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賤人不可貌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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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臻此刻已經(jīng)出了天京。 趕在城門開啟的第一時間出城,她知道自己身后應(yīng)該有燕綏的人跟著,但也沒有去管。還在想起來后,在顯眼處留了一封信,把事情和燕綏說了一下,并請他代為向陛下告假。 反正大臣們最近恢復(fù)得都不錯,她的事務(wù)基本完成,陛下也說過要給她幾天假再讓她去光祿寺點卯的。 這信很快就不見了。想必是燕綏手下拿走了。她因此也便放心了。 她沒想過這事會有什么不妥,她是個自由人,沒給任何人任何諾言,為的就是這說走就走的痛快。 至于燕綏可能會生氣?回來給他多做幾個蛋糕就好啦。 她現(xiàn)在心情不錯,一邊在大車中補眠一邊和君莫曉計劃著開分店和開廚藝學(xué)校的事。 外頭易人離親自趕車,沒有用車行提供的車夫。這是他自告奮勇,因為文臻又從宜王府帶小玩意給他了,宜王府的機(jī)關(guān)體現(xiàn)在生活各處,易人離有次無意中發(fā)現(xiàn)十分有興趣,因此有時文臻出來和他談事情,都會給他帶個宜王府里的小機(jī)關(guān)玩意,易人離也頗有天賦,有時候能夠在那些機(jī)關(guān)上翻新出新的花樣來。 文臻上車時夸他如今可比以往勤快多了,經(jīng)過他身側(cè)時候無意中一偏頭,看見他烏發(fā)下一小片白色,不禁駭然,笑道:“易人離,最近是不是開分店特cao心,怎么連白頭發(fā)都一下子出來這許多?” 易人離一怔,伸手摸了摸頭頂,頓了一會才笑道:“是啊,忽然有錢了,總睡不著覺,都是你害的?!?/br> 大家便笑——確實江湖撈生意非常紅火,現(xiàn)在大家都有錢了。前不久文臻還給幾個人分紅,據(jù)說易人離買了個小宅子,單獨搬出去了,說還住在聞家不大合適。君莫曉則買了一大堆衣裳胭脂水粉,堆滿了半個院子,至于聞近檀,啥也沒買,大概又藏起來了,她一向扣扣索索的,好像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一樣,啥也不舍得花。 天機(jī)府在建州喬郡的漳縣,離天京距離五百里,要跨越兩個州境,在現(xiàn)代這點距離不算什么,在古代就代表著漫長的旅途了。 所以文臻去車馬行雇了最結(jié)實的車,配上擅長走山路和遠(yuǎn)路的草原馬。因為司空昱說那神眼少女屬于天機(jī)府的秘密小隊,時常要去執(zhí)行秘密任務(wù),在天機(jī)府呆不了多久可能就要走,而且去處也是秘密,什么時候回來也是秘密,文臻不得不拼命趕路,希望能盡快到漳縣。 車行一日,便已經(jīng)到了離天京最近的定州境內(nèi),白天三頓飯都在車上解決,一天下來屁股已經(jīng)被顛麻,跑得太快車子也出現(xiàn)了傷損,文臻便決定穿最近的定州鄖縣而過,一來在城中休整,去車行換馬,加固車子,人也休息一下;二來,鄖縣繁華,又沒有天京那么多規(guī)矩和限制,她一直想把廚藝學(xué)校也開在這里,正好順便看一下城景,考察一下選址。 