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牌號是‘34’開頭的，”晏君尋說，“34345?！?/br>
    “說什么呢，”樸藺嘲笑道，“現(xiàn)在哪兒還有‘34’開頭的車牌號？那是戰(zhàn)時備用，2162年以后都改成了abc。a345，這種?！?/br>
    “不是，”晏君尋確定地說，“就是34345?！?/br>
    “冥間牌，”樸藺眨了眨眼睛，“……我沒罵人，真的是冥間牌。什么車會用戰(zhàn)時牌號？戰(zhàn)時根本沒人坐出租車，都是軍方征用去押運戰(zhàn)犯的。這是惡搞吧？模仿那個，神話里的卡戎，”樸藺做出劃船的動作，“專門替亡靈擺渡?！?/br>
    小面館里空氣污濁，靠里的位置是個衛(wèi)生間。老板正在沖廁所，傳出響亮的抽水聲，晏君尋的位置還能看到衛(wèi)生間里的洗漱臺。

    冥間牌，洗漱臺。

    晏君尋的胃里在抽搐，有些想吐，似乎是剛才吃下去的面在作祟。但奇怪的是他沒有聞到衛(wèi)生間里的臭味，而是聞到了血腥味。

    不要在衛(wèi)生間里進(jìn)食。

    晏君尋的腦袋里突然橫出這句話，還有那只發(fā)卡。

    “側(cè)寫師？”樸藺打斷晏君尋的思緒，跟著晏君尋的目光看過去，“偷看別人上廁所是違反區(qū)域良俗的?！?/br>
    “‘我得打車回家’，”晏君尋喃喃道，“車也來得太快了?！?/br>
    樸藺覺得晏君尋很不對勁：“你需要心理醫(yī)生嗎？編號01ae86是不是對你做了什么？”

    “謝謝，”晏君尋站起來，“我需要你的車?！?/br>
    “等等，”樸藺跟著晏君尋站起來，慌忙付賬，追在他身后，“我的車？我只有輛破自行車！”

    晏君尋推開面館的門，外面的天已經(jīng)黑了，雨仍然在下。他會懷疑很多事，但他從不會懷疑自己的直覺。

    林波波正在放重金屬樂，節(jié)奏快得就像今晚的雨點。他高興地說：“今，今晚沒有監(jiān)控，督察局也，也不工作，”他轉(zhuǎn)過頭，對已經(jīng)被捆住的女孩兒們做出小丑般的鬼臉，擠壓著自己的五官，“所以我來工作咯。”

    漆黑的夜路上沒有路燈，它們和攝像頭一起被砸壞了。黑色02就像條黑色的船，靜靜漂過舊區(qū)的水面。

    晏君尋在雨里把自行車騎得飛快。他沖進(jìn)黑暗里，仿佛沖進(jìn)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深海。

    追上那輛黑色02。

    晏君尋想。

    追上那輛黑色02！

    不然他會后悔的。

    第92章 燃燒

    黑色02早已在暴雨里靠岸。

    胡馨和易蜓靠在一起, 驚恐地注視著林波波。這個男人像是有病，狗似地趴在地上，瘋狂地嗅著地面。

    林波波被這個家迷倒了, 他神情陶醉, 在嘴里小聲念著“mama”。他從客廳一路嗅到胡馨的臥室, 在那里看到了胡馨的全家福。

    “你真是，”林波波著迷地看著全家福，“你真是太幸福了。”

    胡馨被膠帶封住了口，發(fā)出沉重的鼻息, 眼睛里滿是對林波波的畏懼。林波波伸出舌頭，貪婪地舔著這張全家福, 想把它吃掉。他古怪地舉動嚇壞了女孩兒, 她們顫抖地擠在一起。

    這個時候電話響了，那是胡馨mama的晚安電話。

    林波波聽見電話鈴聲，對女孩兒露出驚喜的表情。他把全家福摁在胸口, 姿態(tài)忸怩，用蹩腳的演技說：“你mama要和你說晚安?！?/br>
    胡馨在顫抖中流淚。

    房內(nèi)只有盞臺燈亮著，林波波的臉忽暗忽明。他俯下身，把耳朵貼在電話上，嘴里說：“喂, 你好, 你好，mama，我抓走了你的女兒?！?/br>
    電話鈴聲還在持續(xù)。

    林波波保持著俯身的動作，表情很豐富，豐富到畫面詭異，像是在演不好笑的喜劇默片。

    十幾秒后鈴聲斷了。

    “掛了, ”林波波指著電話，對胡馨說，“掛了噢……”他的表情逐漸陰沉下去，“你都沒有接，她怎么就掛了？”

