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
他那滿面惶惑還未來得及收起,就被嘉允一把摟住了腰,下頜也搭到他腹部,半仰起臉,對他說:“看到哪里了?” 氣息灑在他胸腹前,原本壓下去的欲念濁氣此刻又被她勾起來。計許攥住她的腕骨將人從自己身上拉下去,走到書桌前找了紙筆寫下一句話。 【你不要看這些東西】 嘉允瞧見這話,哧地一聲笑了出來。紙條捏在手里晃了晃,滿不在乎地說:“這本太穢亂了不適合你看,下次帶本入門級的給你學習學習。” 計許聽完呼吸一塞,瞧見她托著腮仍擺出那副不可救藥的壞模樣,無奈下?lián)u了搖頭,悶不吭聲地織起竹席。 日光至晚,暮云從遠山外暗暗襲近,涼風收走了一整日的酷熱暑氣,山色在斜陽余暉返照中幽然變幻著。直至暮色四合時,計許去點燈才發(fā)現(xiàn)跳閘停電了,原來下午不是老電扇罷工,而是由于電網(wǎng)故障全村的用電都拉掉了。 “什么呀……好端端停什么電啦!”嘉允將話本往床上一丟,撲過去抱住計許的腰,“我怕黑,你得陪著我!” 夜幕降至,屋內(nèi)失了光照整體陷入一片昏暗,嘉允貼纏著他,一刻都不肯松。計許依言點頭,見她赤足踩在地上,又暗暗嘆口氣,彎腰將人抱起來,走到床邊尋了雙拖鞋這才將她放下來。 嘉允趿好鞋,瞇起眼笑開:“哎——你怎么那么貼心呀?”說完那雙不安分的手又順著計許的小臂緩緩上移,繼而在那堅實的臂膀上捏了捏,意味不明地開口道:“力氣也這么大,以后不愁沒人要啦……” 屋內(nèi)沉黯,嘉允說話時呼吸就這么撲進他頸間,感覺熾燎燎的,可從她嘴里說出來的話又實在不中聽,計許擰著眉,攥住她的手從自己肩上扯了下來。 “哎!”嘉允吃痛地叫一聲,“你這莽漢!弄疼我了!” 罵罵咧咧地走出宿舍,遠遠望見cao場邊聚著一堆人,捧著飯碗在那消暑納涼。嘉允腳步拖沓兩下,鞋面抵蹭著水泥地,“咱們也去那?” 計許看出她不大樂意過去湊熱鬧,又牽著她往宿舍走,他從隔壁102宿舍自己的床上扯下一面涼席卷好,又提起一盞豆油燈,帶著她往樓梯口走。 嘉允望著黑洞洞的樓道,腳步有些踟躕,回頭求助他。計許提起手里的油燈,里頭晃晃蕩蕩蓄了大半的豆油,燈捻燃出輕燎的火苗,火光將樓梯間照出通亮一片。 他側(cè)過身,讓嘉允走在前面,自己在后頭貼著她上樓。 屋頂平曠,由夜色映出朦朧一片。計許將小竹席鋪在正中的地面,油燈擺落在一旁。 “哇,這里可以看星空。”嘉允仰起頭,望向璀璨無垠的幽藍蒼穹,頗有些興奮地驚呼:“我從來沒見過這么多的星星?!?/br> 她委身坐在竹席上,雙臂撐向后方,半仰起上身,眼神始終離不開那片浩瀚星海。 “計許?!彼鋈婚_口,側(cè)頭看向他,望進那雙幽深漆密的雙眸后,又自顧自地講起:“這星空是假的,我們那沒有這樣的夜空?!?/br> 城里沒有滿天星斗,也沒有如此闊遠浩蕩的平野。 計許頓了半晌,借著油燈閃爍的微光,寫下一句話。 【這不是星空是什么?】 “是一幅畫幕,你看,星星是人一顆一顆綴上去的,還有,那半鉤彎月像不像你的那把小柴刀?”嘉允看著他笑開,水光半盛的眸子,一如星海般綺麗,“我曉得了,這整片夜空都是你織出來的。對不對?” 星垂河涌,夜光溶溶。 計許看著她的眼睛,竟挑不出她這混亂邏輯中的一個錯字。 這世上任何不著邊際的話從她嘴里說出來,仿佛都是對的。 半鉤月影做舟,群山是片浩瀚無垠的簾幕,嘉允躺在計許為她織就的一葉扁舟內(nèi),飄沉在這一橫粲煥星河之中。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嘉允放下后撐的手臂,仰躺在竹席上,雙手枕于腦后,“要不要聽?” 臥看星河疏云里,夢落凡間簾幕垂。 她看向浩瀚蒼穹,他只望向她。 “在很久很久以前?!彼现L長的尾調(diào),擺起說書人的架勢:“有一只可愛的小熊仔,他乖巧懂事,誰見了他都歡喜得不得了。那時森林里流傳著這樣一個說法,動物不可以在有月亮的夜晚出門。傳聞月亮出沒的夜晚,就會帶來攝魂奪魄的惡賊。所以布旦森林幾十年來,都沒有動物會在月光隱現(xiàn)的夜晚出門。” 嘉允說起故事時音調(diào)婉轉(zhuǎn),措辭動人,計許望著她的側(cè)臉,被這個剛剛起頭的故事吸引。 她便繼續(xù):“可是熊仔寶寶是一個探知欲很強又極富正義感的小朋友,他想替布旦森林里的伙伴們捉住這個惡賊,讓大家不再擔心受怕。于是他在一個月懸高掛的夜晚,趁著熊爸熊媽睡著,偷偷溜出家門。陌生的月光從林蔭間篩落,樹影壓著樹影,熊仔走在中間,只能聽見自己的腳步聲,踩著落葉沙沙簌簌地響。