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腰
飛羽衛(wèi)辦事都是干脆利索的,娃娃臉歐陽領(lǐng)命帶著驢老七跟隨紀清歌回家交代,結(jié)果卻就此一去不復返,直到他們把網(wǎng)到的‘魚’已經(jīng)過了一遍審都不見回轉(zhuǎn),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這邊出了岔子。 原本想要召回歐陽,只要打出他們飛羽衛(wèi)傳訊用的特殊訊號便可,但段銘承心頭卻總是有幾分記掛著先前那伙地痞圖謀不軌時被問出的供詞。 ……那群地痞找上她,并非偶然,而是受人指使。 而當時那姑娘的處置,又明顯是有所顧慮…… 按理說這樣的事情,不外乎家長里短瑣瑣碎碎,極大可能是家宅內(nèi)斗,根本不夠格讓飛羽衛(wèi)cao心,但段銘承不知怎的,眼前總揮之不去那姑娘對敵時的冷靜果決,和那雙清亮亮的眼瞳。 心不在焉不過轉(zhuǎn)瞬,段銘承便就做出了決定。 既然放心不下,那就去看看,若真有什么,替她解決了便是,就當是……補償那姑娘被卷入今夜之事也罷了。 結(jié)果任是誰也沒想到,來到紀家宅邸竟會見到如此一幕! 娃娃臉歐陽牽著驢老七一直靜靜的立在人群外面,幾乎沒有存在感,他作為飛羽衛(wèi)一員,這樣的事不在他們處理范圍內(nèi),何況這一趟緝捕本來就是暗中進行,飛羽衛(wèi)做事向來秘而不宣,以免打草驚蛇,之前紀家鬧得再兇,也就是父女不和家長里短,倒是讓他收斂氣機倚在角門邊上有滋有味的看了好大一場八卦。 直到事態(tài)陡然之間急轉(zhuǎn)直下,歐陽這才皺了眉——這紀家當?shù)?,處事可真夠辣手的…?/br> 還沒等他想好到底該不該冒著暴露身份的風險插手干預的時候,就接到了隱秘傳訊。 彼時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紀清歌身上,歐陽悄無聲息的就撈著驢老七沒了蹤影。 等他見到親自前來的段銘承的時候,這才恢復了話嘮的本性,聲情并茂的給當故事講了一番,正說得興起,卻見自家頭兒臉色卻是越聽越沉,歐陽突然回過味來,一個激靈閉了嘴。 ……看他們頭兒這表情……嘖,估計有人要倒霉了。 段銘承的突兀到來,一時讓紀家眾人不知所措,卻就在他現(xiàn)身伊始,院墻之上原本彎弓搭箭的那幾名護院便已是無聲無息的被鬼魅般乍現(xiàn)的玄衣人盡數(shù)處理了個干凈。 紀正則心中登時覺得不妙,剛想叱問來者何人因何擅闖私宅,還沒來及開口,就見寧博裕已是變了神色,正了正頭上的縑巾和身上袍服,上前幾步就是一禮。 “淮安知府寧博裕,拜見大人,下官駑鈍,不知大人駕到,未能迎接,還請恕罪?!?/br> 這恭恭敬敬的一語,直接讓紀正則未出口的話都咽回了肚子里。 段銘承此時已是來到紀清歌身前,不偏不倚的將她擋在身后,這才停步,見寧博裕執(zhí)禮來拜,不閃不避坦然受了,卻不叫起,只任由寧博裕弓著腰撅在那,鷹隼般的眼眸掃了一圈,將一眾人等的神色盡收眼底,目光到處,竟是讓許多人不由自主的抖了下。 片刻的死寂之后,段銘承終于開了口:“大夏律例中,幾時有了可不經(jīng)官府便對良民圈禁私刑的規(guī)矩?” 只這一句,就讓彎著腰的寧博裕臉色一滯,好在他沒被叫起,只能始終維持著深揖的姿勢,臉垂得夠低,又有袍袖遮擋,倒是讓人一時看不出來。 紀正則心中也是一驚,此時他哪還敢耍先前的威風?紀家再如何勢大,終究只是一介商賈,知府都要畢恭畢敬行禮的人,他怎敢放肆?心中雖然今日這事怕是要糟,也只得將恭謹擺在了臉上,躬身道:“大人明鑒,草民不敢亂動私刑,實是草民教女無方,家中出了些事端,這才一氣之下想將不肖逆女送交官府……” 沒等他說完,便被段銘承漫不經(jīng)心的打斷了。 “逆女?”段銘承一聲輕嗤:“紀姑娘今夜襄助吾等擒拿要犯,乃是頭功,卻不知她逆了你什么?” “這……”紀正則此刻根本還摸不透來者的身份,他哪里敢將自己要強扣罪名的事情說出來?更不敢提起亡妻靈位一個字,情急之下只道:“這逆女妄逞口舌在先,又行兇傷人在后,寧大人也是親見的……” ……有府衙之人在場,怎么能算私刑呢? 誰料他這一句話卻直接引來了寧博裕的一聲低斥:“紀公慎言!” 紀正則愣了。 他雖喝止得快,段銘承卻也聽得清,玩味的哦了一聲,利箭般的目光頓時讓寧博裕身子彎得更低:“原來是勾結(jié)知府參與的私刑?!?/br> 此話一出,寧博裕連腰都彎不住了,雙膝一彎,撲通一聲匍匐在地:“大人,大人明鑒,下官焉敢妄自徇私,實在是身為一城知府,得知了幼童走失一事,這才帶人前來相助尋人,下官到此也不過才一刻,來時便已是此等場面,下官還尚未來及詢問原委,絕無羅織罪名濫用私刑的膽量,懇請大人明鑒!” 