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7 章
這一次,面對如此騎虎難下的局勢,段銘承沒有再繼續(xù)堅持。 隨著他的示意,歐陽轉身就沒了影,劉濟嚴冷冷的注視著他消失在通往下舷艙的樓梯口,不多時便領著兩名飛羽衛(wèi)架著一個人上了甲板。 此刻若是按時辰來算本已應該天色大亮,然而烏云壓境狂風驟雨之中,偌大的海面上與暗夜無異,透過暴雨的簾幕遠遠望去,冉廣浩此時被五花大綁得結結實實,被兩名飛羽衛(wèi)一左一右夾在中間,頭顱低垂,披頭散發(fā),身上還有血跡,似是尚在昏迷,全身癱軟,連自主站立都不能。 “殿下真是好辣的手段?!?/br> 眼見冉廣浩的慘狀,劉濟嚴臉上肌rou抽動了幾下,目光之中不可避免的露出了殺機。 “好說?!倍毋懗械灰恍Γ骸澳闳舨缓闲囊猓就醅F(xiàn)在斬了他也來得及。” 劉濟嚴表情陰冷的凝視著他——這靖王,他就真的不怕死?! 他到底是真的蠢到看不清眼前的局勢?還是說,他就真的如此篤定自己不會豁出去下令開炮,擊沉商船? 平心而論,拋開想要救回冉廣浩的心思不提,劉濟嚴當然明白,一個活的靖王才是更有價值。 而今水師的秘事已然遮掩不住,不論這靖王是否能將統(tǒng)領押解回京,他們水師吞沒西北軍的軍餉且向海外私購軍械之事都已經(jīng)是徹底暴露在人前,若是讓這靖王順利回京,等著他們的將是朝廷的圍剿。 可若是靖王就此失陷在白海,等著他們的只怕會比圍剿更勝一籌! ——整個水師都會迎來當今天子的雷霆之怒! 靖王段銘承,當今天子段銘啟一母同胞的胞弟,而且據(jù)傳兄弟二人情分極好,如果他在白海遭遇不測,那么對于水師之中冉廣浩一脈都將是巨大的危機! 即便原本能以懷柔詔安為主,在朝廷震怒的前提下也只會以舉國之力圍剿,不死不休。 但……若是能將這靖王握在手里的話…… 上天下地就這么一個的親弟弟,他就不信天子不投鼠忌器! 手中能握有這樣一個人質的話,從今往后,南洋水師不論是挾艦隊逃離大夏占島稱王,還是投奔其他國家,起碼都會不用擔心后顧之憂。 甚至……他們可以就此占了白海城和這一大片的南疆海域和朝廷分疆裂土! 只要龍椅上那位當真在意這靖王性命的話,裂地稱王也并非難事。 但……這一切的前提都是首先要能活捉這靖王才行…… 劉濟嚴瞇起眼眸打量著一臉淡然的段銘承。 雖然在他看來,什么都比不過性命重要,但……他也不是不知道,有一撮腦子長得不太好使的人是將什么骨氣和榮譽看得大過天的。 對于那種人而言,要他們乞降,比要他們的命更難。 就不知眼前這靖王,到底是要命,還是要骨氣了…… 劉濟嚴心中估量的同時,段銘承也同樣在快速做著評估。 此人追擊而來,沒有上來就下令炮擊商船,已經(jīng)算是賭對了第一步,而從目前他的反應看來,后續(xù)也并非不可圖。 對于段銘承而言,掌控劉濟嚴這樣心思深沉的人遠比莽夫要容易的多。 若真追來的是個莽夫,那反而才是最棘手的,因為就算跟他們斗謀略,他們都沒那個腦子領會。 而劉濟嚴這種自詡有智謀的人,拿捏得當?shù)脑捵钊菀兹腱啊?/br> 只要……他能一步步誘他向著他自以為最正確的那條路走下去。 