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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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朱老尚書的孫女兒,也就是女先生“湖心燈”名揚舊京后,據(jù)說許多閨閣中人,也開始寫書了。 蘇遙收到過不少書稿。 如今蘇氏書鋪也算頗有些名氣了。 蘇遙對女作者沒什么偏見,只是陸嶼上回的提醒在先,他每每收到,總不免念起,便不大愿意簽下。 陸山長那次提醒他,不要與湖心燈這樣的人物有何牽扯。 蘇遙素來謹慎,總是能推便推:“姑娘,我這書鋪暫時不收書稿了。” 他一時不防,直接點明小姑娘的身份,倒惹三兩目光望過來。 小姑娘似乎微有薄怒,卻并不羞赧,索性落落大方地道:“我前兒還聽說,蘇老板分明剛簽下一位尹先生的書,怎么換成我,便是不收了呢?” 小姑娘淡淡蹙起兩道長眉:“我原聽聞,蘇老板乃舉子出身,便以為您斷不會如那些鼠目寸光的書鋪掌柜一般,因我是女子就加以輕視。卻不想蘇老板也是如此……您若不收,我再轉(zhuǎn)投別家就是?!?/br> 外頭瓢潑大雨,小姑娘就要賭氣離開,傅陵卻慢悠悠踱過來,緩緩笑笑:“湖心燈出名,近日所收書稿實在太多。蘇老板倒也并非針對你,何必如此說話?” 傅先生便是掛著笑意,終究氣勢迫人。 那小姑娘不由錯開他凌厲的目光,頓一下,復(fù)抬頭,語氣就平和不少:“那蘇老板可是冤枉我。我與她們并不一樣,她們不過貪個新鮮,或羨慕朱小姐的名聲,提筆玩兩日也便罷了。我卻當真想做個話本先生?!?/br> 十四五歲的小姑娘如此認真的語氣,倒將蘇遙逗樂了。 小姑娘瞧見他眸中笑意,又皺眉:“我并非在說笑,我連正經(jīng)筆名都想好了。若您簽我,我就叫‘月朧明’?!?/br> 這名字聽得蘇遙不由一怔。 傅陵只笑:“若不簽?zāi)???/br> “不簽便是這筆名不吉利。我如此好的文章都簽不上,自然得換一個。” 小姑娘語氣大得很。 生得一副溫婉賢淑的眉眼,性子卻張揚。 蘇遙自然知道她張揚。 默一下,仍是忍不?。骸肮媚锸欠裥蘸??” 小姑娘明顯怔一下。 這表情,肯定就是了。 何皎,筆名月朧明,約莫十年后,名揚四海的大才女。 這是書中濃墨重彩的一位女子。 國朝雖推崇才女,卻終究對女子言行加以束縛。許多人對所謂才女的欣賞,也如同看一樣新鮮物件。賞玩而已,尚談不上尊重。 何皎便是令天下人皆尊重的一位女先生。 她未出閣時,便以此筆名寫書。嫁入京中后,于一場宴會上舌戰(zhàn)許多老先生,詩詞歌賦、天文地理、諸子百家皆信手拈來,且大辯陳腐舊觀,說出了諸多“驚世駭俗”的言論。 后因與侯府夫君脾性不合,毅然和離,再度鬧得滿城風(fēng)雨。 何皎并未如何在乎,只道“知音少,弦斷有誰聽”,云游四方,于一場講學(xué)中再次大辯各路酸腐鴻儒。 書院中人將這場論辯如實記錄下,記名“月朧明先生”。 何皎這個筆名一時名震八方。 當世有人不喜歡她的出格,卻也有人欣賞她的離經(jīng)叛道。 但無人不敬重她的才華學(xué)識。 何皎于褒貶不一中,我行我素地活了一輩子,死后數(shù)十年,都是“女子不必為世俗言論所束縛”的楷模。 蘇遙讀書之時,很懷疑她是位穿越人士。 如今看來不是,打小就這個性子。 蘇遙便笑笑:“姑娘既然如此有把握,那留下看看就是?!?/br> 小姑娘立時歡喜,卻又否認:“我并不姓何?!?/br> 蘇遙彎彎眉眼:“簽契書時,要用真實名姓?!?/br> 何皎一愣,又抬頭:“那好吧。我就姓何,蘇老板可不能因為我姓什么就不簽我。” 蘇遙好笑,只得送她走。 他不過是想看看幼年期大才女的筆墨。 畢竟書中那般描述,他忍不住好奇。 總比錯過了強。 若當真好,正巧簽下;若不好,能欣賞一下名士幼年期作品也不虧。 蘇遙倒不至于因為她是何皎,便接口簽下。 人家雖有一輩子閃閃發(fā)光的人生,蘇遙也沒想著遇見就抱大腿。 