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漪故作嗔怒地瞪她一眼?？上缃袷莻€鵝，縱然有萬種風(fēng)情，也是半點都施展不出。

    一只嬌嗔的鵝，看上去更像表情包。

    大約是意識到自己此刻的體型缺乏魅力，柳如漪不再優(yōu)哉游哉地盤旋，一點點放低高度，很快便在天樞峰上選了一處平緩山坡，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亟德?、著陸，將身體貼近地面，讓舒鳧一行從他背上下來。

    接著他搖身一變，又恢復(fù)了風(fēng)情萬種的美人姿態(tài)。

    當(dāng)然，其實他的原型也很美，從線條到羽毛的光澤都無可挑剔，稱得上“鳥中西施”。

    但他畢竟還是一只鳥。在他面前，人類一般不會心動，只會想擼，甚至還想把他薅禿。

    對此，柳如漪懷有深刻的心理陰影。

    幸好，舒鳧這會兒顧不上擼他。

    “這里就是天樞峰？”

    剛一落地，她便伸長了脖子四下打量，將山坡周圍的景象盡收眼底。

    “天樞峰”有個氣派名字，實地環(huán)境卻十分清幽雅致。

    山腰處環(huán)繞著一片青翠竹林，綠竹猗猗，秀逸挺拔，讓人一看便覺得心中涼爽。

    再往上，便是錯落有致的梅花、杏花、梨花，大多色澤清淡，像是兌水稀釋過一般，如薄紗，如霧靄，無限輕柔地籠罩在山巒之上。

    竹林中有一道青石長階，打磨得十分平整，自山腳處端端正正地一路鋪上來，又一直延伸到山頂附近。

    修士用不著這種臺階，舒鳧猜測，或許是給新入門的菜鳥用的。

    僅憑這一點細(xì)節(jié)，便足以看出掌門用心。

    ——天樞峰，似乎也是個寵徒弟的地方。

    “走吧，我?guī)阋娨娭逻h。”

    江雪聲雙手?jǐn)n在寬大的衣袖中，姿態(tài)和語氣一樣漫不經(jīng)心，“致遠是個好脾氣的，又喜歡孩子，不必?fù)?dān)心他為難你。我只擔(dān)心他看著你討喜，非要跟我搶人。”

    舒鳧“嗯”了一聲，心里卻沒怎么當(dāng)真。

    她想：我應(yīng)該不至于那么瑪麗蘇吧。

    江雪聲：“之前他就搶過一個?！?/br>
    舒鳧：“還真搶?。?！”

    江雪聲：“自然是真搶。說來奇怪，當(dāng)年那孩子，也不知中了什么邪，說是掌門更和氣，跟著他心里舒坦，跟我在一起就瘆得慌——難道我不和氣嗎？”

    舒鳧：“……”

    哦，那我還挺理解的。

    ……

    柳如漪的降落點距離峰頂不遠，三人都有修為在身，芳菲又是個體格強健的，不一會兒便沿著石階行至山巔。

    掌門居所——也就是九華宗大殿，大約有七八層樓那么高，玉砌雕闌，飛閣流丹，完全符合舒鳧內(nèi)心對于“瓊樓玉宇”的一切想象。

    唯一令人感到格格不入的是，在這座巍峨的、仙氣飄渺的建筑物周圍，環(huán)繞著一片如云似錦的繁花。

    淺藍，鵝黃，粉白，一水兒的水彩色系，大團大團的洇染開來，遠看不像仙山，倒像是一幅兒童畫。

    掌門的口味……這么小清新的嗎？

    江雪聲看出舒鳧心中疑問，悠悠道：“這些花草，都是天樞峰弟子種植的。致遠允許弟子培育靈植，弟子們怕破壞景致，大多選擇色調(diào)柔和的花草。久而久之，便成了這副模樣?！?/br>
    舒鳧：原來如此，是師門和諧的象征啊。

    一旦明白其中緣故，再看這些小清新花草，她的心境也不自覺地柔和起來。

    就在此時，近旁的花叢忽然一陣搖晃，有個毛茸茸的腦袋鉆出來，也不向眾人招呼，徑直沖著柳如漪道：

    “笑笑來啦？正好，師姐從東海取了些遺珠草回來，我剛在這里種下?；仡^你拿一點回去，給搖光峰的各位分一分。”