寧博裕的這一番話,不只是紀正則,院中所有人都聽傻了。 寧紀兩家已定了親事,可此刻寧家毫不猶豫的就把自己撇了個干凈,竟是絲毫不顧姻親關(guān)系的么? 面面相覷不是一個瞬間,便有那反應快的差役回過味來,趕緊也撲通一聲跪了下去——知府大人都跪了,他們算老幾,憑什么還敢站著? 這一跪如同石子落入了死水般的池塘,反應慢的也終于一個激靈忙不迭的跪了下去,不過瞬息之間,紀家豪宅若大的前院之中,也就剩了段銘承紀清歌和看似分散在四周,實際上卻是監(jiān)控了整座院落的飛羽衛(wèi)們還站著。 紀清歌從段銘承現(xiàn)身之后就一直有點恍惚,愣愣的盯著擋在她前面的背影,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直到現(xiàn)在整個院落中黑壓壓跪倒一片,她才突然驚醒過來,剛想一起跪拜,卻見段銘承雖未回頭,卻竟似是心有靈犀一般,閑適背在身后的手沖她輕輕擺了擺。 紀清歌猶豫不過一瞬,還是聽話的站直了身子,心底卻是微暖了起來。 段銘承懶得理會寧博裕那一番狡辯,之前歐陽早就已經(jīng)一五一十的給他說了個清楚明白,是以只是嗤笑了一聲,壓根不理寧博裕,目光如刀一般一寸寸刮在紀正則和賈秋月這兩個紀家人身上。 初生朝陽灑下的日光籠罩著偌大的院落,紀正則跪在地上并未抬頭,卻不由自主沁出了冷汗。 “淮安紀氏,‘紀半城’?真是聞名不如見面……”段銘承出口的每一個字都敲得紀正則心底巨震:“商戶人家,見了朝廷官員,竟是連行禮都想不起來?!?/br> 紀正則的冷汗已經(jīng)浸透了背心:“草民……草民……” 紀家因為豪富潑天,平日里江淮地區(qū)的大小官員早就打點得足足的,任是哪個見了他也會給個面子叫一聲‘紀公’,他在外行走已經(jīng)很久沒跪過人了,今夜又正是被那逆女氣得心緒波動,竟一時沒反應過來,此時哪里還能容他辯解,只得伏地口稱:“草民知罪?!?/br> 段銘承這才不咸不淡的一點頭,卻仍是不叫起,只任由一院子人跪伏在地,說道:“這倒也不忙追究,只是紀姑娘方才襄助擒拿了要犯,正是有功在身,卻不知……爾等打算要給她安個什么罪名?” 隨著段銘承這一句詰問,便有一名玄色衣裝的飛羽衛(wèi)快步上前,將適才他們從墻頭護院手中繳下來的弓矢嘩啦一聲扔在了院落當中。 凌亂撒了一地的箭矢尖端映著明晃晃的日光,將所有人心中都刺得一凜。 “這……草民……草民無知,不知小女在外竟然有此功勛?!奔o正則此時半個字不敢再提他原本的打算,也是他經(jīng)商多年腦子轉(zhuǎn)的快,只小心翼翼的措詞道:“本是些許小事生了誤會,草民魯莽,不知她在外的義舉,險些誤怪了小女。” 說著,紀正則頭垂得更低:“如今草民已經(jīng)知曉小女有功,定然不會再行責怪,當是好生勸慰安撫,以免再生嫌隙……” 一語未完,紀清歌卻突然截口道:“父親,不必了?!?/br> 段銘承轉(zhuǎn)頭,幽深的雙眸仔細看了一下紀清歌的神情,微微一笑,向側(cè)旁讓了一步,將原本被他牢牢擋在身后的窈窕少女現(xiàn)到了眾人眼前。 紀清歌感激的望他一眼,毫不猶豫的踏前一步,說道:“父親既已將我除族,我與紀家已經(jīng)再無干系,也無需再有甚勸慰安撫了。” 她音色清麗,口中卻分毫不讓:“只請父親,將亡母靈位交由清歌便是了?!?/br> “這……”紀正則面對如今事態(tài),哪里還會看不清這突然闖了他宅邸的朝廷官員是擺明了要給那孽障撐腰,雖是吃不準來人究竟官居幾品,只是不管幾品,都不是他一個商人能抗衡的。 只是他都已經(jīng)服了軟,卻聽見那孽障依舊不依不饒,竟是半點臺階不肯給,心中到底還是氣惱,雖是形勢不由人,卻也只能忍氣道:“此乃人倫大事,你又何須與為父這般置氣……” “怎么?原來竟是已經(jīng)將有功之女逐出家門了?”段銘承英挺的劍眉一挑,聲音頓時冷了下來:“既已除族,強扣靈位之事,本王倒是想聽聽這其中的……原委!” ‘本王’兩個字,不啻于是在所有人心中打了個霹靂,之前他并未擺明身份,不過是因了寧博裕多少知道一點如今有刑部官員在此公干,這才見到帶著一隊玄衣人的段銘承之后敏銳猜到這只怕就是在秘密公干的欽差,刑部之中隨便哪個都比他一個知府要有來頭,所以第一時間先稱了‘大人’。 有了他帶頭,其他人也就隨著叫了。 可這‘本王’二字如今徹底驚住了所有人。 大夏立朝時日尚短,迄今只有十余年,宗室子弟尚不繁多,能稱王的也不過兩三個,而真正在朝中領(lǐng)職的卻只有一人—— ——當今天子段銘啟一母同胞的親弟弟,靖王段銘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