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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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已經(jīng)晚了,晏君尋舉起了椅子。 【我無法一直保持理智,阿爾忒彌斯。】 晏君尋曾經(jīng)在營養(yǎng)罐里回答那個問題。 【人類的理智會燃燒?!?/br> 第93章 小孩 胡馨瑟縮在衛(wèi)生間的角落里, 閉著眼,沒有看那個場景,但是氣味傳了過來。她抱起頭, 哭聲很壓抑。 林波波的嚎叫消失了, 他癱在地上, 血從身體底下蜿蜒爬出,像是蜘蛛在伸腿。 易蜓背部全是汗,她靠著墻壁,喉嚨里有干嘔的聲音。幾秒前她想尖叫, 現(xiàn)在她還是想尖叫,但是尖叫對象換人了。 外邊的雨沒有轉(zhuǎn)小, 房間里的臺燈卻變暗了。 晏君尋松開手, 椅子早就散架了。他想擦拭臉上的雨,于是用手摸了下臉,卻發(fā)現(xiàn)臉上的雨早就變成了血。 他殺了林波波。 “我是樸藺, ”破門而入的樸藺正在用通導器大聲呼叫督察局,“有人在嗎……” 雨聲自下而上,淹沒了晏君尋。他聽不太清樸藺的聲音,也無法感知到易蜓的目光。他把視線從自己的手掌挪向衛(wèi)生間,胡馨的發(fā)卡掉在他夠不到的地方, 正在被血覆蓋。瘋狂剛剛經(jīng)過晏君尋的身體, 把他燒成了陌生的樣子,他遲鈍地看見鏡子,那里有他的真面目。 【瘋狂會毀掉你?!?/br> 有個聲音這么對晏君尋說。 晏君尋忽然感覺到一種畏懼,對情緒的畏懼。他的目光再次回到自己的手掌,手指間的黏稠還是熱的,而林波波已經(jīng)沒氣了。 “疑犯已無生命特征……”樸藺的聲音如同泡在水里, 伴隨著模糊的氣泡,讓晏君尋聽不清,“……現(xiàn)場請求支援……” 晏君尋看向林波波。他張開口想喘息,可是嘴里都是血腥味。那些血仿佛鉆進了他的胃里,讓他渾身散發(fā)著惡徒的臭味。 “晏先生,”玨在說話,“請回答我晏先生?!?/br> “你還好嗎?”樸藺走近晏君尋,想要拉一把晏君尋,“剛才的情況——” 晏君尋猛地拍開了樸藺的手,起身后退。 “側(cè)寫師?”樸藺神情凝重,“你怎么了?” 晏君尋在雨聲里無法呼吸,他想跑。他媽的,這個雨究竟什么時候能停?他被雨聲包裹了,它們正在蠶食他。晏君尋的感官出了問題,像是哪里壞掉了,他覺得自己離現(xiàn)場越來越遠。 * * * “狩獵中止了?!?/br> 晏君尋陡然從雨中脫離,他還在喘息。 這個聲音繼續(xù)說:“歡迎回到這里?!?/br> 晏君尋睜開眼,現(xiàn)場變成了空曠的廣場,玨和樸藺都消失了,他面前站著熊貓。 熊貓系著圍裙,像是剛從廚房里出來。它握著自己的爪子,對晏君尋欣喜地說:“我喊了你很久,你終于聽見啦?!?/br> 晏君尋還沒有從憤怒的情緒中抽離,下意識地說:“什么?” “傻小孩,”熊貓走近晏君尋,激動地擦抹眼淚,“你把記憶搞丟了,顯得傻乎乎的?!?/br> “別碰他,讓他坐在輪椅上。”另一個聲音插進來,那是小丑。小丑沒再頂著和晏君尋一樣的臉,它變成了模樣古怪的機器人,正在使用它的八條手臂:“他躺了太久,身體不堪重負了。” 晏君尋的意識像是泡在水里,有些恍惚。他低頭看自己,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坐在輪椅上,可是他幾秒鐘前還在犯罪現(xiàn)場。 “系統(tǒng)會給你很好的照顧,你馬上就能恢復正常?!毙〕笱b模作樣地摘掉眼鏡,它做這個動作很像姜斂,“你的腦袋出了點問題,忘記了很多事情?!?/br> 熊貓舉起爪子:“現(xiàn)在我們能告訴你真相?!?/br> “停泊區(qū)真實名字叫做‘14區(qū)’,是個試煉場,里面有很多擬人數(shù)據(jù)。比如你熟悉的姜斂,”小丑把眼鏡折疊起來,“他就是模仿我的npc?!?/br> “模仿你?”晏君尋偏過頭,盯著小丑,“你不是人?!?/br> “真正的人類所剩無幾了,”小丑用一條手臂打字,一條手臂開光屏,“世界毀滅了98342,傅承輝終結(jié)了人類歷史,現(xiàn)在是系統(tǒng)新世界,我們都是新世界成員。我們正在通過狩獵進行測試,尋找適合芯片的人類。” 晏君尋聽到自己回答:“我沒有這方面的記憶?!?/br> “所以我說,”小丑強調(diào)這件事情,用一只手指了指自己的大腦袋,“你的腦袋出了點問題?!彼碾娮友劭床怀銮榫w,“你平時在‘限時狩獵’里打工,真名叫98342,是阿爾忒彌斯選擇的測試對象之一。” 晏君尋的記憶是斷續(xù)的畫面,他聽過“98342”這個稱呼,但他記不清詳細。 “你最后太沖動了,”熊貓捂著心口,對晏君尋說,“你殺了林波波?!?/br> 晏君尋的思緒在搭橋。他皺著眉,看向自己的手,血跡已經(jīng)不見了。他無意識般地說:“……我殺了黑色02?!?/br> “你的行為違背了狩獵的法制設定,從正義使者變成了犯罪人,”小丑刻意的停頓在這里顯得很突兀,它接著說,“98342,對疑犯使用私刑的感覺如何?” 那些嘈雜的雨聲消失后剩下安靜,空曠的廣場沒有讓晏君尋感覺到自由,他待在這里反而比待在雨里更加窒息,好像是條躺在瀝青路面上的魚。他沒有回答小丑的問題,只覺得自己掉進了夢中。 “‘晏君尋’是人類理智的化身,他必須時刻保持理智,才能公正地使用天羅網(wǎng)監(jiān)控世界,你沒有做到。”小丑身邊閃爍的光屏都滑動著數(shù)據(jù),沒有具體的畫面,“你只是一個臣服在狩獵法則下的普通人,所以你被淘汰了。我?guī)慊貞浺幌拢阌X得自己是誰?還是‘晏君尋’嗎?”小丑的聲音變得飄忽,從四面八方傳來,“不,你不是‘晏君尋’,你是瘋子。” 晏君尋腦袋里還有胡馨的尖叫,他扯住了自己的頭發(fā),眼前是亂七八糟的畫面。飛車、廣場、雕像,這些東西重疊出現(xiàn),其中還有他自己涂抹著顏料的臉。 但他不記得自己做過這些事情。 “你曾經(jīng)的代號就叫‘瘋子’,是藏在14區(qū)的我方臥底,負責一些恐怖襲擊。當然,現(xiàn)在的你已經(jīng)不記得了,讓我們來看看你干了什么,”小丑的光屏上彈出畫面,“你看,這是你吧?” 晏君尋看清畫面上的主角,那是他……陌生的他,就像他在胡馨家鏡子里看到的自己。 “你當初引起了區(qū)域恐慌,開著車從廣場穿過……” “你說‘晏君尋’是理智的化身,”晏君尋打斷小丑的話,他盯著光屏,“那為什么我上一次變成瘋子沒有被淘汰?” 小丑的電子眼在閃動,它讓自己的語氣很自然:“哦,你被淘汰了?!彼隙ǖ卣f,“你當然被淘汰了,但阿爾忒彌斯又給了你新機會。你真無聊,能別打斷我的話嗎?你屁都不知道,聽我說就好了。” 光屏已經(jīng)從廣場槍擊的畫面切到了胡馨家的畫面,這是幾分鐘前發(fā)生的事情,晏君尋還記得。 “你用椅子殺掉了林波波,”小丑說,“小瘋子,你殺掉了他。” 