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3章 我為所愛赴山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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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你說什么?難?”文臻一邊處理兔子,一邊道,“不難,這個簡單。當初啊,這殺雞殺兔我可是一把好手,我宿舍那幾個都跟我學,可惜誰也沒學到十成?!?/br> 這么說的時候她心中一動,但這感覺隨即散去,自己也不明白何處觸動。 她三兩下處理好兔子,順著文蛋蛋指引走出山洞,站在風中嗅了嗅,找出了當?shù)匾环N淡紫色的叫做羅塔的草葉,這草葉有異香,天生油潤,可作調(diào)料。又從懷中取出永遠攜帶的蜂蜜和鹽的小瓶,兔子rou切成長條,刷蜂蜜刷鹽,裹上羅塔葉,旁邊還有一些細筍,剝?nèi)ネ鈿ぶ涣舻樯募馍霞?,塞進縫隙里,再將竹筒兩頭封緊,放入火中烘烤。 不多時,便有兔rou的帶著些野性的香氣伴隨竹子的清香飄散,文臻用袖子墊著手,拿起一個竹筒劈開,白色的竹筒里深紅色的兔rou泛著腴潤的晶光,一點點清嫩的筍尖如碎雪點綴其中,咬上一口,唇齒間便先豐盈起鮮美的rou汁,先是兔rou帶著些山林草木野性的香,隨即蜂蜜的醇甜和竹筍的清香漸次而來,最后是羅塔回旋九層的特殊香氣,和烤制的rou難免略干不同,竹筒里的rou更加腴嫩爆汁,并不是入口即化,但彈性豐美,微微帶些嚼勁,每一口都微彈回甘。 這香氣層層縈繞而來,連司空昱都坐近了一些。 他有點茫然的眼光,落在文臻身上,嬌小的少女,臉龐被火烤得微酡,煙氣里一雙眸子似乎落了夜霧,微微迷茫,卻越發(fā)顯出潤潤的清色,而周身則披一層焰色的暖紅。 看起來溫暖又冷清。 明明并不相像,不知怎么他腦海中卻掠過另一個人的影子,高挑的,修長的,颯朗的,劈開風月撞散陰霾越過山巒跨步可上青天衣袂飄飛而來…… 忽然一陣劇烈的疼痛如尖刀劈開腦殼,他猛然抱住頭,發(fā)出一聲痛苦的低吼。 文臻一轉(zhuǎn)頭,就看見他亂發(fā)和雙臂間,一雙猩紅的帶血的眼眸,那眼眸滿是絕望苦痛和殺氣。 文臻嚇了一跳,險些把竹筒扔了,“哎,你怎么了?我習慣性先嘗嘗味道,你至于這樣急嘛……” 她語調(diào)和緩,此時尤自帶笑,聲音如春風拂過司空昱腦海,令他煩躁的情緒一頓。 文臻倒不是不意外,而是知道這種癲狂的病人,你反應越意外越激烈越可能刺激他,她開玩笑一句話令司空昱稍稍一頓,立即一指點在司空昱頸后,司空昱又是一頓,身子繃緊,但還沒想好該怎樣,文臻又把guntang的竹筒往他手里一塞,道:“來,嘗嘗好不好吃?!?/br> 司空昱下意識接住,又因為那燙不得不來回倒手,趁他專心對付吃的,文臻手指間已經(jīng)多了幾根金針,這不是她體內(nèi)的針,而是她備了給人看病的。 她和太醫(yī)院的醫(yī)官們學過一陣醫(yī)術(shù),雖然談不上精通,但也算有了一兩手絕技,這一手針灸,主攻散淤怯風。 