到了鄖縣,易人離去修馬車,文臻君莫曉去鄖縣江湖撈分店。 鄖縣江湖撈開在鄖縣百尺街,也是一個繁華地段,最近剛開始了夜市,那條街更加熱鬧得不行,江湖撈就在最中心的位置,旁邊就是文臻抽江湖撈利潤設(shè)立的一個簡易讀書點。 江湖撈經(jīng)過文臻一再改良,服務(wù)模式、經(jīng)營方式、工作流程都有了一套固定的規(guī)矩,因此兩人也沒有進(jìn)去,站在一大堆折紙排隊等候吃飯的人群后看了看,文臻便發(fā)現(xiàn)了另一件有趣的事。 這條街是夜市鬧市,自然是腦滿腸肥者多,但江湖撈附近,卻是穿簡樸長衫的人多,那些人出入一個叫做“三問書屋”的地方,舉止斯文,和四周格格不入。 “三問書屋”是文臻所辦的免費圖書館,“三問”取的是問天,問地,問心。從現(xiàn)代來的人,都深知教育的重要性,古代印刷貴紙張貴書自然也貴,寒門學(xué)子哪里看得起書,文臻這個書屋,每月都會拿出江湖撈的十分之一利潤來購書,到現(xiàn)在整個書屋已經(jīng)有藏書千冊,在這個時代算是精神的豪門了。 文臻在書屋門口站了一會,看見來往的書生雖然多半衣著寒酸,但舉止有禮,看書時神情專注,有幾個書生還會來的時候幫忙掃地抹書架,走的時候把書整理好放回原位,有破損了自己帶紙來修補,文臻瞧著便覺得這錢花得值得,心情甚好。 她看了一會,不知不覺地走近書屋,忽然有人從里面出來,神色冷漠,將她一攔,道:“兩位姑娘請留步,書屋都是男子,不允許女子進(jìn)入。” 文臻怔了怔。旁邊的君莫曉已經(jīng)柳眉倒豎,正要呵斥,文臻將她一攔。笑道:“啊,不知此地規(guī)矩,抱歉抱歉。”便拉著君莫曉走開幾步。 文臻有些不快,她設(shè)立書屋的時候只是交代了一聲,具體的事是易人離在當(dāng)?shù)毓蛡蛉藖磙k的,并沒有提過女子不能進(jìn)書屋的事。但時代不同,禮教于此地是大防,書屋窄小,男子居多,再放女子進(jìn)去,是可能引出一些非議,如此惹出事端的話,反而會給書屋帶來麻煩,這么一想,文臻也便不生氣了,便想再看看江湖撈便走。 她走開了,那看守書屋的人還不罷休,盯著她們,目光灼灼似防賊,看她們還在周圍梭巡,頓時眉頭一挑,道:“兩位姑娘還請走遠(yuǎn)些。這書屋都是讀書人,未來都要飛黃騰達(dá)封妻蔭子的,可不能被陰人沖撞了氣運!” “沖你老娘!”君莫曉不干了,立即開始捋袖子,“趕我走是吧?要不要我告訴你——” 她話還沒說完,忽然被人從身后猛地一搡,猝不及防差點栽個跟頭,還是文臻一把扶住,兩人回頭,就看見身后浩浩蕩蕩來了一群人,當(dāng)先一人臉上斜貼著一塊膏藥,一臉的橫rou和邪氣,身后有人在嚷嚷,“女人不許呆在三問書屋附近,滾開滾開!別攔了鄭爺?shù)穆罚 ?/br> 那個鄭爺?shù)沽送A送?,眼光在文臻臉上溜過,再轉(zhuǎn)向高挑昳麗的君莫曉,頓時光芒大亮。 文臻想難道要開始狗血的當(dāng)街搶民女戲碼嗎?好啊好啊好久沒有看見君莫曉揍人了呢。 然而那鄭爺比她想象得有格調(diào),并沒有什么動作,只是沖身后一個手下飛了個眼風(fēng),便大喇喇走了過去。 他一過來,那態(tài)度冷漠的看守人表情便有些難看,一邊低聲催促里頭的書生趕緊走,一邊迅速迎了上去,笑道:“鄭爺,您今兒個有空,親自過來?。俊?/br> 那鄭爺哼了一聲,斜他一眼,道:“今兒個的借書費呢?