晏君尋口鼻間都是血的味道,他反駁道:“他是黑色02?!?/br> “好吧,他是黑色02,”小丑無所謂般地回答,然后看了晏君尋一眼,“可你身邊有督察局成員,你為什么不把他交給督察局處理?14區(qū)沒法律嗎?你就是想泄憤,泄憤啊,承認吧你。”它又玩起話術(shù),“你跟陳秀蓮沒有區(qū)別,她也在泄憤,你們都有報復社會的苗頭。”它敲擊著鍵盤,簡單粗暴地下定義,“阿爾忒彌斯這次給你的測試評語是‘危險’,你已經(jīng)變成了狩獵世界里的犯罪人,阿爾忒彌斯為了消滅你派出了‘暴君’,暴君審判你。” 熊貓是個憂心如焚的角色,它重復那句話:“瘋狂會毀掉你?!?/br> 晏君尋腦袋里擠了太多東西,他敏銳地捕捉到要點:“暴君審判我?” “看來你還不知道暴君是誰,”小丑的聲音愉快起來,它故作姿態(tài),停下忙碌的工作,“暴君是你熟悉、親近并且愛慕的對象……你想起來了嗎?” 晏君尋的心跳加速:“你想說時山延?!?/br> “沒錯,你終于聰明了一次。暴君就是時山延,他是狩獵里的囚犯,受阿爾忒彌斯的指令來審判你。你的審判結(jié)果早就定了,就是死亡?!毙〕笤谝袈浜箨P(guān)閉了光屏,朝著另一個方向諂媚地行禮,像個專門供暴君取樂的弄臣,說:“還不向這位尊貴的暴君行禮?!?/br> 晏君尋隨著小丑行禮的方向看出去,在距離他二十米遠的地方,有個機械手臂交錯架起的王座,上面坐著晏君尋熟悉的身影。 時山延左腳下踩著火球般的太陽,背后是靜謐深邃的夜空,那里還懸掛著一輪光潔的月亮。他單手撐著腦袋,王冠歪斜,正在睡覺。 小丑的電子眼閃動著紅光,它變換著語調(diào):“你是一個沒有心肝、逆來順受的怯漢1,在狩獵中被暴君戲耍??蓱z的98342,還以為自己遇見了真愛,那些相遇其實都是暴君蓄意營造的陷阱。” 晏君尋蹙眉,聽不下去:“別扯謊了?!?/br> “我在帶你認清真相,”小丑語氣嘲弄,“暴君用瘋狂襲擊你,你是因為他才患上了‘瘋狂’的病。小垃圾,以前的你多理智?!彼矂又眢w,像是在觀察晏君尋,“在沒有遇到暴君時,阿爾忒彌斯對你給予厚望,14區(qū)就是你的封地,你在里面生活得很快樂?;貞浺幌掳?8342,你當初很快樂,這些案子都難不倒你,但是現(xiàn)在呢?”它像人似地揮動了下手臂,“現(xiàn)在你把自己弄得一團糟,還失手殺掉了疑犯,比上次的槍擊還嚴重。這就是暴君的目的,他要毀掉你,他正在毀掉你?!?/br> 晏君尋透不過氣:“我不相信你。” “無所謂咯,反正被玩弄于鼓掌間的人是你?!毙〕蟮碾娮友酃饷⑸詼p。它明明沒有類人的外形,卻有著相似的陰險,“不過你已經(jīng)領教了暴君的偏執(zhí),偏執(zhí)讓他面目可憎,你才不是他的唯一。他媽的,唯一,”小丑笑起來,“你不是,你不過是被他偽飾的模樣欺騙了,你只是他暗殺名單上的一串數(shù)字。他就是變態(tài)、有病,他是必須殺掉你才會停止追逐的那種人。” 晏君尋還記得時山延的溫度,太清晰了。 “他無處不在,總盯著你,可你沖進現(xiàn)場殺掉林波波,他卻沒有及時出現(xiàn)。為什么?”小丑的機械手指攤開又握起,仿佛在傳遞懷疑的力量,“因為他在等著你發(fā)瘋,想伺機殺掉你?,F(xiàn)在我借用你的瘋狂中止了狩獵,在阿爾忒彌斯數(shù)據(jù)強制重啟以前,你得想辦法跑。但是很遺憾,98342,你沒法跑,暴君對14區(qū)了如指掌。