神志不清,多半大腦出了問題,不妨一試。 她幾乎失去了視力,本不能扎針,但好在文蛋蛋在,百年蠱王懂得很多,認識xue位,文蛋蛋給她指引,她下針。 她下手如風,幾針扎下,一閉眼,一轉(zhuǎn)頭,便噴射狀吐了出來。 腹下和胃部因為這運力都在抽搐,她平復了一陣子,才繼續(xù)下針。 過了一會她收針,知道沒有達到平日能達到的效果,估計不能讓司空昱徹底清醒,可能很快還會復發(fā),畢竟他這模樣也有可能是心病,而這是她現(xiàn)在無法解決的。 山洞外風聲瑟瑟,隱約有淅瀝之聲,不知何時下了雨。 雨夜山林當令人感覺靜謐,她卻覺得這風聲里嘈嘈切切,碎聲不絕,令人凜然。 身前司空昱低低呻吟一聲,醒來了。 文臻在這一瞬間做了決定,不問來龍去脈,只給他灌輸記憶。 無論是什么緣由,事后都有機會去追尋,問再清楚也沒多大意義,關鍵是讓司空昱盡量不要再被人所控。 她雖然很不喜歡司空群,但對司空世子印象不錯,印象中他和林飛白關系也不錯。 她問司空昱:“你是誰?” 司空昱茫然抬起頭,他比常人更大的眼眸像盛滿星河,璀璨斑斕飛水流光。 文臻盯著司空昱眼睛,一字一句地道:“你是司空昱,你不是留山大祭司,你是司空家族的繼承人,誰也不能拿你做傀儡,誰試圖控制你,你就殺他?!?/br> “誰想傷害你,你就殺他?!?/br> “誰讓你去殺你不想殺的人,你就殺誰?!?/br> …… 司空昱呆滯地坐著,似乎沒有反應,文臻又重復了一遍,忽然她頓住,一反手撲滅火焰,一把按下了司空昱。 “咻”一聲,洞外,腳步輕輕落地的聲音。 文臻屏住了呼吸,并捂住了司空昱的嘴。 她耳朵貼在地上,聽見四面風雨聲如鞭抽地,在那有節(jié)奏的唰唰聲中,隱約有踏碎枝葉的細微聲響,還有很隱約的另外一種有節(jié)奏的聲音。 她一時分辨不出,注意力都在那踏碎枝葉的聲音上,聽著那聲音由遠及近,然后,走過洞外,卻不敢放松呼吸,又等了一會兒,那聲音漸漸遠去,她才稍稍吁一口氣。 而身邊司空昱,很好地貫徹了呆的狀態(tài),沒有任何煩躁的表現(xiàn)。 忽然一陣嘯聲響起,節(jié)奏古怪而低沉! 嘯聲剛?cè)攵恼樾闹芯状笃?,伸手猛地向下一按?/br> 她這反應驚人,聽見嘯聲下意識要起的司空昱生生被她按了下去! 下一瞬她就要把司空昱迷倒,不妨一聲低低“咻”聲,破空而來! 她松手,猛地一個翻滾,一枚什么東西,奪地釘在她方才呆過的地方。 外頭,那個發(fā)出嘯聲的人已經(jīng)聽見這里的動靜,步聲沉雄,狂奔而來。 司空昱躍起,一個箭步?jīng)_了出去。 文臻沒有動。 她現(xiàn)在幫不了誰,她也絕不會逞強。 她不能讓自己死在這荒山野林,讓燕綏到死都找不著。 她貼在山洞暗影中,這是死角,外頭的人再想射暗器射不到這里。她手中扣緊了一把毒藥,渾身上下的裝備都做好了準備。 外頭,司空昱已經(jīng)撞上了那個發(fā)出嘯聲的男子,大袖劈裂風響,似乎他得了文臻的灌輸,對自己有敵意的人第一時間已經(jīng)動了手,但是對方只沉聲說了幾個字,那動手的風聲忽然就沒了。 