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希爾達(dá)神情復(fù)雜,別過頭嘀咕了一句什么,轉(zhuǎn)向艾格尼絲,輕聲提議:“現(xiàn)在攻勢減弱,要不要讓騎兵隊帶您沖出去?” 雖然壓低了聲音,周圍的視線還是都落在了艾格尼絲身?上。 希爾達(dá)懊悔地?緊閉上嘴。 “我?不會那么做的,”艾格尼絲一轉(zhuǎn)頭,“駐軍的人也來了,海恩里希大人,希爾達(dá)卿,我?們進(jìn)?去談?!?/br> ※ 令人心悸的黑夜降臨布魯格斯。 未散的黑煙從?各個角落騰挪著升上天空,在這無?月的夜晚,連星辰都被涂抹去樣貌。整日的廝殺之后,除了坐落于海岸高崖之上的堡壘,城中幾乎一片漆黑。對主城的攻勢暫時停歇,但城中還有沒能撤進(jìn)?高堡的零散守軍集結(jié)在一起拒絕繳械,繼續(xù)游走抗擊。時不時地?,高亢的嚎哭刺破噤若寒蟬的寂靜。 位于外城集市廣場前的布魯格斯商會被征收,成了多奇亞軍在城中臨時的主帳。 阿方索·特雷多站在建筑物二層的窗邊,房中沒有點燈。也不需要。艾奧教團(tuán)的成員在修習(xí)魔法的同時,也精于鍛煉體格、提升五感?靈敏度。即便背朝門口?,只?要有人靠近,他就能立刻發(fā)現(xiàn)。 比如此刻。 阿方索沒有回?頭,徑自出聲:“怎么樣?” 堪堪走到門口?的副官被嚇了一跳,敬畏地?垂首:“各處人數(shù)清點完畢,傷亡比預(yù)計要……多不少。” “科林西亞人對多奇亞心懷抵觸,抵抗當(dāng)然激烈。”阿方索的聲音很平靜,“帶頭在城里劫掠的那幾個人?” 副官頭幾乎要壓到胸口?了,肅容應(yīng)答:“已經(jīng)按您吩咐的處罰了,只?不過……有不少人不太服氣,覺得?您的刑罰太過嚴(yán)苛,入城撈點戰(zhàn)利品是理所當(dāng)然?!?/br> “再拖上三五天,等敵人援軍到了,士兵在城中犯下的每條罪行都會對和談不利?!卑⒎剿骰?身?,“多奇亞軍的目標(biāo)早已不是征服科林西亞,看來還有人沒明白這點?!?/br> 副官一個激靈:“是,我?們?nèi)缃竦哪繕?biāo)只?有公爵夫人。” 頓了頓,他小心翼翼地?進(jìn)?言:“既然如此,我?們應(yīng)該速戰(zhàn)速決,盡快攻破主城堡壘?!?/br> “對方肯定徹夜戒備,而且士氣高漲,加上堡壘地?勢險峻,白天就在那道陡坡上折損了那么多人,一入夜底下就看不清城頭的弓箭手,也可能被上方的火光刺傷眼睛,更加危險?!?/br> “您說?得?對,是我?欠考慮。那么--” 阿方索勾了勾唇:“再派一次勸降的使者。條件放寬厚,現(xiàn)在投降,我?可以保證主城所有人的生命安全?!?/br> “遵命!” 副官退出去沒多久,外面忽然一陣sao動。先是馬蹄聲,而后是沖鋒的嘶吼。 阿方索瞇眼向外看。 雪光銀甲,成隊的騎士排成緊密的方陣,像一支銳光凜凜的長|槍,毫不費力地?刺破主街之上部署的防御線,疾馳而去。 阿方索疾步走出房間,與奔來的副官撞個正著。 “阿方索大人!” “怎么回?事?!” “從?主城突然沖出一百來騎騎兵,來不及反應(yīng),他們就已經(jīng)突破--” 阿方索打斷副官的稟報:“公爵夫人被他們帶走了?” 副官咽了口?唾沫,一臉困惑:“不,公爵夫人還在主城,剛剛還在城頭,要求我?們的人容許庇護(hù)所中的女?人離城逃難?!?/br> “確認(rèn)是本人?” “確鑿無?疑。” 阿方索的聲音因為緊繃而變調(diào):“那隊騎兵去哪里了?” 副官答不上來,窘迫地?回?身?。正在這時,多奇亞軍中的一員干將手持火把跑上二層,在階梯口?大吼:“剛剛過去的是荷爾施泰因的騎兵隊,他們往城東墻頭的缺口?去了!那邊被打得?措手不及,要被他們沖出去了!” “攔住他們!”阿方索忽然搖頭,“不,攔不住就算了,立刻吹號,準(zhǔn)備進(jìn)?攻主城!” 副官和將領(lǐng)都沒反應(yīng)過來:“進(jìn)?攻?” 阿方索冷然勾唇,森然道:“騎兵隊是沖著伊伯河去的。