風雨交加的蒼茫大海上,雙方進行著一場沒有硝煙的戰(zhàn)爭,然而這潛藏在波瀾詭譎之下的靜默很快就被打破了,劉濟嚴的耐心終于消磨殆盡,然而就在他正要開口之前,始終一派淡然的段銘承卻出人意料的搶了先—— “本王有個提議,不知你有無興趣一聽?” “哦?”劉濟嚴咧咧嘴:“殿下請講?!?/br> “本王此次白海一行,為的是那一筆西北軍的軍餉?!?/br> 面對如此局勢,段銘承的音色依舊鎮(zhèn)靜:“現(xiàn)如今軍餉下落已明,首惡——”他沖著冉廣浩的方向微一偏頭示意了下,“也已經(jīng)抓捕歸案,涉案者,冉廣浩,鄧志良,至于其他人等,并不在本王的緝捕范圍之內。” “而今你帶人攔截本王,除了平白扯上一個行刺的罪名之外,于你并無任何好處?!倍毋懗猩裆幸豢|譏諷轉瞬即逝,快得幾乎讓劉濟嚴以為自己眼花。 “但若是你識時務,知大體,迷途知返的話……”段銘承似乎胸有成竹的呵了一聲:“又何須非要與本王爭個魚死網(wǎng)破呢?” “劉——將——軍?” 短暫的靜默過后,回應他的卻是劉濟嚴的大笑。 “靖王殿下——”他笑得幾乎直不起腰來:“您講笑話的本事真是一流?!?/br> 可惜……似乎過分自大了一點。 也過分瞧不起人了一點。 竟想拿他當草包戲耍?劉濟嚴心中嗤笑過后不禁又生出了幾分惱怒。 想拿著只誅首惡,余者不咎的說辭來試圖脫身?他若真信了他的鬼話那才叫蠢! 冉廣浩的罪名是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洗清的,放他回京就是鐵打的一個謀逆摘不掉!謀逆是重罪,自古最輕都是夷三族,就不說自己是冉廣浩的外甥本身就跑不掉,就算沒有這一層親戚關系,南洋水師中冉廣浩一脈的所有兵將都會迎來一波大清洗! 謀逆的罪名,怎么可能如他口中這般輕巧的就放過? 劉濟嚴心中嘲諷的同時,也斷定了一件事——這靖王,到底還是想脫身活命更多些。 不由自主,劉濟嚴露出一抹獰笑。 既然不是悍不畏死,就好辦得多了。 心中想著,劉濟嚴不懷好意的說道:“小人倒是也有個提議,不知靖王殿下可有興趣一聽?” 雖然口中說著詢問之語,卻并沒有留出答話的時間就自顧接下去說道:“殿下將我們統(tǒng)領好好的放還,然后殿下同至我們艦上一敘,讓小人略盡地主之誼,殿下覺得如何?” “如果,本王說不呢?” 劉濟嚴又笑了:“殿下,如今您似乎沒什么選擇余地?!?/br> 隨著他這一句陰測測的話語出口,劉濟嚴身旁的親兵轉身消失在了船艙門口,下一刻,炮艦的船頭和船尾兩端甲板上架設的兩座如同攻城弩車一樣的機關陡然開啟,兩支粗如人臂的巨大長矛徑自穿透了商船的側面船舷。 疾風驟雨都沒能遮住那兩支長矛射出時帶起的低沉嘯響,下一瞬船舷破裂帶來的炸裂聲響伴隨著船工們的驚呼尖叫傳入耳畔。 兩支長矛的矛尾各自連著粗壯的鐵索,而長矛的矛頭在破壞了船舷之后竟然自動觸發(fā)了機括,剎那之間鑄鐵的矛尖便如同油傘一樣張開了四只鉤爪,牢牢的勾住了破損的船舷。 ——鎖船矛!這是海上艦船之間接戰(zhàn)時的必備利器,會在船上裝備此物的不僅僅只有水師艦船,甚至還有部分海盜,好能方便對方登船搜刮劫掠。 