隔著距離,又有風雨聲,文臻沒聽清對方說了什么。 片刻后,又有人體落地的聲音,一個女子聲音道:“世子呢!世子呢!” 聽聲音,是祭女。 她聲音十分焦灼,隨即一聲驚呼,撲向司空昱:“世子!” 風雨中,那發(fā)出嘯聲的男子,說話聲音也十分沉厚,年紀似乎不算輕,語調(diào)也有些古怪,沉聲道:“既然找到世子了,你們便回去吧?!?/br> 祭女忽然道:“為什么還要他回去?為什么還要他做這個傀儡!大祭司已經(jīng)在留山百姓面前死去,想要重振旗鼓已經(jīng)很難,為什么還要為難他!” 男子道:“大祭司有天命神通,死而復生也不是不可能。他回去,說明他還有用,這才有保命的可能,不回去才是愚蠢?!?/br> “你們到底還要他做多少可怖丑惡的事!你們憑什么這樣挾持他!讓他走,讓他回天京,我代他留下來,我繼續(xù)做祭女行不行!” “你做祭女有什么用?你這個祭女本就是自己死乞白賴要跟著他來的,留山真正的精神領袖從來都是大祭司,沒有他的神通,如何馴服駕馭那些愚蠢的百姓?”男子冷笑,“你以為,他現(xiàn)在,還能回天京,繼續(xù)太平地當他的世子,日后繼承司空家族,成為朝廷下一代的重臣?” “我可以向你們保證,他一輩子不會背叛你們,不會出賣你們,我也可以保證,獻上我能獻上的一切,只要你們放過他!” “昭明郡主,你一個無父無兄只有皇室空頭頭銜的郡主,你能獻上什么?你閨房里的全部刺繡嗎?” “……不要這樣……不要這樣……”昭明郡主的語氣忽然放輕了,透著難以自抑的失落和哀傷,“我不知道他怎么會突然變成這樣,我也不知道他這一年是哪里來的沉沉的心事,我也不知道他為何忽然那般信任你,他像變了一個人,心裂成了幾片,沒有一片留在東堂……但我知道一定和你有關,你不像是東堂人,你……” “嗤。” 文臻渾身一顫。 她拎著心,在黑暗的山洞里聽著外頭風雨,瑟瑟聲里,等待著那個女子的聲音再次響起,祈禱著那一聲不是劍聲。 然而風雨和時光都似在這一刻的僵持中凝固拉長,很久之后,她仿佛聽見黏膩的液體滴落之聲。 然后她聽見衣袂破風聲響,聽見一直茫然呆滯的司空昱忽然一聲大喝。 “昭明!” 這一聲喝不再茫然,憤怒和殺氣四溢,聽得文臻心間又是一震,喉間一甜,險些一口血噴出來。 外頭風聲轉(zhuǎn)烈,風雨被刀劍拳風逼散四濺,有一些細微的水滴甚至甩到文臻臉上來。 那男子似乎漸漸有些不敵,又發(fā)出那種古怪嘯聲,然而瞬間他便大罵一聲,隨即腳步聲響,他破風而去。 文臻猜想,司空昱在聽到那種控制他的嘯聲后,產(chǎn)生抵觸,又無法拒絕,干脆瞬移了,男子只好去追。 她對司空昱施術(shù),能夠影響他近期的狀態(tài),所以方才他喊出了昭明的名字,估計暫時大皇子和這身份不明的男子想要他繼續(xù)當大祭司,是不可能了。 這也就完成了文臻的計劃,滅盡天機府精銳,拿下大祭司,破了大祭司在留山百姓心中的神秘地位,也就破了大皇子利用天機府的神通,控制留山的計劃。 有千秋谷在,有滿花寨子在,千秋谷遲早能和留山融合。 現(xiàn)在她最重要的事,是保全自己,回到千秋谷。 她趴在地上,想著事兒,畢竟傷后身體困倦,不知不覺沉沉睡去,直到她再次被一陣腳步聲驚醒。 