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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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這聲音聽起來溫和清澈,還頗為熟悉。 白敏敏回頭,怔了一瞬。 那竟是…… 明檀身邊最為得用的管事丫鬟,素心? 她怎么會在這兒? 還有,她剛剛說什么?她…她家小姐? 素心上前,有條不紊地給白敏敏行了禮,又將自家小姐邀她過府嘗圓子的說辭重復(fù)了遍。 瞧見白敏敏身后已被凍得不行、正讓護(hù)衛(wèi)們架著送上來的梁子宣,素心還略微驚訝地問道:“梁世子這是落水了?” 白敏敏對現(xiàn)下狀況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不知道該應(yīng)些什么。 直到她瞥見后頭趕回來、還喘不過氣兒的綠萼朝她不停搖手,比著“沒事”的口型,才忽然像打通任督二脈般明白了什么。 她忙接話道:“對,對。梁世子落水,本…本小姐路過剛好遇見,就遣護(hù)衛(wèi)下水救他?!?/br> “嗨,原來是個男的啊。” “一個大男人落水還要救,跌份兒!” “圍這么嚴(yán)實(shí),至于么。” “散了散了,還以為是官家小姐呢!” 圍觀者百無聊賴地?fù)]了揮手,很快作散。 “???” 梁子宣被凍得渾身哆嗦,沒法兒說話,眼神中卻充滿了不可置信。 第五章 其實(shí)剛落水時,明檀與梁子宣感受無異,只覺得江水冰寒刺骨,難以忍耐。她嗆了兩口,掙扎咳嗽好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 ——她被人撞到落水了! 深宅大院里,因賴嫁賴娶所發(fā)生的“意外”數(shù)不勝數(shù)。弄臟衣裳換衣時共處一室,落水被救有了肌膚之親,這兩種最是尋常不過。 裴氏自小便教她在外該如何提防這些七竅陰私,還在去別莊避暑時專門請了女先生教她鳧水。 因著平日根本用不上,她又素來是能坐軟轎絕不沾地的嬌貴性子,岸上之人都不知道,她竟是會水的。 可惜時機(jī)不對,明檀還沒來得及告訴他們,梁子宣就已脫掉外衣往下跳。 情急之下,她只好沉入江中,想著繞開梁子宣,從碼頭另外一側(cè)上岸。 這般匆忙應(yīng)對已算機(jī)敏,怎奈江水太冷,她平日又不是什么好動之人,在水中游了沒一會兒,她下半身就傳來一陣突如其來的酸疼。 那種酸疼一抽一抽的,并著江水的冷冽刺骨,如針扎一般,讓她眼前只剩一片白光,完全沒法兒再往前游。 那一瞬間,明檀腦海中閃過很多念頭。 一會兒想著“讓梁子宣救還不如就死在這也算是保全了名節(jié)”,一會兒又想著“算了還是求救好了死在這兒尸體發(fā)泡腫脹簡直就是辜負(fù)了本小姐還未來得及名動上京的花容月貌”。 就在她結(jié)束猶豫決定浮出水面呼救之時,忽然有根黑色束帶毫無預(yù)兆地直穿入水,在她腰上迅速繞了一圈,隨后收緊,將她拉至岸邊,拋在了離碼頭有段距離的僻靜蘆葦叢上。 束帶那端的力道迅速而利落,毫無憐香惜玉之意。明檀被扔得頭暈眼花,模糊間只瞥見從她腰間抽離的黑色束帶末梢半截。 依著她養(yǎng)尊處優(yōu)十?dāng)?shù)載的經(jīng)驗(yàn)判斷,那根束帶的用料必非凡品,上頭暗紋精致繁復(fù),似乎用的是玄金絲線,劈絲極細(xì),濃重夜色下仍泛著淺淡光澤。 沒等她循著束帶看清立在那處的人,就有外袍落下,蓋住了她的身體,也掩住了她的視線。 …… “然后呢?”白敏敏忙追問。 “然后,就有人將我扛了回來?!泵魈纯吭诖策?,推開辛辣的驅(qū)寒姜湯,又接過婢女遞來的暖手爐,回憶道,“中途我問了好幾次,問他們是誰,準(zhǔn)備帶我去哪兒,可那人都不出聲,將我放在侯府后門就帶著外袍一起消失了?!?/br> “他們?不止一人?” “出手救我的和送我回來的肯定不是同一人,衣料差別很大,而且送我回來的那人很像在按吩咐行事,像是……隨從護(hù)衛(wèi)?!?/br> 白敏敏消化了會兒,還是有很多疑問:“等等,所以從頭到尾你都沒說自己是靖安侯府的人,人家卻準(zhǔn)確地將你送回了侯府?” “嗯,這也正是我覺得奇怪的地方。”明檀倚著引枕坐起了些,“要說目的不純,回府后我就仔細(xì)檢查過了,沒有丟失任何貼身之物?!?/br> 有所圖者,必取憑信。沒取,“那確實(shí)是很奇怪?!卑酌裘舭櫭妓妓鳎司?。 “好了,先不提這個?!泵魈聪肫鹧巯赂鼮橹匾?,“梁子宣那邊現(xiàn)在如何?” “他能如何,你都遣了素心過去,我還會傻到接不上茬嗎?當(dāng)然是按頭他落了水,我路過讓隨從救了他啊。你放心,我已經(jīng)讓人送他回令國公府了?!?/br> 聽白敏敏這么說,明檀那顆懸著的心總算落定。大庭廣眾之下的說辭是梁子宣落水,那不管事后如何,也只能是梁子宣落水。 畢竟明面上,兩府之間的姻親關(guān)系還十分牢固,她這未過門的世子夫人出事,于令國公府而言也算不上增光添彩,若不想與靖安侯府撕破臉皮還落不著好,他們只有默認(rèn)這一說法。 說來,今兒這事她總覺得哪里透著蹊蹺。當(dāng)時鬧著抓賊才有人一前一后沖了過來,但相比于被撞,她感覺自己更像被人推了一把才遭此罪。 想到這,她道:“敏敏,你回去找人幫我查一查今日撞我的那兩人?!?/br> “你懷疑落水不是意外?” “就是不知道,我才想好好查一查?!?/br> 白敏敏點(diǎn)頭,爽快應(yīng)下。瞧見明檀小臉還面無血色,她又給明檀掖了掖被角,順勢從婢女手中接過驅(qū)寒湯:“你先別cao心這些,來,把姜湯給喝了。” 味道太沖,明檀不想喝。 白敏敏也是執(zhí)拗性子,不依不饒往她嘴里塞,還碎碎念叨:“喝了喝了,不為你自己想是不是還得為我想想,你要是不喝這姜湯,回頭得了風(fēng)寒臥榻不起,那可都是我的罪過,我爹什么牛脾氣你還不知道,你就忍心看著我被罰跪祠堂?回頭跪出個三長兩短嫁不出去我怕是只能……” 明檀被念得腦仁生疼,索性接過瓷碗,閉著眼一口氣給咽了下去。 白敏敏一臉滿意。見計時的香印已燃大半,她起身拍了拍手:“既如此,你好好休息。時辰也不早了,我就先回府了。素心,綠萼,好好照顧你們家小姐?!?/br> 素心綠萼齊齊應(yīng)是,恭敬地將白敏敏送出了照水院。 經(jīng)了這通折騰,明檀身子骨有些受不住,也確是需要好好休息。她沒再講究入睡前那些繁瑣護(hù)養(yǎng),只在臉上敷了些蜜露,雙手浸了會兒新鮮羊奶。 半夜微雨,濃云遮蔽圓月。明檀蓋著錦被已沉沉入睡,整個靖安侯府也陷在密雨傾斜的昏燈靜謐之中。 大理寺獄,沿階而下的地牢幽曠昏暗,油燈十步一盞,仍掩不住陰森冷寂。 寺丞走在前頭,躬身引道:“王爺,舒二公子,這邊請?!?/br> 舒景然向來清貴雅致,第一次來這獄中,周遭的壓抑和腐壞氣息都讓他極為不適。他看了眼江緒,想來是征戰(zhàn)沙場刀口舔血的日子要糟糕百倍,如此這般竟也能神色漠然負(fù)手前行。他嘆了口氣,忙捂鼻跟上。 審訊處,墻上懸掛的刑具泛著幽幽冷光,待審之人已被獄卒綁上刑架。大約是還未上刑,此人形容狼狽,細(xì)看卻毫發(fā)無傷。 寺丞為江緒拉開圈椅,恭敬請他入座。 江緒也沒讓,撩開下擺徑直落座,指尖輕點(diǎn)扶手,沒什么表情,看著暗處刑架。 “王…王爺?!毙碳苌系娜丝辞鍋碚?,恐懼之意涌上心頭,“王爺為何,為何捉小臣來此?小臣冤枉!” “冤枉。”江緒偏頭直視著他,“你盡可再等上一等,等承恩侯也下了獄,一并向他喊冤?!?/br> 承恩侯! 刑架上的人血液一瞬凝固。 其實(shí)早在他回府途中無端被捕、還無人向他解釋為何捉捕開始,他就隱隱有所預(yù)感。但他一直不愿也不敢往那上頭想。畢竟若真與承恩侯有關(guān),于他便是滅頂之災(zāi)。 “小臣雖然與侯爺有所往來,但,但……” “張吉,本王念你是個聰明人,才保你現(xiàn)在仍是全須全尾,你確定要跟本王兜圈子么?!?/br> 江緒起身,緩步走至近前,偏頭看他。 大約是在地牢的緣故,他身上那種征伐殺戮的淡淡戾氣擴(kuò)散開來,帶著極重的威壓之勢。聲音不高,卻無端讓人發(fā)冷。 張吉張了張嘴,被壓得失聲片刻。 他知這是清算開始,也知江緒來此目的,死寂般的沉默隨著地牢腥腐之氣蔓延開來。 好半晌,他猶豫著蠕動嘴唇,還是不死心地想為自己爭取些什么:“我手中,確實(shí)有些王爺用得上的東西,若王爺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我便……啊——!”他話未說完便突地痛呼出聲。 舒景然一怔,這才發(fā)現(xiàn)墻上帶有倒鉤的施刑利刃不知何時已經(jīng)避開要害扎入張吉腰腹,鮮血正汩汩外流,張吉那身白衣迅速染紅,粘稠血液還滴滴答答地落在臟暗地板上。 “你有什么資格同本王談條件?”江緒傾身,附在張吉耳邊,漫不經(jīng)心地問。 他執(zhí)柄之手未松,倒鉤貼著血rou,還在往里寸寸推送,反復(fù)輾轉(zhuǎn)。 張吉痛得面無血色,額上冒著豆大汗珠。到底是沒怎么吃過苦頭的人,半刻不到便白眼一翻昏死過去。 江緒站直,任由獄卒用冷水將張吉潑醒。 刑墻邊火爐也已燃起,烙鐵燒得發(fā)紅,張吉剛剛恢復(fù)神智,便見獄卒舉著烙鐵朝他逼近,不容喊停,那烙鐵又直直烙在方才傷處。 又是一陣撕心裂肺的痛叫。 獄中刑具百般,張吉才經(jīng)了兩遭就尿起了褲子,腥臊之氣四溢。他后悔先頭沒喝敬酒,嘶啞著嗓子喊叫:“王爺!王爺我說!承恩侯強(qiáng)占田莊私開鹽礦!證據(jù)在城郊,我在九里坡置的私宅!埋在后院杏樹下面了!” 子時,地牢門開。 出了大理寺獄,舒景然終于呼出口濁氣。許是下過一場小雨,他感覺今夜上京的氣息分外潔凈。 只是回想起剛剛在地牢中,江緒眼都不眨將倒鉤刑刃刺入張吉腰腹,還一寸寸往里轉(zhuǎn)旋的畫面,他總覺得今晚必會噩夢連連。 不過話說回來,定北王殿下本就是出了名的狠戾無情。想當(dāng)初戶部侍郎貪墨軍餉延誤軍機(jī),他自修羅場中浴血而歸,不應(yīng)詔不入宮,第一件事便是直取貪官項(xiàng)上人頭。 其夫人自知無命茍活,為保全家中絕色雙姝,讓雙胞女兒自請為奴,侍奉在側(cè)。 那般傾城容色,照理來說是個男人就會意動,且保下兩個女子,對他來說勾勾指頭便能做準(zhǔn)。他卻不為所動,依律抄家,滅門斬首,一個未留。 所以,“先前在江邊,你為何出手救明家小姐,還讓暗衛(wèi)將人送回了侯府,憐香惜玉……可不像是啟之你會做的事。” 他還以為江緒這趟回京轉(zhuǎn)了性,生了惻隱之心,地牢里走一遭,他才發(fā)現(xiàn)是自己想多了。 憶及在聽雨樓中無意聽來的壁角,他又笑:“難不成你對那位明家小姐,一見傾心?” 江緒垂著眼眸,扯了扯唇,邊慢條斯理擦著手上血漬,邊不急不緩道:“不愧是名動上京的舒二公子,真是溫柔多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