兩支鐵矛一擊得手,緊跟著就是鉸鏈徐徐轉動,隨著鐵索的漸漸回卷,龐大如海上巨獸般的商船,就如同一只沒有反抗能力的羔羊一般,被無助的漸漸與炮艦靠攏。 這一舉動其實不過是彈指之間,弩床擊發(fā)的鐵矛擊穿船舷并牢牢鎖死只是眨眼之間,而段銘承的反應同樣并不算慢,隨著船舷被擊穿的聲音響起,他退后幾步,只做了個手勢,那架著冉廣浩的兩名飛羽衛(wèi)手中就同時亮出了刀劍。 雪亮的刀鋒牢牢抵住冉廣浩的脖頸,冉廣浩軟綿綿的身軀頓時一顫。 但……與飛羽衛(wèi)一同動作的,還有炮艦上的水師叛軍。 幾乎就是同一瞬間,炮艦上的水師兵卒手中也紛紛亮出了弓|弩,暗沉沉的□□牢牢鎖定了甲板上的一行人。 就在雙方對峙的同時,商船一陣搖晃,另一側的船舷也被第二艘炮艦上的床弩擊穿鎖牢。 從動手到落幕,不過是短短數(shù)息,這一艘跨海商船已是如同被鎖死了手腳的囚徒一般,被兩艘炮艦一左一右牢牢夾在中間,四根粗如人臂的鐵索牽扯之下,再也沒有了脫身的可能。 段銘承面色陰沉的望著面露幾分得意的劉濟嚴,心中快速估算著——迄今為止,事情的走勢都還在按他計算中的那般,只要能誘得對方登船近戰(zhàn),局面才會從徹底的劣勢有所轉變。 而只要對方真的想要救回活的冉廣浩的話,不論是他們派人上船來接人犯,還是勒令他們送過去,都勢必會有這樣的機會。 他的籌謀,可以說已經(jīng)成功了一半。 然而這最后的幾步卻是最難走的,段銘承心知,只要他走錯哪怕半步,這劉濟嚴都會立即生疑。 現(xiàn)如今,這一片怒浪狂濤的大海上正在進行的,是雙方將領彼此間的心術博弈,是一場無聲的戰(zhàn)爭。 卻比明刀明槍還要讓人驚心動魄。 而今商船已經(jīng)插翅難飛,劉濟嚴卻并不急于下令登船,雙眼緊盯著段銘承,試圖從他表情中看出什么。 ——迄今為止,這靖王的反應都在他的預期之內,不論是面對追兵時的態(tài)度和應對,還是此時終于微露的緊張,就連段銘承不經(jīng)意間流露出來的皇室貴胄的傲氣都沒超出他的推算。 這靖王,確實是以為人犯在手,他就能有逃脫的機會?還是…… 這條商船已經(jīng)是砧板上的魚rou,只是……想要吃下這塊rou會承擔的風險,劉濟嚴卻絲毫不想沾手。 心內計較了片刻,劉濟嚴露出一個陰測測的笑容。 “早就聽聞靖王殿下武藝高強,小人早就心中敬服,不如……” 段銘承冷冷的望著他。 劉濟嚴笑得宛若一條伺機而動的毒蛇一般:“靖王殿下何不自斷一臂以示誠意呢?” 這句話劉濟嚴說得并不音色高昂,但停在歐陽等人的耳中卻不啻于是炸雷一般,段銘承還沒有所表示之前,甲板上已是響起了異口同聲的兩個字—— “不行!” 摻雜在飛羽衛(wèi)們幾乎異口同聲的怒叱當中的,是一把清麗的女聲,段銘承猛然回頭,劉濟嚴的目光也幾乎是同一時間望了過來。 紀清歌站在船艙門口,早在她打開艙門的一瞬間,瓢潑也似的暴雨就已是打濕了她身上的衣裙,在狂風中勾勒少女纖細窈窕的身形,紀清歌卻恍若不覺,一步步邁上甲板。 “敢問這位大人——”無星無月的漆黑海面上,少女的眼瞳卻璨若天上星辰:“這樣愚蠢的話語,大人是如何說出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