這回的腳步聲很重,還伴隨著一陣歌兒,風雨聲已去,因此聽得很是清晰,那人的聲音微啞,卻啞得不難聽,反而因此聽來沙沙的,尾音像手指輕輕拂過海灘上潔白的沙礫,微微的粗礪底深深的溫柔之意。 但是那動聽的曲調(diào)忽然戛然而止,那人哎喲一聲,似乎撞到了什么跌倒,隨即又“啊”地一聲低呼。 他旁邊響起一陣犬吠之聲,還帶了條狗,看樣子是這山中獵戶。 文臻知道這人看見什么了。 那狗一叫,頭頂上文蛋蛋忽然一顫。 文臻拍了拍文蛋蛋,還以為它不安分,隨即那狗又叫了一聲,文蛋蛋又一陣顫抖。 文臻詫異——文蛋蛋怕狗? 百年蠱王文蛋蛋,居然,怕狗? 召喚過那么多野獸都沒怕過,現(xiàn)在,怕土狗? 文臻回想了一下,自己還真沒召喚過狗,還真不知道蠱王有這么一個短板。 她覺得好笑,便把文蛋蛋揣進袖子里,以免頭上一個總在顫動的珠子引人注目。 過了一會,她無意中一摸袖子,發(fā)現(xiàn)袖子竟然有點濕,捏了捏,聞了聞,眉頭一皺。 文蛋蛋這是怎么了?竟然遍地撒尿! 但此時也不好罵這家伙。 她在身邊摸了摸,摸到了一柄匕首,她將匕首收起,眉頭皺起。 昨晚在那個發(fā)出嘯聲的男子之前,還有人發(fā)現(xiàn)了她和司空昱,射出匕首,驚動了那人,但是這個人為什么沒有繼續(xù)對她出手? 外頭的男子不知撞到了什么,雖然受到了驚嚇,還是好半天沒起來,文臻聽見他抖索了半天,喃喃道:“怎么會有個女子死在這里……哎呀好可怕……” 他似乎很緊張,不住往后蹭,想要離開這里,但是蹭著蹭著,又停下了,自言自語地道:“……怪可憐的,也不知道是不是被熊瞎子禍害了的……還是把她埋了吧……” 然后他又蹭了回去,片刻后開始挖地,一邊挖地一邊絮絮叨叨地道:“哎呀……姑娘……你別這么看著我……怪怕人的……哎呀姑娘……我要抱你進墳坑了……你莫怪啊……哎呀這坑里太濕了……哎算了,我這外衣給你墊好了……唔,我娘好不容易扯的布剛做的……算了看你可憐……哎呀姑娘你干嘛拉我啊……我這新衣裳都給你了你干嘛拉我衣裳啊啊啊啊——” 他在那神神叨叨,那狗就在一邊上躥下跳,吠聲不絕,一人一狗,生生鬧出了千軍萬馬的氣勢。 文臻險些笑出來,戒心雖然去了一些,但是依舊不動。 直到好一會兒,那個男子才舒了一口氣,又絮絮叨叨地道:“原來是衣服被刀把勾住了……嚇死我了……好了好了,我給你拜三拜,姑娘你入土為安啊……萬一你死得冤……也記得冤有頭債有主,可千萬不要找我……” 文臻聽著聽著,勾了勾唇角,隨即又覺得心酸。 昭明郡主她見過,當初和唐羨之海上成婚時,郡主有去祝賀,是沖著司空昱去的,她喜歡司空昱是東堂朝廷人人都知的軼事。 誰又知道,不過一兩年之后,她便為了司空昱,遠赴蒼南,為他當了這個祭女,留在他身邊保護他,最后為他,丟了性命。 她最后一句話一定觸及了一個重要的秘密,因此被滅口。堂堂皇族郡主,無聲無息葬身山野密林。 她死不瞑目,想必是為了到死都不能解救心愛的人。 文臻閉上眼,在心中默念。 郡主,你放心,我一定會幫你留住,你到死都要留住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