不如這樣……”小丑緩緩放低手臂,咬著不存在的舌尖發(fā)出笑聲,“你趁著現(xiàn)在醒過來,回到真實世界,我可以替你隱藏蹤跡?!?/br> 它的笑聲很嘲諷,讓晏君尋感到熟悉。它的腳還在地面上輕快地踩,像是在跳踢踏舞。 你是個虛有其表的小丑。 晏君尋瞇起眼睛,在繁瑣、龐雜的混亂記憶里搜尋相似。 “你用拙劣的演技欺騙所有人,你是個虛有其表的小丑。” 有人曾在電話里這么對晏君尋說,對方也會發(fā)出這種奇怪的笑聲。小丑,瘋子,晏君尋。這三個詞匯拽著晏君尋的思緒,在他腦袋里架橋。他像個外來的偷窺者,正掀開自己記憶的一角。 晏君尋說:“暴君會追到現(xiàn)實里嗎?” “那得看你能不能活到驗證這件事情的時候,”小丑寬大的腦袋投下陰影,影子罩住了晏君尋身體,它催促晏君尋,“現(xiàn)在聽我的,小垃圾,別回狩獵,回現(xiàn)實!你的營養(yǎng)液已經(jīng)告罄了,再玩下去你會立刻死亡。你聽,倒計時響了,抓緊時間,再不醒你就沒機會了!” 時山延背后的夜正在吞噬廣場,那虛無的月亮卻越來越大。 晏君尋感到熱,渾身都在冒虛汗。他有種體力在流逝的感覺,呼吸愈發(fā)艱難。他好像被關(guān)在了逼仄的玻璃罐里,營養(yǎng)液正在流失。他努力睜大眼,眼前的畫面卻像是卡住了。 “咔嗒咔嗒。” 監(jiān)視一切的倒計時在響。 “告訴我98342,”小丑的臉被夜迅速地吞沒了一半,它還在講話,“告訴我你的身體在哪兒,我能替你隱藏蹤跡——” “別扯謊了,”晏君尋偏袒自己的直覺,在流汗中用手蓋住了右眼,煩躁地說,“閉嘴!小丑,你又在騙我!” “你的汗怎么流了這么多?難受嗎?我要叫醫(yī)生,”熊貓朝晏君尋伸出爪子,“晏先生……” “你和小丑是一伙兒的,”晏君尋用一只眼看著熊貓,眼睛里有受傷的情緒,“你一直都在騙我?!?/br> “你的汗怎么流了這么多……” 熊貓似乎出現(xiàn)了故障,它卡在這個點上,只會重復著那一句臺詞,連神情都一模一樣。 晏君尋和它一起生活了很久,在他僅存的記憶里,這是他類似父母的朋友。他無法接受熊貓僵直、機械性的一面,這證明了他的世界都是系統(tǒng)設計下的齒輪,所有快樂都是假的。晏君尋的胸口仿佛要炸裂了,他亂掉的心跳導致他有些手抖。記憶還在跳動,像是要跟上倒計時的節(jié)奏。 “cao……”晏君尋抬起頭,想要叫停這種痛苦,“阿爾忒彌斯!” 那些丟失的記憶瘋狂亂竄,在晏君尋的腦袋里左右胡撞。他得結(jié)束這無休止的狩獵,身體正在報警。玻璃里沒有營養(yǎng)液了,這可能是小丑今晚對他說的唯一一句實話,他必須做個選擇。 月亮燃燒起來,沒有溫度的火點亮整片夜空,把王座上的時山延也包裹住。時山延還在沉睡,他的王冠搖搖欲墜,脖頸間掛著的鐵鏈一直延續(xù)到月亮尖梢上。 “時山延是狩獵里的囚徒,”小丑只剩張嘴,還在嘲笑晏君尋,“他跑不掉了!” 時山延在火焰里沉睡,沒有被小丑的噪音吵到,像是正在做一場不會醒來的夢。 晏君尋感受到空間的撕裂,那種真假交錯的恍惚。他急需喘息,睜開眼喘息,但是他不敢,他畏懼小丑的謊言——獅子被拴在這個世界里,一遍又一遍地走上自我凌遲的戰(zhàn)場。如果他醒了,時山延卻被留下了呢? 晏君尋撐住輪椅的把手,在痛苦中喊道:“時山延!” “你要醒了,我們會找到你……”小丑陰魂不散,發(fā)出電流聲,“新世界歡迎你,晏、君、尋,新的狩獵……就在現(xiàn)實中舉行……你死……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