他從森林東頭溜達到西頭,影子拖了大半里長,都沒有遇見什么攝魂奪魄的惡賊。” “于是第二天第叁天,在此后每一個月亮出現(xiàn)的夜晚,熊仔寶寶都會偷偷跑出門溜達,終于在不知道的第幾個夜晚,熊仔寶寶在森林西頭的小河邊,看見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月光下他踩著自己的影子,躡手躡腳……” 說到這,嘉允聲調(diào)不自覺壓低了很多,“忽地,他趁其不備,向那惡賊撲了去,一把將其捉住??烧l知,捉住的不是窮兇極惡的壞賊。而是一只……” 嘉允在這里頓了好半晌,這讓計許不免懷疑這個故事就是她順口編來的,因為她需要邊思考才能邊往下敘述。 只見她那纖軟濃長的睫毛在月光下閃了片刻,嘉允再度開口:“哇!那是一只超級可愛的小狐貍!雪白的皮毛,透亮的大眼睛,熊仔寶寶從沒見過那么漂亮的小動物,他看呆了,抱著小狐貍幾乎快要忘記松手……” 故事到這又卡頓了好久,就在計許覺得嘉允快要編不下去的時候,她又一次接上了:“熊仔寶寶和小狐貍說了他出來捉惡賊的意圖,小狐貍眨眨眼,便說自己也是出來捉惡賊的。于是他們一見如故,在月光下談天論地,有說有笑。直到曉光初現(xiàn),小狐貍便匆匆起身,說要回家了。他們約好在下一個月亮出現(xiàn)的夜晚見面,地點仍是這條森林西頭的小河旁?!?/br> 到此,嘉允闔上眼,徹底停下來。計許扯扯她的衣袖,她偏過頭回望過去,只見他嘴唇動了動,無聲地問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啊……”嘉允想啊想啊,終于把這個故事編了下去:“然后他們就會在每一個月亮出現(xiàn)的夜晚見面,月沉日出時分開。一直過了很久,久到熊仔熟悉了這個朋友,再也離不開她的時候……小狐貍便消失了。” 故事到這里嘉允顯然已經(jīng)沒有再用心去講述了,她想匆匆結(jié)尾,敷衍計許的好奇心:“小熊仔每晚都去布旦森林的西頭小河旁等她,卻再也沒有等到過小狐貍的出現(xiàn)。他開始茶飯不思夜寢難眠,最終他的反常被家人發(fā)現(xiàn),他將月光下遇見小狐貍的故事告訴家人,可大家都認為他被惡賊奪了心魄,大家都說他由于不安分守己被惡賊纏身,就連什么月光下的小狐貍都是他的一場臆想,一場夢而已。布旦森林根本就沒有什么小狐貍,這一切都是他不聽話而受到的懲罰?!?/br> 嘉允說完長吁口氣:“ok,故事完結(jié)。” 然而這個匆匆完成的結(jié)局并沒有使聽客滿意,計許又伸出手來扯她的衣袖,嘉允不耐煩地望向他:“結(jié)束了,故事結(jié)束了!不聽話的孩子就會被惡賊纏身,就這樣,over!” 計許擰著眉,面孔是一板一眼的認真,他坐起身,拿過紙筆快速寫下一段話,遞給嘉允。 【然后呢?熊仔遇見過小狐貍,在每個月亮出現(xiàn)的夜晚都遇見過,怎么就成了一場臆想呢?】 媽的,這小聾子可真不好騙。嘉允抬起手揉揉眉心,自知這是被磨人的小聾子給纏上了。 “嘿呀,我說了呀,布旦森林根本就沒有什么小狐貍,他說出來大家自然不會信的。也許,小狐貍只是他臆想出來的一個玩伴?!?/br> 計許聽完愣了很久,久到嘉允以為他已經(jīng)消化了這個胡編亂造的故事后,他又埋下頭,在紙上簌簌寫著。 【什么叫也許?故事是你說的,你也不知道真正的結(jié)局么?】 嘉允看著這句話,正如悶頭一擊,腦袋嗡嗡直響。隨后不耐煩地把紙條揪作一團,“誰讓那小熊仔不聽話,因為沒有動物會在有月亮的夜晚出門,所以遇見小狐貍的這件事,無人替他作證,就只能成為一場無疾而終的臆夢。” 那糾纏不休的人聽到這,默然了。 只是他那愁苦悵然的神情,一直印在面孔上未能消散。 嘉允有些不忍,牽過他的手,指尖熟稔地逗弄著他的掌心,安慰道:“不是每個故事有會有結(jié)局啦,也不是每個故事都是happy ending?!?/br> 聞之計許偏過頭,幽邃的眸光流露出一些不甘的落寞,嘉允被這樣的目光盯著,只得擺擺手承認:“好啦好啦,故事是我瞎編的。浪費你好長時間聽了個沒頭沒尾的故事,對不起好不好,別多想了,都是我的錯?!?/br> 編故事的人不負責,聽故事的那個倒是用透了心。 碧空皓月下,萬籟俱靜中。 夜幕灑下的清光緩緩流淌,渺然的月色膠凝在這無邊的舊夢之中。 有些人天生不著邊際,肆意放縱,可有人偏生固執(zhí)頑拗,誓愿死磕著一條路走到盡頭。 生┊動┊美┇文:wоо⒙νiρ﹝Wσó⒙νiρ﹞woo18.v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