我瞧瞧?” 文臻眨眨眼,一臉魔幻。 啥? 借書費? 我啥時候規(guī)定過這玩意? 那看守的人面有難色地端上一個托盤,里頭寥寥幾個銅子,那鄭爺一見便飛起了一邊眉毛,“就這么點?” 看守的人呵呵笑,搓手,“您瞧,都是些窮書生……”一邊豎著眉催促那些書生,“走走,快走?!?/br> 文臻在一邊,也挑起了眉毛。 很多事,還真是要看到最后啊。 原以為這個看守人態(tài)度惡劣行徑勢利,還想著回頭把他開掉,誰知道這惡人私下里,也有一顆憐貧憫苦的心腸。 很明顯三問書屋已經(jīng)變味了,被這個地頭蛇一樣的鄭爺過來收借書費,倒是這看守人還有幾分良心,鄭爺不在的時候便不收錢,所以書生們也感恩,便幫著收拾整理。 文臻看了一會準(zhǔn)備走,她還有要事要趕路,不想節(jié)外生枝,打算回頭再來處理這事。 原本這邊江湖撈的掌柜代管三問書屋,但是看這情形,這鄭爺在此收費已經(jīng)有一陣子,也沒見江湖撈來管,很明顯其中有了利益輸送?,F(xiàn)在要動定州江湖撈掌柜動靜太大,得等回京后做好后續(xù)安排再說。 她正要走,忽然江湖撈那邊有人過來,文臻一喜,還以為江湖撈的人終于開始履行職責(zé)了,結(jié)果就見那邊幾個伙計手里都端著火鍋rou片等物,十分熟門熟路地送進(jìn)三問書屋,又招呼那鄭爺,“鄭爺您來啦?今天我們有上好的新鮮黃喉,您嘗嘗。新鮮嫩脆,可絕了!” 那鄭爺便隨手從那個裝借書費的托盤里抓了幾個銅錢,往那小二托盤里一扔,得了一串諛詞如泉涌,哈哈笑著進(jìn)門去了。 隨即那批書生便被都趕了出來,那地頭蛇一群人,將屋子里的桌子都拼在一起,拿出隨身帶來的酒,火鍋rou片蔬菜都放在桌上,幾人團(tuán)團(tuán)圍坐,就在這滿滿書香的屋子中開始喝酒,猜拳,酒壇擱在書架上,骨頭啃得手油膩膩的,順手從架子上扯一本書擦手。 一大群書生遠(yuǎn)遠(yuǎn)圍在門外,看著這一幕心痛得兩眼發(fā)紅,卻是敢怒不敢言。 君莫曉頭上已經(jīng)好像有小火焰在燃燒了,聲音嘶嘶的道:“不行文臻,不行,你不要再拉我了,氣死我了,我忍不了了!這些書,有一大半是我去書市,去舊書攤,甚至去人家府里上門求人,請人家允許我派人去抄書,才弄來這么多的……那本《四書集注》,你看見沒有?那本書人家是孤本,不賣啊,我上門三趟,幫人家老娘調(diào)理經(jīng)脈才抄到手的!現(xiàn)在被人家拿著墊牛rou片……我可去他娘的!” 她一捋袖子,大步上前,文臻嘆口氣,對天望了望,希望燕綏的護(hù)衛(wèi)就在附近吧。 君莫曉一靠近,書屋門窗都開著,里頭的人已經(jīng)望見,那鄭爺笑嘻嘻筷子敲著碗道:“喲,這位姑娘,還沒走呢?來來,大爺這里吃一口潤潤腸子。伺候得好,以后天天有你吃香喝辣!” 君莫曉望定他,忽然笑一笑,大步走了過去,一屁股就在鄭爺身邊坐下。 鄭爺也沒想到這姑娘真的召之即來,大喜,親自給君莫曉斟酒,道:“來,先陪爺喝個雙杯兒。” 君莫曉也不推辭,接了酒杯,那鄭爺大笑著舉杯來迎,君莫曉忽然打開火鍋的風(fēng)門,把杯中酒往里一潑。 “呼啦”一下,火苗躥起三尺高,桌子四面的人紛紛驚呼蹦起。那鄭爺離火鍋最近,胸前袖子立即著火,驚得他急忙拍打,君莫曉早已一腳踢在他屁股上,大喝:“都給我滾出去,別燒著了寶貴的書!” 