他只要無憂無慮平平安安地,過好這一輩子的小日子就好啦。 柴米油鹽尚且顧不過來,蘇遙雖手握劇本,也沒心思惦記著去做什么青史留名的大人物。 然后蘇遙當真算了半晌午柴米油鹽的賬目,反倒是傅鴿子一直在看這書稿。 蘇遙笑笑:“傅先生覺得這書稿還成?” 傅陵默一下,復(fù)勾起嘴角:“筆法稚嫩,故事卻有點意思?!?/br> 蘇遙順勢問他:“能簽么?” 傅陵疊起書稿,卻望過來:“蘇老板,你書鋪中的生意,為什么問我的意思呢?” 還能為什么,因為你是舊京頂尖的話本先生。 蘇遙對上他眸中數(shù)分調(diào)笑,卻直覺傅陵并非此意。 你家的事,卻問我的意思,是把我當什么人呢? 這是傅相的意思。 但傅相這話說得太含蓄了,小木兔子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蘇遙仍在思索,卻走近一客人,似有躊躇:“蘇老板……我托大說句話,這書,您還是別簽得好?!?/br> 他聲音不大,書鋪中另一客人卻瞧過來。 并露出意味深長,又心知肚明的眼神。 這年輕客人讓人一看,倒不再猶豫,只神色微沉:“咱們舊京出了一遭大事,我也是昨日晚上才聽到風(fēng)聲??磥硖K老板并不知道?” 蘇遙不免搖頭。 他傷了手的這幾天,都好好待在家中,并不知道什么。 旁邊另一年老的客人倒比他大大咧咧,只過來:“吞吞吐吐做什么?也不必你藏著掖著,今兒肯定整個舊京都傳遍了?!?/br> 出于對瓜的天然敏感,店中其他的猹都湊近。 蘇遙只問:“究竟何事?” 年長客人“嗐”一聲:“可是件天大的事。前日,說是前日,宮中朱貴妃,讓今上廢為庶人了!” 周圍的猹皆交換一個驚訝的眼神。 傅陵手中一頓,淡淡望過來。 此事他知道。 但朱貴妃并非吃素的人物,本就是進過冷宮又爬出來的狠角色,傳話之人又說不清具體緣由,傅陵只讓再去查查看。 看來這回不是玩什么爭寵手段。 八百里開外的舊京都能知曉,這是當真廢了。 年長客人簡單解釋一下自家消息來源,接著道:“這肯定是真事。京中許多門戶皆知道的,我昨日晚上才打聽到,他們說,朱貴妃突然失寵,是因為向今上進了一本書。” 蘇遙立時緊張:“書?” 年輕客人低聲道:“我聽說的,也正是書。故而才想提醒蘇老板?!?/br> 他接著道:“我聽說的是,朱貴妃向今上進了一冊話本,今上原本看著,卻忽然大怒,扇了朱貴妃一個耳光,出門便下旨講她廢黜入冷宮。就連五皇子,也立刻送入太后宮中了?!?/br> 年長客人蹙眉:“我怎么聽說是,今上在寢殿內(nèi)下旨,朱貴妃哭著追出來,才被打了一耳光的?” 兩人皺著眉對視一眼。 一客人道:“我覺得這位老先生說得對??隙〞烦鰜淼?,被廢了怎么可能不追出來呢?” 另一客人道:“可是下旨得出門下吧。今上勃然大怒,肯定抬腳就走,當眾宣口諭啊?!?/br> 再一客人道:“但也能喊人進去宣口諭,然后把朱貴妃拖出去的?;蕦m是今上的,今上憑什么要走???” 之前那客人又道:“也未必……” 蘇遙:……我總是因為不夠細致入微而與你們格格不入。 不是,這不是重點好嗎各位猹? 怎么還津津有味地討論開了呢? 蘇遙忙將歪了的樓扶回來:“當真是因為話本嗎?” 這邊的細節(jié)討論終于一停,那年長客人才想起正事:“千真萬確?!?/br> 瓜主怕失去猹的信任度,又解釋一遍消息來源,信誓旦旦:“真的,就是朱家那個才女孫女兒寫的書,叫什么來著,叫湖……” “湖心燈?!蹦贻p瓜主接口。 “對對對,就是這個名兒。” 兩位瓜主交換一個信任的眼神,年長客人繼續(xù)道:“說是他家這小孫女兒的新書,尚在刻印,咱們舊京還沒得看。但朱貴妃是自家人,給今上看了一眼。這一看不要緊,里頭卻又一句大逆不道的話?!?/br> 年輕客人默默點頭:“嗯。著實大逆不道?!?/br> 眾人神色終于緊張幾分。 傅陵微微蹙眉。 眾人屏聲斂氣,只聲音都不由壓低些許:“什么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