面色一滯,直接捂著帕子哭了起來:“老爺……妾身冤枉……” 紀清歌根本眼光都沒撇過去一眼,只繼續(xù)說道:“是師父不忍見我一介稚子落入那樣的地方,這才百般費心的攔下了我,而后,清歌在道觀住了八年,沒吃過一口紀家的糧米,沒穿過一件紀家的寒衣?!?/br> 死一樣的靜謐之中,只有紀清歌清越悠揚卻語音淡漠的音色繼續(xù)響起。 “寄名八年,招我歸家,也不過只是為了奪我親事?lián)Q給二妹罷了?!?/br> “你——”紀正則胡須亂顫,指著紀清歌卻說不出話來。 一旁的寧佑安愕然的張著嘴,直接怔在了當?shù)亍?/br> 紀清歌卻連看也不曾看他一眼,繼續(xù)說道:“要這親事,拿去便是,清歌并不介懷,只是為何還要在定親宴當夜,百般設(shè)計,欲將我與醉漢引到一處?” 她清凌凌的眸子直望著紀正則:“父親,為何?” 而紀正則此刻已是連‘你’都說不出來了。 “今日之事,清歌即便是遭人算計在先,也依然不忘拼力將桐弟從歹人手中奪回,卻不知錯在何處?” 這一語雖然是問句,她卻并不等人回答,已是接下去說道:“想來這普天之下,也不是事事都能昭彰,父親既然要將清歌除族,清歌領(lǐng)命便是,緣本不深,斷亦無妨?!?/br> “但,若想要清歌安分離去,不再生事,還請父親歸還清歌娘親的靈位?!?/br> 賈秋月此刻聽得連裝哭都忘了,原來她一直都知道…… 紀正則今夜連番動怒,此刻聽見紀清歌竟然不顧這是大庭廣眾,硬是毫無顧忌的將那些事一樁樁一件件的輕易說出,他心中明白,不論他愿意還是不愿意,今日過后,紀家都將成為整個江淮地區(qū)的話柄。 此刻他心中已經(jīng)涌起一股頹然,只是眾目睽睽,他是紀家家主,事到如今已經(jīng)沒有退路,他就算是硬撐,也要讓紀家撐過這一關(guān)! “畜生!竟然口出狂言!”紀正則聲音雖然依舊響亮,卻少了一分中氣:“如若不然,你又待如何?!” “又待如何?” 紀清歌輕聲重復了一遍這四個字,靜默片刻之后突然就笑了。 初升的朝陽將她笑容映得宛如乍然展翅的金烏,光華明璨,艷色奪人。 “雖然清歌不懂父親為何將我生母視為禁忌……”她偏了偏頭,白皙脖頸上那不止一條的帶血傷痕頓時更加鮮明:“但如果父親堅持扣留靈位的話,清歌說不得只好問問天下人了。” “你……” “普天之下,率土之濱,總會有人知曉淮安紀家家主曾娶過的原配嫡妻——是因何事連死后都不能入宗祠的!” 若說在此之前,紀正則心中還只是厭惡與惱怒的話,此時此刻,他的心底已經(jīng)切切實實的浮起了戾氣。 這畜生口口聲聲要問天下人?是生怕他紀家不倒嗎?他紀家生她養(yǎng)她,即便是略有不到之處,但天下無不是的父母,這畜生卻竟如此狠毒,非要讓他紀家風雨飄搖? 紀正則的雙眼陰冷的瞇了起來。 竟能口出此等大逆不道之語,今日……不能讓她離去了。 一定要把人扣??! 但……要如何扣住她才是關(guān)鍵問題。 紀正則眼光掃過前院之中那些不頂用的家丁護院,略一沉思,向一旁的賈秋月使了個陰沉沉的眼色。 賈秋月愣了一下,片刻就反應(yīng)了過來,重新用帕子一捂臉,哀哀的哭了起來:“大姑娘……是我這做母親的不好,冷了大姑娘的心……姑娘怨我也是應(yīng)該……”她手中翠色銷金的羅帕不斷的輕拭著眼角,抽噎了兩聲,才又繼續(xù)說道:“只是大姑娘也不該拿自己的前程和終身來賭氣才是呀。” 賈秋月是紀家如今的當家夫人,在今日事態(tài)已經(jīng)僵化至此的時候突然服了軟,頓時將不少人的目光都吸引了過去,就連紀清歌都忍不住望了她一眼。 紀正則卻就在此時,微一偏頭,向身旁一個身形瘦小的灰衣人耳語了一句,灰衣人悄悄的后退幾步,在人群的遮擋之下不知去向。 賈秋月這邊廂還在哭勸:“大姑娘,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大姑娘可能給我這做母親的一個改過的機會?從今往后,再不敢慢待大姑娘便是……” 說著,還在孫mama的攙扶下,顫巍巍的向前走了幾步。 她才一邁步,紀清歌手中的麻繩便如同一條長鞭,啪的凌空甩出一聲脆響,賈秋月本就是假意哄勸服軟,先前又見識了這繩子的厲害,頓時嚇得將身一顫,才邁出的腳步又慌不迭的退回了原處。 “夫人莫要說笑了?!泵鎸Z秋月,紀清歌音色冷淡:“今日清歌已然除族,覆水難收,就不勞夫人掛懷才是?!?/br> 笑話!今日她與紀家已是魚死網(wǎng)破,若真聽信了這賈氏的說辭,再留在紀家那才是愚蠢! 屆時外人退去,宅門一關(guān),這富麗堂皇的紀家大宅中會發(fā)生什么恐怕只有天知道! 