    房間里有股鐵銹的味道。

    胡馨感到一陣窒息，她不敢看林波波，下一秒似乎要發(fā)生什么。

    林波波把老式電話扯下來，蹲在女孩兒面前，撕掉了胡馨嘴上的膠帶。他將電話聽筒用力摁在胡馨的耳朵上，推搡著胡馨的腦袋：“喊mama，大聲，大聲點！讓她聽見。”

    胡馨在恐懼中放聲大哭，她掙扎著喊道：“mama！”

    可是電話已經(jīng)被林波波扯壞了，里面連忙音都沒有。

    胡馨剎那間就絕望了，她朝林波波搖著頭，慌張地哭喊：“對不起?！彼恢雷约鹤鲥e了什么，只能不斷地道歉，“對不起、對不起！”

    林波波歪著身體，把耳朵湊到聽筒邊。他的左眼才長過麥粒腫，被雨水泡得刺痛，這讓他表情扭曲，說不清是在爽還是在痛。胡馨的哭喊讓他重拾尊嚴(yán)，他覺得自己太威風(fēng)了。

    林波波抬手替胡馨擦拭眼淚，他對手指上沾到的淚水感到惡心，但這又讓他很興奮。林波波注視著自己的手。這只手每次撫摸女孩兒，他就會得到無與倫比的快樂。

    “今天天氣很，很差，”林波波直勾勾地看著胡馨，“一直下，下雨，把你淋臟了。你生氣嗎？生我的，的氣嗎？”

    胡馨使勁搖著頭，她快瘋了。

    “但是我很生氣，”林波波說，“水弄，弄臟了我的鞋，鞋很貴?！?/br>
    胡馨崩潰地喊：“對不起?！?/br>
    “住嘴！”林波波突然生起氣來，他給了胡馨一巴掌，“住嘴！對不起、對不起！婊子、賤貨只會說對不起！不要再說了，不要！”

    林波波抱住腦袋，想起他的母親。他曾經(jīng)因為弄臟了球鞋，被母親懲罰，赤身裸體地站在門外樓梯口，忍受著夢魘般的羞恥，哭著求他母親開門。

    婊子只會說對不起，林波波，我不需要你的對不起，我不需要！

    他母親在歇斯底里地尖叫。她不會正常交流，她總在尖叫。她要發(fā)泄，把傷害轉(zhuǎn)嫁給別人，這樣自己不會痛苦，這是林波波從她那里學(xué)會的唯一技能。

    林波波不愿意再想起自己畏畏縮縮的姿態(tài)。他拽起胡馨，又給了胡馨一巴掌，把女孩兒扇倒在地，但這個強勢只存在了幾秒鐘，易蜓忽然翻滾著掙扎起來，用自己被捆住的雙腳踹著林波波的小腿，喉嚨里發(fā)出憤怒的聲音。

    林波波攥住易蜓的頭發(fā)，把易蜓的上半身提起來。他舍不得打易蜓，這是他能找到最滿意的女孩子。易蜓的頭發(fā)攥在手里像是綢子，觸感絲滑。

    林波波痛苦地說：“你的靈魂不干凈，你被侵占了，你也需要教育?！?/br>
    他執(zhí)著于“教育”這個詞，那其實是個謊言。

    林波波不正常的性認(rèn)知讓他對“zuoai”難以啟齒，正常性交無法讓他得到快感，他缺失的那部分性教育都補在了性暴力上。凌虐是他自己找到的性發(fā)泄方式，他認(rèn)為自己是對的，錯的是別人，只有他是正常人。

    這些女孩兒——這些被林波波抓住的女孩兒，在林波波眼里都需要教育。他把自己曾經(jīng)遭受的屈辱朝著她們加倍發(fā)泄，但他又如此可悲，在所謂的“進(jìn)食”后從不敢和尸體對視。

    衛(wèi)生間里的水龍頭正在漏水，滴答的聲音都被雨聲遮擋。

    林波波扔掉易蜓，把胡馨朝衛(wèi)生間的方向拖。

    胡馨預(yù)感到衛(wèi)生間里的危險，拼命推著林波波的身體。她全身都在抗拒著林波波的觸碰，這觸碰不僅讓她顫抖，還讓她干嘔。

    “陰天，大雨，”林波波嘴里念著今天要寫的日記，“我在便利店接到獵，獵物。獵物在尖叫，太吵了，太吵了。”

    雨急促地拍打著衛(wèi)生間窗戶，那里還掛著簾子。

    “我很生氣，我特別生氣，我討厭哭聲。你為什么這么吵？你總這么吵！”林波波揪著胡馨的頭發(fā)，把胡馨摁向洗手池。他要“教育”她，用毆打的方式。他喊叫起來：“你這個反應(yīng)遲鈍的豬！”