荷爾施泰因的騎兵隊最擅長沖鋒開道,只?要他們能打開一個渡河的缺口?,科林西亞的援軍就會在兩天內(nèi)趕到。騎兵隊離開,主城防御大不如前,必須在那之前拿下主城。明白了么?”姝呲 第109章 iv. iv. with mine own hands i give away my 晚禱進(jìn)行到第二小節(jié)時, 多奇亞軍再?次開始攻城。 號角齊唱,鐘樓警鐘哀哀長鳴。 白?晝戰(zhàn)斗中沒完全損毀的與匆忙中新搭建起來的攻城車從數(shù)個方向出發(fā),同時冒著箭雨與落石向城頭迫近,在搖曳火光照耀下, 它們拉長扭曲的影子宛如環(huán)繞孤獨堡壘的巨人群落。 晚禱第五小節(jié), 第一批多奇亞士兵登上主城墻頭。 布魯格斯堡的防御便顯得捉襟見肘。弓箭手最先撤退, 斷后的步兵也在猛烈的攻勢下節(jié)節(jié)敗退, 最后干脆棄墻向回奔逃。 多奇亞軍乘勝追擊, 先入內(nèi)的士兵很快從內(nèi)打開城門。 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好似慶典狂歡,在外等?候的第二、第三批步兵與多奇亞為數(shù)不多的騎兵隊一起沖上因鮮血飽脹濕潤的土坡,穿過?終于敞開的堡壘大門, 直入中庭。 布魯格斯守軍退到以草垛、沙袋、還有不知從哪扯下的木柵欄壘起的屏障后。羽箭紛揚如雨,多奇亞軍無法翻閱屏障, 一旦試圖靠近便會被從后身處的大劍和長|槍襲擊。多奇亞軍前進(jìn)勢頭受阻, 激烈的拉鋸搏殺就此拉開帷幕。 與此同時,主城神殿中傳來晚禱最后一小節(jié)的吟唱。 明明不是追悼亡者的齋節(jié), 更不是葬禮,不知為何唱誦的竟然是肅穆的《渡靈經(jīng)》: “rou|體乃惡之源, 降于世即易墮落,玷污知性的罪有七, 其一為色|欲, 其二暴食, 其三貪婪, 其四懶惰,第五暴怒, 其六嫉妒,其七傲慢……” 障壘被沖破一個缺口, 立刻被盾牌堵上。 但多奇亞軍前鋒主力已經(jīng)擠滿中庭,排成隊列,手持長|槍,大喊著向前沖。 壁障在撞擊之下,不安地顫抖搖晃,眼看著就要傾潰。 就在這時,多奇亞軍中忽然傳來收軍回撤的短促號角。 “吹錯了?” “怎么?可能?撤退?” 城門口傳來聲嘶力竭的叫喊:“撤退!撤退!有陷阱--!” 語音未落,刺目白?光陡然從中庭地上炸裂。 “符石!地上有符石!” 被散落的干草遮蔽的中庭地面立刻燃燒起來,不斷有新的符石火彈點燃。石塊與干草碎屑飛散,火星墜落,慘白?的火焰騰地竄起,足有兩人高。 熱浪與沖擊掀飛了此前阻礙多奇亞士兵前進(jìn)的障礙物。 屏障的另一頭,早就空無一人,只有同樣灼灼燃燒的火焰之海。 布魯格斯主城中庭頃刻之間化為吞噬一切活物的火場。 身上著火的人哀嚎著在地上打滾,奔逃的人群避之不及,有生命的魔法火焰立刻找到了更多的食餌,輕聲細(xì)語著,無差別地攀上小卒與將?領(lǐng)的腿腳,直至將?另一具軀體也納為己有。 神殿中的吟唱還在繼續(xù): “生性狡猾魯莽的人啊,切勿執(zhí)著于陸地的廣袤。真理之樹不長于陸,星辰不為人動,只有虔誠的神圣天堂才是歸處,是美德、智慧與秩序所在。切勿在憎惡光明的世界逗留不去,這里只有謀殺、不睦、臭氣、惡疾、腐敗與轉(zhuǎn)瞬即逝的不安穩(wěn)之物?!?/br> 此世即為冥河,即為地獄。 燒到極致的火焰碰在一處,便噴吐出火星,狀如光球,呼嘯旋轉(zhuǎn)著升上天空,仿佛要穿透濃煙與厚云,化作?萬千星辰中的一員,但在這遙不可及的狂夢實現(xiàn)前,熾白?的光球便承受不住自己的熱,驟然四散為星塵般的光粒,紛紛揚揚落入尖叫慟哭的火焰。 “不知怎么?,我?竟然想起了仲夏慶典的焰火。” 主城神殿之中,衛(wèi)隊長羅伯茲在高窗后俯瞰這荒謬悲喜劇的第一幕高潮,喃喃自語。這位勇武的老?騎士臉色有些?蒼白?,閉上眼開始無聲祈禱。 站在他身側(cè)的是海恩里希男爵。神殿玻璃窗上映照的火焰在他的瞳仁深處狂舞,他的表情卻一如既往冷靜,沒有表露出一絲慌亂或不忍。 “海恩里希,你就不害怕遭受神罰么??”老?騎士的眼里有畏懼一閃而逝。 對于信奉正面交鋒、降兵不殺的騎士之道的人來說,這樣致命、毫不留情的陷阱無疑是無法自洽的道德污點。 “有一些?惡行是必要的,如果你害怕神罰,那?么?就由我?一個人來承擔(dān)。想出這個計策、派人實施的都是我?,”頓了頓,海恩里希干燥蛻皮的唇角勾起,“當(dāng)?然前提是,如果神明真的會因此勃然大怒的話?!?/br> “假如三女神也認(rèn)可這樣的事,那?么?--”羅伯茲住嘴不語。他為差點出口的話打了個寒顫。但念頭一旦成型,便揮之不去,吟誦再?多遍禱詞也無濟(jì)于事。 海恩里??戳诵l(wèi)隊長一眼,轉(zhuǎn)身踱到神殿主穹頂下。 公爵夫人艾格尼絲與布魯格斯首席神官站在一處,嫁入南極生物群四貳尓二五就一四柒追連載文rou文默默無言地注視著映照在神殿石柱上的光焰。 “即便多奇亞那?側(cè)的神官很快趕來滅火,但火勢太大,一時也無法撲滅。這下多奇亞受到重創(chuàng),憑借現(xiàn)有的守軍也能?堅持到援軍趕來?!?/br> 艾格尼絲聞言,看向海恩里希,灰藍(lán)色的眼睛里沒有怯意。她說話的調(diào)子也和往常一樣,輕柔,缺乏明顯的起伏。因為這個緣故,公爵夫人的科林西亞發(fā)言雖然早沒了口音,說話聽上去還是與科林西亞人有微妙的不同: “但是這么?一來,對方?之后再?度進(jìn)攻時也不會手下留情,只會更加兇猛?!?/br> “我?還有后手。請您放心?!?/br> 首席神官似乎想說什么?,但最后只是轉(zhuǎn)身走開了。 以本當(dāng)?由神職者獨掌的魔法、在神圣之地門前大開殺戒,即便礙于情勢不能?出言指責(zé),首席神官大人也絕不會首肯贊許。 艾格尼絲將?這一來一去收入眼底,什么?都沒說。 海恩里希不禁想刺探出公爵夫人真正的看法:“事后如果多奇亞方?面或是您的兄長要為此問責(zé),我?愿意承擔(dān)下不義的罪名?!?/br> “您固然是這個計策的主推者,但最后,我?才是首肯做決定的那?個人。在場其他人也都同意了。我?不會把?責(zé)任推到任何一個人身上?!被鸸庥痴障拢哪橆a白?得仿若透明,“在這片火海中死?去的許多人也不過?是奉命沖過?來,和我?、和您都沒有仇怨。但我?有想要實現(xiàn)的愿望,我?不能?投降。而這些?人有必須聽從的命令,許多也懷抱著只有借殺死?我?們這邊的一個人、許多人才能?實現(xiàn)的愿望。” 海恩里希怔了怔。 公爵夫人的嗓音和目光讓他無端想到幽深的北國湖泊。那?是一種通曉一切之后,依舊毫無踟躕、勇敢決絕地投身于深淵的平靜。 他被吸了進(jìn)去。 “而不論是我?,還是多奇亞士兵或是統(tǒng)帥他們的阿方?索,都必須踐踏另一方?才能?如愿以償?!彼?了笑?,“如果說一個人的愿望與另一個人的愿望完全相?悖是偶然,那?么?戰(zhàn)爭流血就是這樣不幸偶然締造的必然。今天的結(jié)果是他們不幸死?在這里,而不是我?。但我?總有一天會因為想要不顧一切實現(xiàn)愿望,為這樣的貪欲付出代價。那?也許是追隨我?到人生盡頭的罪惡感,也可能?是更加切實的東西,比如我?的生命?!?/br> 艾格尼絲轉(zhuǎn)向他,笑?了笑?:“您也一樣。” 海恩里希半晌失語,而后他真心實意地欠身:“是,我?早已做好了準(zhǔn)備。” “那?就好。”她的微笑?里多了一絲飄忽的哀愁。 “我?很擅長想出這種一口氣奪走許多生命的手段,除此以外,我?也別無所長,”海恩里希都驚異于自己的坦白?,“如果我?能?在這圍城結(jié)束后活下來,只要您還需要我?這樣為人唾棄的才能?,我?就愿意為您效力?!?/br> 艾格尼絲靜靜地注視了他片刻,點了點頭。 海恩里希再?次行禮,退了下去。 “我?只是離開了那?么?半年?,你身邊就多了一群對你目眩神迷的人?!边@么?說著,伊恩從石柱后的陰影里轉(zhuǎn)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