她一腳一個,把這些人都送出書屋之外,鄭爺好容易撲滅火焰,正要跳起來叫眾人進(jìn)去打,“呼”一聲,還燃著火的火鍋整個也飛了出來,正砸在抬手要發(fā)號施令的鄭爺手臂上,火苗呼啦一下又著了他的袖子,熱湯接著嘩啦啦灑了下來,rou片蘑菇白菜什么的砸了一身,眼看著那裸露的手臂上,就燙起了豆大的油汪汪的水包。 文臻看著這一幕,不知怎的想起那回在宮中,也是火鍋惹出了一場事故,這玩意真是居家旅行請客吃飯打架之必備道具?。?/br> 鄭爺?shù)膽K叫簡直要把書架都掀了,嚷著要他那群混混手下上來打死這個賤人,奈何那群人剛才也被燙得不輕,都在嗷嗷叫,四面圍觀的人雖多,大多面露喜色,還有人大聲叫好。 “報官!報官!”那地頭蛇眼看一時沒有支援,居然叫了這么一句,“報官!這賤人殺傷我等,要她蹲大獄!” “報什么官?”君莫曉獰然一笑,指指自己鼻子,“我觸犯了哪一條,?。俊?/br> “你當(dāng)街打人!” “我打闖入我屋子還敢來叫我陪酒的人有何不可?我打假借我名義收費敗壞我名聲的小人有何不可?”君莫曉一腳把他蹬翻,“三問書屋免費借書,只允許寒門學(xué)子進(jìn)入,誰準(zhǔn)你們這群人渣混混賤胚子,在我這要錢還吃吃喝喝?” “你說什么?你的屋子?”鄭爺?shù)纱笱?,看看君莫曉又看看三問書屋,君莫曉冷笑著,掏出一張紙,道:“認(rèn)得字嗎?快扒開你的狗眼皮看看!” 那張紙是官府發(fā)給三問書屋的登記憑證,上頭有店名和君莫曉的名字,文臻先是女官,再是朝廷官員,一般不宜直接占有店鋪,便由君莫曉登記了名字。但江湖撈是文臻和皇帝做了報備的,都在她名下。 這東西偽造不來,有官府印記,一旦偽造懲罰極重,也只有店主才有。君莫曉以為那鄭爺這下得尬上,鵲巢鳩占空手套白狼遇上了正主。 誰知那鄭爺看也不看,仰天大笑,道:“往日只見爺作假糊弄,沒曾想今日還有人敢到爺面前冒充!”轉(zhuǎn)頭看見隔壁江湖撈的伙計在探頭探腦,立馬大叫:“小二!小二!叫你們的人來幫忙!有人來砸你們江湖撈場子了!還敢假冒你們掌柜!” 那小二頭一縮,過一會江湖撈出來一隊大漢,直奔三問書屋而來,當(dāng)先的竟然就是江湖撈掌柜,皺著眉頭大聲道:“讓讓!讓讓!什么人又敢鬧事!”看見鄭爺那模樣,驚得眼眸一縮,失聲道:“怎么了老鄭,那些窮措大,又找事了?” 那鄭爺捂住手臂,歪著一張臉,齜牙咧嘴地道:“比那群窮酸膽子還大!你瞧瞧我!還敢說三問書屋是她的!” 文臻早已和一個孩子吩咐了幾句話,給他塞了點錢,那孩子撒腿飛奔而去,此時她和君莫曉兩人看那掌柜,卻都不認(rèn)識。 鄖縣江湖撈主要是易人離負(fù)責(zé)建立的,文臻本不想這么快開分店,但鄖縣這邊的官府倒還算腦筋活,縣令親自拜訪過她,希望她將分店早日開到鄖縣,也好讓鄖縣境內(nèi)的商家取取經(jīng),正好天京的分店選址出現(xiàn)了一些問題,便先開了鄖縣的店,開店過程中確實得了當(dāng)?shù)毓俑簧俦憷?,在選址稅務(wù)開店手續(xù)方便都非常優(yōu)惠,縣太爺還給店里推薦了管理人才,礙于面子,易人離也用了,只是并不是掌柜,掌柜是由天京老店派熟手過去的。 但現(xiàn)在掌柜明顯換了人,這是怎么回事? 那掌柜一臉詫異之色,看看君莫曉,忍不住冷笑一聲,道:“姑娘,這當(dāng)面冒充的事兒,你做得不心虛嗎?” 君莫曉也笑一聲,道:“三問書屋不是我的,那就是你的了?” “當(dāng)然?!