    暴雨從窗口入侵，風(fēng)把簾子刮得左右搖擺。

    胡馨的腦門兒磕到了洗手池邊緣，她感到暈眩，甚至有些聽不太清林波波在講什么。她撞開了水龍頭，涼水“唰”地沖出來。

    “救命，”胡馨的臉被摁進(jìn)水里，她劇烈搖頭，嗆得咳嗽，斷續(xù)哭喊，“救、救命！”

    胡馨發(fā)間的發(fā)卡掉在水池里，她用手撐著面前的鏡子，想要防止自己溺弊在水池里。

    林波波的面部扭曲，他決定下狠手，把胡馨的腦袋摁進(jìn)去。

    “媽——”胡馨的頭埋進(jìn)了水里，接著拼命搖動。

    胡馨凄厲的喊叫都被水埋沒了，變成沸騰般的氣泡。她耳朵里也有水。水，水猶如液體膠，正在漫進(jìn)她的身體，封死她的口鼻，讓她無法呼吸。

    涼水激烈地迸濺，像是雨，不斷地打到鏡面。鏡子里映有翻飛的窗簾，窗簾已經(jīng)濕透了，拍在銹跡斑駁的窗口，漏出窗外排水溝的惡臭。

    林波波聽到暴雨聲，很吵，這個世界太聒噪了。他重新提起胡馨的頭發(fā)，但他還沒有進(jìn)行下一個動作，半開的窗戶就從他的側(cè)面爆開了，玻璃剎那間濺得滿地都是。

    晏君尋從窗口翻進(jìn)來，用砸過玻璃的拳頭砸中了林波波。林波波歪身撞在了衛(wèi)生間的門板上，摸到自己臉上有血，當(dāng)即抓起洗漱臺上的護(hù)膚品砸向晏君尋。晏君尋不躲閃，他扯住了林波波的領(lǐng)口，又給了林波波一拳。林波波鼻間一熱，被晏君尋摁著后腦撞上鏡面。

    鏡子“啪”地裂開。

    林波波發(fā)出慘叫，他試圖捂臉，有血流出來了：“豬！崽種！”

    晏君尋在喘息，臉上的雨水沒有擦。他看到胡馨的發(fā)卡掉在洗手池里，突然感到憤怒，一種被剝奪、被壓制的極端憤怒。他不顧林波波的喊叫，把林波波拽出衛(wèi)生間。門口的柜子在晏君尋的拖拽間被撞歪，花瓶、水杯摔碎在地。

    林波波抄起柜子上的熱水壺，再次砸向晏君尋。他的身體很笨重，動作也很遲鈍，只是力氣大。熱水壺?fù)糁辛岁叹龑じ駬醯氖直?，林波波趁機抱住晏君尋的手臂，把晏君尋掄撞向墻壁。

    林波波發(fā)出哮喘般的聲音。他捂著自己的喉嚨，向后退，朝晏君尋大喊：“滾！殺了你！”

    “靠，”樸藺在門口使勁拽著生銹的鐵鎖，“這破鎖！”

    “破門，”玨亮起通導(dǎo)器，像是樸藺在黑暗里的指引燈，“你可以的，樸藺，撞開這扇門?！?/br>
    樸藺一咬牙，退后兩步，猛地前沖，用力踹在門上。門發(fā)出巨大的“哐當(dāng)”聲，只是歪斜了，沒有破開。

    晏君尋很難解釋自己此刻的憤怒，他極少如此失控，胡馨的發(fā)卡似乎是他越不過的心結(jié)。

    誰為女孩子今夜的恐懼買單？

    林波波嗎？

    林波波可以嗎？

    晏君尋旁邊的衛(wèi)生間在尖叫，世界也在尖叫。他腦袋里擠了太多東西，其中留給衛(wèi)生間的畫面最清晰。他覺得自己在這里站過，凝視著這扇門，那些在想象里還原的場景都是胡馨的痛嚎。

    開開門。

    救救我。

    “你瘋了，”晏君尋對林波波說，也對自己說，“你他媽就是個瘋子?！?/br>
    【你能一直保持理智嗎？】

    【晏君尋，回答我。你能一直保持理智嗎？】

    晏君尋抄起椅子，走向林波波。

    林波波被地上的易蜓絆倒，他摔在地上，臃腫的身體像是在蠕動。他沒有意識到錯誤，他不認(rèn)為這是錯誤。所謂的制裁傷害不到他，他就算被關(guān)進(jìn)監(jiān)禁所，也敢隔著欄桿對胡馨、對易蜓，對曾經(jīng)他殺掉的人扮出鬼臉。

    他不是小丑的傀儡，他是小丑的化身。

    “別過來，”林波波向后爬，受傷的左眼在流血，“下等！”他干澀的喉嚨里擠著叫聲，“你們！下等的動物！”

    “晏先生，”玨猛地彈出光屏，上面刷動的都是數(shù)據(jù)，它用嚴(yán)厲地聲音呼喚晏君尋，“不要落入陷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