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人的大腦保護(hù)機(jī)制很強(qiáng)，會選擇性遺忘令人自身痛苦的記憶，我還蠻相信這點(diǎn)。

    碼上一章時我就拼命在記憶中翻找聽師父給我媽打電話告狀，我當(dāng)時的種種情緒和反應(yīng)，找到回憶卻都是片段，像丟了一半的拼圖，怎樣都拼不全。

    不過有些段落我還保留著，比如他和我媽通話時的態(tài)度語氣平和又輕松，臉上甚至掛著客氣的笑，只是那笑在我眼中無比可怕猙獰。

    他把如何發(fā)現(xiàn)我和王二jian情的過程和我媽平鋪直敘講完，一點(diǎn)水分沒摻，全撈干的說。當(dāng)然了，他對他和我的關(guān)系只字未提。

    怎么提，有臉提么，他又不傻，說了這事，他還有立場跟我媽告狀么。

    梅子開始替我說情，說我和王二應(yīng)該是偷偷交男女朋友，沒敢告訴老師，現(xiàn)在他知道了，我倆也能公開了，以后別在工作室做這事就好，老師別生氣。

    “男女朋友？你問她，她在老家是不是有男朋友！”

    師父一句話把梅子懟閉了嘴，這下她也不知該如何幫我，又回歸沉默。

    臉皮撕破成這樣，我也沒把我和師父的關(guān)系明明白白的當(dāng)梅子面說出來，總覺得事不能做得太絕，凡事都給對方留余地，各自讓一步，好過步步緊逼。

    可我仍對他把這事告訴我媽憤怒不已。

    倒不是我認(rèn)為有啥丟人，我媽知道我是個會在包里放個安全套的女孩，她雖心里別扭，可見我也算懂得保護(hù)自己，并沒多說啥。她也知道我交過男朋友，處女早已是歷史，成年女性有正常欲望睡個男孩子，在二十一世紀(jì)還算新奇么？

    我憤怒源于師父完全沒必要把這點(diǎn)破事當(dāng)大事告?zhèn)€狀，那會兒我已經(jīng)22歲，身心無恙，是完全行為能力人，又不是人命關(guān)天的事，需要告訴家長？

    回老家后，梅子和我在網(wǎng)上聊天，提起這事她說：“老師根本不是要告狀，他就是為了羞辱你?！?/br>
    梅子還說，她是師父的學(xué)生，也受過他恩惠，卻也覺這事干得不地道，“他不光是羞辱你，也是在羞辱你媽?！?/br>
    一個電話，一箭雙雕，不，是叁雕。

    那天起，王二就搬出了工作室。

    師父掛斷電話后，我憤怒異常，滿腔怒火憋得胸口疼，又想不出什么法子氣到他，身子一陣篩糠似的抖動后，我一頭歪在椅子里渾身抽搐，扭曲著繃緊的胳膊腿，翻著白眼，口角流涎，嗓子里胡亂嗚咽，貌似癲癇發(fā)作。

    我沒癲癇病史，我裝的，忘了啥時候?qū)W會的這招，嚇唬人專用伎倆，每次被人氣得半死我就演一場。數(shù)年后見我爸因腦病真的犯癲癇，我還驚訝自己學(xué)得也太像了吧，人生最大演技就是學(xué)癲癇發(fā)作渾然天成！

    梅子嚇壞了，喊著叫救護(hù)車，師父倒談定，直接把茶壺里的冷水潑了我滿身。

    小貼士：癲癇發(fā)作潑冷水沒用，找東西塞進(jìn)患者嘴里防止咬到舌頭，馬上叫120才是正解。

    冷水淋得我冷靜不少，見他沒有叫救護(hù)車救我的意思，怕是我死這他也想好了怎么跟我家人交代，真叫來救護(hù)車，人家也一眼能看出我在裝，算了，不演了，累，還冷。

    算計時間差不多我“蘇醒”過來，坐在原地嚎啕大哭，從筆筒里抽出把剪刀要往手腕上劃，這回不是裝的，我是真的想當(dāng)場去世。

    梅子奪了剪刀扔得遠(yuǎn)遠(yuǎn)的，師父在老板椅上坐得穩(wěn)穩(wěn)的，樓下安安靜靜，不知王二在干嘛。

    師父扯開嗓門罵我：“你和男學(xué)生亂搞，你就是蕩婦！不要臉！對我不義！犯錯了不想解決辦法想輕生，你就是不義！不孝！”

    OK，我不義，我不孝，我承認(rèn)自己是蕩婦，只要王二不會因此耽誤畢業(yè)，不讓我再多一份愧疚便好。

    或許王二的安靜讓師父無法忍，他走到樓梯口吼：“你給我上來！”

    王二怯怯上樓，見我的狼狽只是皺皺眉頭，一句話說不出口。

    師父大手一揮：“你走吧，工作室你不能住了！”

    他轉(zhuǎn)身就下樓，我以為他去收拾東西，跟著跑下去，見他行李早收拾完了，只有一個旅行袋，就放在門口。

    開門時，王二哭了，我也不知道為啥，哭著扯他的袖子拼命把他往回拽。他拿掉我的手，哭著說：“你好好的……跟老師也好好的。”

    獨(dú)在異鄉(xiāng)唯一能說知心話的人，他不要我了。

    我癱在門口，看電梯上來，開門，王二進(jìn)去，關(guān)門，電梯下行，液晶屏數(shù)字從9到1。

    狠狠摔了防盜門，我奔回臥室把門關(guān)緊，靠在冰涼的毛坯墻面上放聲嚎叫，梅子在外面哄我，“你別難過了，沒事，老師不是真的怪你?！?/br>
    愛jiba怪不怪，愛他媽誰誰，老子難受，老子就要喊。

    師父往死了敲門我也不開，我心想敲你媽逼，你他媽不有鑰匙么！

    也許他是察覺所做所為太過刺激我，也許是顧念舊情還想和我繼續(xù)廝混下去，做人留一線，日后好相見，他軟下態(tài)度，嘆口氣說讓我自己好好反省反省，就和梅子一同離開。

    反省，我是該反省反省，還是自己太年輕，是人是狗分不清。

    大哭一場后，我給我媽去了個電話，想和她解釋一下發(fā)生的種種，還沒等我多言，我媽就說：“mama覺得你們老師挺怪的，他跟我說那些事，都不是他該說的。寧波呆得不開心就回來，或者換個城市也行，沒事?！?/br>
    我媽說得平平淡淡，讓我心里更難受，雖然我也沒準(zhǔn)備混得多出人頭地，但我知道她是失望的。

    她不是失望我沒混好，而是我沒混好，無法在別處成家立業(yè)，她便沒了借照顧我為由離開老家的機(jī)會。

    和我一樣，她也想走。

    我媽很像樊勝美和房似錦，多年來被原生家庭壓榨得不成樣，我爸無能，格局又小，她也很想逃離。

    來到寧波后，有次我媽深夜點(diǎn)電，破天荒說了很多心里話，也說了她之所以同意我走，是希望我能在外面安身立命，好讓她有地方投奔，擺脫姥爺和舅舅給她的壓力。

    所以她說我不開心就回家，沒事，真的沒事么？

    所以我不開心了，我能回去么？我覺得不能。

    我不能，便只能暫時留下來，研究下一步的去處，遠(yuǎn)離師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