蹦钦乒翊鸬美碇睔鈮眩恍嫉乜淳獣砸谎?,吩咐伙計,“去,和我表哥說,有人來江湖撈鬧事,請他這就派一隊官差來。” “賤人,你知道掌柜表哥是誰?”鄭爺獰笑,“是咱們鄖縣的父母官!” 文臻眼前飄過前些日子來拜訪的那位縣令的模樣,一臉忠厚相,每道皺紋都似乎堆積著對民生的擔(dān)憂。 真是賤人不可貌相。 “姑娘!姑娘!”有人拉她,文臻回頭,看見的是一個書生,好像就是方才看書幫忙整理屋子后來又被趕出來的其中一個。 “姑娘,你和那位姑娘是一起的吧?”那書生焦灼地低聲和她道,“你叫她快點收手。和那鄭爺賠個禮,掏點銀子,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吧??刹荒鼙慌礁?,那不掏空你的家底,把你搞個半死出不來的!” 另一個書生也道:“姑娘你千萬別不信。這書屋原本是免費的,但后來這鄭爺來了,便開始要錢,隔壁江湖撈的掌柜原本是天京人,沒多久就被人告了說他偷東西,下了大獄,重刑之下便招了,然后便派了這個掌柜來,據(jù)說是縣太爺?shù)谋淼埽@鄭爺巴結(jié)上了他,每日三問書屋收的銀子也有這掌柜一半……” 又有人道:“我們也鬧過,哎呀,差點被官差打斷腿……” “是嗎?那真是好可怕哦,我這就去勸她?!蔽恼橐荒橌@嘆,腳下沒動分毫。 官差來得很快,府衙本就離這里很近,鵲巢鳩占收費的事兒多少天沒人理,君莫曉剛動了手就有人得了信。 一隊官差鎖鏈啷當(dāng)齊步奔來,頗有些聲勢,報官的地頭蛇和縣令親戚掌柜都面帶得色,抱臂站到一邊。 君莫曉怡然不懼,文臻始終站在人群邊緣,不顯眼的地方。 那隊官差到了近前,鎖鏈一抖,開口便是,“方才在此鬧事傷人之人何在!速速隨我去府衙認(rèn)罪!” 君莫曉一聲長笑,正要說話,忽然那群剛才勸她的書生都奔了過來,擋在了她的前面。 當(dāng)先一個書生顫聲道:“諸位官差,這位姑娘也沒做錯事,三問書屋本就是免費借讀,是鄭二等人占據(jù)三問書屋,前來收費,形同擄掠,這位姑娘不過是打抱不平……” “少啰嗦!”那官差嘩啦一聲鎖鏈一抖,不耐煩地道,“你也要打抱不平是不?行啊那去府衙大堂上打去!三十殺威棍,準(zhǔn)備好了!” 那些書生齊齊一抖,想是很多人領(lǐng)教過那三十殺威棍,一時都有些臉發(fā)青。 君莫曉上前,撥開人群,不客氣地道:“去去去,走走走,誰要你們多事兒?!比齼上掳涯切s走,把那張憑證拍到官差面前,怒道,“這是你們府衙自己發(fā)的憑證,只有店主可以擁有,三問書屋是我的,我怎么就不能趕人了!” 那官差看了一眼,一怔,隨即道:“可三問書屋不是一直說是李掌柜的嗎……” 便看李掌柜,李掌柜窒了一窒,“這書屋是我代管!再說她說了就是她的?這憑證萬一是偷來的呢?” “偷來的只要在我手里就是我的!這是你們官府的規(guī)定,只認(rèn)憑證不認(rèn)人!”君莫曉眉毛一豎。 “那江湖撈總是我的吧!你毆打我江湖撈的伙計,我一樣可以拿你!” “我打了你哪個伙計?” 李掌柜一指鄭爺,“他!他是我江湖撈的掛名伙計!” 文臻“噗”一聲。 聽說過掛名編劇,沒聽說過掛名伙計。 新鮮。 縣太爺?shù)挠H戚果然和縣太爺一樣腦子活。 那官差得了這一句,頓時來勁,一聲斷喝,“當(dāng)街毆打江湖撈伙計這個你可賴不掉吧?走!隨我去府衙!” 手一揮那群人便要撲上來。 “一個打工仔,也敢說江湖撈是他的?他怎么不說天京江湖撈也是他的?”忽然有人接話,聲音甜甜,語氣惡劣。 眾人一回頭,就看見文臻走了上來。 “你又是誰!”官差臉色不耐。 “江湖撈東家啊?!蔽恼樾σ饕?,吐出的字眼卻讓眾人炸了鍋。 掌柜唰地變了臉色,鄭爺瞠目結(jié)舌,官差面色驚疑不定,百姓議論紛紛。 “咦,這戲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br> “她說東家,東家哎。這可不是隨便說的。江湖撈不是最先在天京開起來的嗎?” “不是說江湖撈的東家是宮中的一個女官,而且也開創(chuàng)了夜市小吃,咱們鄖縣的長林夜市不就是托人家福辦起來的?” “女官啊,倒有些像,只是比想象中還年輕……真的假的啊……” “我,文臻,原尚宮監(jiān)四品司膳女官,現(xiàn)光祿寺從四品少卿?!蔽恼橹钢约罕亲?,拿出兩塊腰牌晃啊晃,一塊是還沒收回的宮中女官腰牌,一塊是剛發(fā)下來的光祿寺腰牌。 “江湖撈是我首創(chuàng),這個三歲孩童都知道?!蔽恼榈溃叭龁枙菔怯山拼艿拿赓M借讀書屋,這也是我和陛下都報備過的事情。我不知道什么時候鄖縣官府如此熱情,掌柜幫我換了,三問書屋幫我管了,不收費的幫我換成收費了,下一步是不是連東家也順便給更新了?” “文大人——”忽然一聲長喚,長街盡頭滾滾而來一條人影,到了近前來不及說話先趕緊喘氣擦汗,大熱天滿地汗珠子亂滾,眾人一瞧,喲,不是本縣父母官是誰? 本縣父母官方世仁,嗯,不叫方世玉,也不叫黃世仁。以一種和身材決然不符合的速度奔來,還沒到文臻面前,已經(jīng)一連聲道:“這是誤會!這是誤會!唉,這叫人如何說起!如何說起!” 一邊說著“如何說起!”,一邊非常伶俐地擺手斥開那群官差,厲聲讓官差先把占人地盤假冒主人收費的鄭三收押,鄭三還沒從這一波一波的翻轉(zhuǎn)中反應(yīng)過來,被那些官差毫不客氣抓住受傷的胳膊就拖,疼得吱哇亂叫,眼看著那燙傷的地方便有皮掉了下來。 方世仁隨即便一個靈活的轉(zhuǎn)身,一腳踢在李掌柜脛骨上,怒道:“大掌柜犯了錯,你說你善于管理,讓你代管幾日,你如何就能被這種潑皮混混混蠱惑,敗壞府衙和文大人的名聲!” 踢完表弟又和四周書生們作揖,神情誠懇,“諸位學(xué)子,此事是本府監(jiān)督不力,照管不周,致使?jié)娖ぷ淌拢H屬欺人,還請諸位學(xué)子見諒。稍后府衙自會予各位以補償,諸位所交讀書費用將由府衙代還?!闭f完一揖及地。 這些書生哪里見過本縣父母官這么屈尊,都嚇得趕緊還禮,口稱老大人言重,學(xué)生萬萬不敢。一時你謙我讓,和樂融融。 文臻目瞪狗呆。 她自出生至今,大多時候都讓人家目瞪狗呆,自己很少有這種待遇,此刻被這家伙在轉(zhuǎn)瞬之間一連串saocao作給震住,感覺自己腦子里原本想好的詞兒都被這行云流水的節(jié)奏給打亂了。 不過一眨眼,這家伙處置地痞,教訓(xùn)表弟,賠禮書生,順便還摘清了自己和表弟和過錯,并獲得了讀書人的原諒。放得下架子,賠得出面子,許得出銀子。 真特么的,快,準(zhǔn),狠。 文臻想了想,正準(zhǔn)備說什么,方世仁已經(jīng)到了她面前,先按照下官對上官的禮節(jié),一絲不茍行了禮,又和她感謝了她對本地商業(yè)的支持和造福桑梓的書屋,順便再次檢討了一下自己的監(jiān)管不力,又表態(tài)說前任掌柜偷東西那個案子如今瞧來可能另有冤情,回去之后便仔細(xì)重審,務(wù)必不冤枉好人不放過壞人,如果查實確實有冤情,就讓李掌柜滾蛋,回去好好學(xué)幾年做人。 