她可不想再被一頂小轎嫁去臨清。 不,而今這般事態(tài),更有可能的……只怕是無聲無息的一個暴病身亡的下場。 她與賈氏短短幾句交鋒,也就不過片刻,紀正則那邊卻已是在眼光隱秘的撇過幾處之后重新振作了精神。 “你這畜生。”紀正則出口的話音似乎恢復了先前的洪亮:“你母親百般勸說于你,你竟如此冥頑不靈!” “既然如此,你忤逆尊長在先,又在我紀家逞兇在后,光天化日,天理昭昭,豈有任爾肆意撒野的道理?!” 說到此處,紀正則猛然提氣,一聲大喝:“來人!” 院中的護院家丁面面相覷了一瞬,剛想應(yīng)聲,紀正則已是將手一擺:“與我拿下!” 幾乎就在他出聲的同時,紀清歌陡然從心底升起一股危機感,然而不等她來及反應(yīng),隨著紀正則一語落地,這紀家寬敞前院的左右高墻之上便有數(shù)道人影應(yīng)聲而起,看服色也是護院裝扮,但與院中之人不同的是,他們每人手中都是張弓搭箭,雖然人數(shù)還算不上眾多,卻已然是從數(shù)個不同方向?qū)⒓咐卫螌柿思o清歌。 紀清歌的心不由一沉——大意了。 紀家到底是百年豪富,雖然只是商賈之家,但即便不提偌大的紀家老宅中看家護院之人眾多,整個江淮地區(qū)屬于紀家的產(chǎn)業(yè)亦是繁多,若是要向其他州府城池的商號發(fā)送貨物的話,紀家自有專門的押送人員以保貨物平安。 之前城內(nèi)起火混亂,又是紀家兒女走失,已是派出了不少人手撲救滅火清點產(chǎn)業(yè),更有那早幾批被派出去尋人的,此刻一夜過去,城中sao亂已經(jīng)平息,這些人也已陸續(xù)歸宅復命,紀家宅邸之中原本所剩不多的人手,登時充足了起來。 從利箭之下全身而退?紀清歌心里清楚,她還沒這個本事。 若只是一個方向的一支箭,她還有七成把握可以避開或是將其擊落。 但……此刻墻頭上的,又哪里只有一人一箭? 數(shù)箭齊發(fā)的話,她沒有脫身的可能。 再是修習過武藝心法,她也終究只是一介凡人,今日能在紀宅孤身對峙,所依仗的也不過是家丁之中并無高手而已。 ……到底還是太過托大了。 而紀正則的心中則是大定,這畜生……除非真的不畏死,否則如今這般總也能將她擒住了。 只要將她擒下,等時日久了,總有人們忘卻此事的那一日,屆時很容易也就處置了。 但……生擒的前提卻是這畜生肯降。 若她繼續(xù)頑抗,那說不得也只好事后用混亂之中流矢傷人這樣的說辭來遮過了…… 紀正則心中算盤打得有進有出十分穩(wěn)妥,紀清歌心中也在飛速的盤算著。 想逃……只怕不易,何況,她的目的是亡母的靈位,且不說逃脫并不容易,即便僥幸逃脫了,今日之后這紀家老宅必定會嚴防死守,到時成了鐵板一塊,她又該如何尋找? 反正事已至此,倒不如…… 紀清歌清亮剔透的雙瞳微瞇,清冷目光在紀正則和賈秋月兩人之間游移了一瞬,便鎖定了賈秋月。 若是她能搶在被制住之前挾持賈氏的話…… 還未等她打定主意,一旁忍耐了半個晚上的寧佑安早已急了,他一個還未及冠的官宦子弟,書讀過不少,今日這般駭人的場面卻是頭次見,眼見前有家丁團團圍困,后有利箭遙遙相指,揪了一晚上的心哪里還耐得???不顧寧博裕的怒瞪,徑自開口勸道:“紀……紀家meimei,莫要再逞強,若是傷了不是頑的!” 少年清亮音色中是難以掩飾的焦急:“血脈親緣,天生之情,為何要相爭至此?紀家已故伯母之事我雖年輕不曉得,便是meimei想討要靈位,也該好生言說,莫要因了些許誤會生分至此,到底也是骨rou至親,切莫動一時之怒,若是鑄成大錯,日后冷靜下來,卻要如何心安?” 寧佑安的這一番說辭,紀清歌是半點也沒聽進去,一個不相干的外人,什么都不知道,哪里來的這般多話。 她聽不進去,卻有人聽了進去—— “倒也還像是人話——” 一道朗朗人聲突兀的插了進來。 “——卻多余的很!” 不禁紀正則寧博裕等人愣住,就連紀清歌都愣了,她下意識的轉(zhuǎn)頭望去,一道挺拔頎長的人影正背對著如火的朝陽漫步而來。 腳步并不急促,卻極沉穩(wěn),步履過處仿佛踏破天邊的朝霞,就如同前世踏破那漫天的烈焰一般,一步一步,向她走來。 紀清歌雙瞳猛然睜大。 是……他! 段銘承不疾不徐的穩(wěn)步來到她面前,略微頷首道:“紀姑娘,段某特來謝過姑娘援手之義?!?/br> ※※※※※※※※※※※※※※※※※※※※ 好啦,男主腳踩祥云,身披金甲,來救媳婦兒了 段銘承(按住刀柄):聽說你原本不想讓本王出場來著? 作者菌:我不是我沒有你亂說!你……喂,你拔刀干什么?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