    柳如漪不以為怪，含笑應(yīng)道：“好。”

    柳如漪大名“柳笑”，“笑笑”想必就是他的小名了。

    舒鳧定睛看去，只見花叢中那人是個粉雕玉琢的小公子，頭戴玉冠，額點朱砂，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年紀(jì)。

    他好像很怕冷似的，身上嚴(yán)嚴(yán)實實裹著一領(lǐng)霜色斗篷，瑩潔的面孔陷在毛領(lǐng)里，眼珠水潤明亮，在日光下泛著一種奇異的鴉青色，像個毛發(fā)蓬松的小狐貍。

    仙山不知寒暑，四季如春，他這副打扮實在有些夸張。

    大約是哪個體質(zhì)畏寒的弟子吧，舒鳧想。

    她距離那少年最近，清楚看見他烏黑的發(fā)頂沾了一片花瓣，便自然地欺身上前，道聲“失禮”，伸手到他近旁，用靈力包裹著那片花瓣將它取下。

    “這個，有用嗎？”

    她將花瓣托在手心，小心翼翼地遞到少年面前。

    少年歪了歪腦袋，抬起水亮的大眼睛盯著她瞧，忽而瞇眼一笑，越發(fā)像只古靈精怪的小狐貍。

    “自然是有用的，謝謝你?！?/br>
    他伸手接過，轉(zhuǎn)身向那瓊臺玉閣似的大殿跑去，斗篷在身后翻飛成一抹煙霞，“曇華，快些過來吧。今日幾位掌峰真人都在，正要商議開放羨云臺一事，大家都忙壞了。”

    ——開放羨云臺？那不就是招生考試？

    這也太快了吧。

    舒鳧一點都不想與男主重逢，更不想陪女配搞宮心計，只盼望這次招生越遲越好。

    眼見少年一陣風(fēng)似的刮上臺階，她連忙緊走幾步跟上，卻又驀地一怔，在大殿前堪堪頓住腳步。

    她之所以停步，是因為大殿門口站著兩個人。

    說來奇怪，其中一個是約摸十五六歲的少年，身披斗篷，與那花叢中的小公子一模一樣，仿佛孿生兄弟。

    至于另一個，由于他的氣勢太過迫人，舒鳧只瞥了一眼就覺得雙眼刺痛，不自覺地錯開視線。

    那是個身量頎長的青年，湖藍里衫，月白外袍，一頭霜雪似的白發(fā)垂至腰間，清俊面容上神色寡淡，整個人仿佛一座無喜無嗔的冰雕。

    一言以蔽之——沒錯，是修仙文標(biāo)準(zhǔn)造型。

    舒鳧在腦海中回顧原著，總覺得這個白發(fā)仙男的造型有點熟悉，好像在哪里提到過，而且不是龍?zhí)住?/br>
    ——莫非，他就是傳說中的“秋掌門”？

    舒鳧正思忖著，忽然只見那花叢中的小公子上前一步，整個人化作一道流光，倏地沒入了大殿門口的少年體內(nèi)。

    緊接著，她聽見那白發(fā)青年冷聲道：“師尊，您又放自己的分神出去玩了。要是讓懷古真人看見，只怕又要大發(fā)雷霆，說您‘玩世不恭’，不堪掌門重任?！?/br>
    “他以為我想當(dāng)么？”

    小公子靈活地眨一眨眼，表情很是無奈，“明瀟師姐不回家，其他人要么脾氣不好，要么實力不足，我放心不下啊。要是換了懷古師叔，不出三年，九華宗都要變成凌家的后花園了?！?/br>
    “……”

    白發(fā)青年不答，又轉(zhuǎn)向臺階底下的舒鳧道：“你就是曇華真人新收的弟子？師尊和曇華真人嬌縱弟子，我卻不會。你即日便去講經(jīng)堂，若通不過入門考校，不如趁早下山，改投別派吧?！?/br>
    舒鳧：“……”