然后李掌柜便過來點頭哈腰,滿臉謙卑和足夠把她捧上天的阿諛。 文臻還能說什么呢? 她啥都不能說了。 人把事情漂亮地處理了,你想到的沒想到的不用你吩咐一聲便辦了,甚至連民怨都安撫好了,你完全可以閑著捉虱子了。 文臻回頭看看,那群書生都不見了,被府衙以極高效率給驅(qū)散了。 此時方世仁非常誠懇地要請她去吃飯賠罪,文臻給這一套天馬流星拳打得興致怏怏,總覺得哪里不對,卻又一時挑不出不對,又不能真呆在府衙等偷東西案件重審,也不好責(zé)成縣令怎樣怎樣——人都做完了。 再說又不是人家真正的上官。 她自然不可能去吃這頓賠罪飯,再說易人離也來了,本來讓人喊易人離來是為了證明身份的,但此刻也沒必要了,車子也修好了,當(dāng)即便客客氣氣和縣令告辭,決定趁夜趕路出鄖縣。 方世仁再三挽留不得,也便貌似十分遺憾地和她道別,又再三許諾一定會維持好三問書屋的秩序,公正審理前掌柜的案子,打擊鄭三這樣的黑惡勢力,才把文臻放走。 文臻出了城,心中總覺得此事有點怪怪的,解決得似乎太過容易,再看君莫曉,也是一臉一腳踏空的茫然,便安慰她也是安慰自己道:“這位縣令上次我見過,是個實干派人物,喜歡事事親力親為。為了治下開個店,都能跑到天京,到處托人找我,他和我聊了一個時辰,其間最起碼吩咐了屬下了十件事,都是些雞毛蒜皮的,把自己忙得不可開交。可見能干雖能干,確實是個瑣碎的,有可能照顧不到而導(dǎo)致出現(xiàn)這些事。如今人家態(tài)度有,誠意有,還是不要多想了?!?/br> 君莫曉卻道:“想又有什么用,總之不管他怎么處理,鄖縣江湖撈這個掌柜不能再用,店面也需要整頓修葺,你瞧那個油膩!等你從漳縣回來路過,自然就一起辦了?!?/br> 文臻便也放下心,和易人離聊了幾句這事,易人離微有歉意,說知道那個掌柜偷東西的事,但來反饋的伙計言之鑿鑿,其中還有老伙計,他那段日子又要出遠(yuǎn)門尋找各種食材,因此也沒有多想。 易人離還道:“至于那個縣令推薦他的表弟我便用了。是因為這位縣令和宜王殿下還多少有點關(guān)系。他父親本是鼎國公厲響的家將,他從小得厲家扶持讀書,一路做官,算是厲家的人。而鼎國公和殿下的關(guān)系,你也知道的?!?/br> 文臻一聽是厲家的人倒放了心,做生意這些事其實也是難免,也便丟開了,三人趁著城門還沒關(guān),都抓緊時間出了城。 出城之后有兩條道路,易人離道:“咱們走哪條?我在車行修車的時候打聽了,官道有點繞,要走不少冤枉路。山間有近路,只是比較崎嶇,兩邊又有密林,聽說還要經(jīng)過一處當(dāng)?shù)孬C戶都不敢去的地方,叫什么猛鬼坑來著,聽著便有些瘆人。”說著摸了摸胳膊。 君莫曉大聲嘲笑,“堂堂男子漢,居然還怕鬼!” “大概是人殺得太多所以怕鬼?!币兹穗x答得嬉皮笑臉,讓人覺得不過是個玩笑。 按君莫曉的意思,她逢人殺人逢鬼殺鬼,什么猛鬼坑不再怕的,既然趕時間,那就走近道。 文臻卻向來審慎,道遇林莫入,還是夜間,也不差那一時半刻,還是走官道吧。于是便越過了通往小道的岔口,上了官道。 出城一段之后,便進(jìn)入了定州附近相對偏僻連綿的山域中。 走了一段,忽聽身后馬蹄急響,三人都警惕起來,君莫曉一翻身跳上車頂,拔出腰后雙刀,回頭沖來路叉腰喝道:“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