    對于旁人來說，這話不亞于當(dāng)面掌摑，教人十分難堪。

    但舒鳧不是旁人。

    她網(wǎng)上沖浪八百年，吔過奇文無數(shù)，踩過的雷足夠把一座山頭炸上天，什么傻逼反派沒見過。

    憑借她豐富的閱歷，不難看出這位白發(fā)仙男并無惡意，只是冷淡、嚴(yán)格、不假辭色，屬于面冷心善的教導(dǎo)主任類型。被他問候幾句，根本不痛不癢。

    她之所以陷入沉默，一是因為“這他媽才是掌門？”“掌門居然還是個孩子？”“他發(fā)量很大根本不怕脫發(fā)?。俊钡臎_擊太過震撼，二是因為，白發(fā)仙男的態(tài)度刺激了她的記憶，讓她想起了他在原著中的人設(shè)。

    舒鳧抬起頭，用一種近乎悲憫的目光凝視著他。

    在她深沉的目光中，蘊含著不能出口的萬語千言。落在外人眼中，可能會以為這是懷春少女的一見鐘情。

    然而事實上，她內(nèi)心想的卻是——

    是的，我記得你。

    你是掌門首徒，九華宗首席大師兄，一個教科書一樣的古典傲嬌系男子。

    后來女主入魔，男主和靖海真人要誅殺女主，門中弟子不敢阻攔。唯獨你惦記著同門情誼，下意識地上前擋了一刀。

    直到那一刻，女主才發(fā)現(xiàn)，那些年疾言厲色的教導(dǎo)主任，其實是個好人。

    只可惜男主早已功體大成，秒天秒地，一個連男配都算不上的普通配角，甚至來不及收下遲來的好人卡，就心脈寸斷，魂歸故里了。

    ——你死得苦狀萬分啊，大師兄！

    第二十七章 百樣人

    他來了，他來了，他來送菜了

    九華宗這位大師兄, 絕對算得上是個人物。

    他名叫“戚夜心”，取自“碧海青天夜夜心”，恰好與秋掌門撞了一個字。

    名字苦巴巴，人也苦巴巴。

    掌門覺得有緣, 再加上這孩子天賦、人品都很不錯, 便收他做了開山大弟子。

    戚夜心父母雙亡, 從小在掌門羽翼下長大, 對掌門乃至九華宗的恩情銘感五內(nèi), 鞠躬盡瘁, 死而后已。掌門要他上刀山, 他會把自己切片撒孜然；掌門要他下油鍋, 他不僅自己燒開水, 還會記得背上調(diào)料包。

    掌門讓他教導(dǎo)新弟子，他便傾盡全力，又當(dāng)?shù)之?dāng)媽（表面上是嚴(yán)父, 背地里是慈母），樣樣都考慮周全, 甚至還會親自編教案。

    他就像個盡職盡責(zé)的班主任一樣，一把這啥, 一把那啥的, 嘔心瀝血地拉扯著師弟師妹們成才。

    只可惜, 很多人都不領(lǐng)他的情。

    弟子們畏懼他，埋怨他, 對他的嚴(yán)苛嗤之以鼻, 變著法兒和他斗智斗勇。雖說“路遙知馬力, 日久見人心”，但在學(xué)生時代, 總是少不了心比天高的叛逆兒童。

    尤其是一見面就挨罵的。

    所以，戚夜心想不到，在場所有人——除了江雪聲和柳如漪之外，誰都沒有想到舒鳧的反應(yīng)。

    在戚夜心眼中，舒鳧是個伶仃細(xì)瘦、弱不勝衣的小姑娘，臉蛋不過巴掌大，個頭沒有木樁高，一身衣裙素凈如雪，唯獨發(fā)間那支玉釵還有幾分亮色。眉目倒是秀麗，依稀瞧得出是個美人胚子，但美也美得不張揚，一看便是朵楚楚可憐、不堪一折的小白花。

    然而，就在他眼前，這朵“小白花”仰著一張清水芙蓉似的臉，cao著一把十來歲小姑娘的清甜嗓音，脆生生地回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