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琮！”

    “七弟！”

    皇后上前拉過永琮的手, 厲聲斥道：“你這是玩什么？！永琪還病著，玩鬧也不是這個玩鬧法?！?/br>
    說罷，給永琮使了個眼神。

    你皇阿瑪和皇瑪嬤都在這兒, 永琪再怎么樣也是大清皇子, 你的五哥, 怎么能把利器對準(zhǔn)他?。?/br>
    方才經(jīng)過太子一番解釋，眾人才明白，是永琮手上的“神器”讓一行人脫了困。嘉嬪看著泛著銀光的1號, 心驚膽戰(zhàn)的，五阿哥這是做了什么，惹怒了向來和氣的七阿哥？

    太后也慌忙喚了一聲：“永琮！不可與你五哥鬧騰?！?/br>
    皇家骨rou相殘的事兒, 怎么會出現(xiàn)在小五和小七身上？！

    太后往后退了一步，桂嬤嬤忙攙扶著她，給她順氣。

    乾隆把永琮、永珹和永琪三人的神色盡收眼底, 面沉如水，先是斥了一句永琮，沉聲道：“永琪傷重, 要想玩鬧, 過幾日方可。把它放下！”

    太子也道：“永琮, 放進(jìn)錦袋里去?！?/br>
    ……

    永琮握住1號，不過是嚇唬嚇唬永琪罷了, 他沒有拉動槍栓, 也沒有瞄準(zhǔn)目標(biāo), 就這樣隨意地一舉。

    不過, 心中蘊(yùn)含的火氣, 不是能輕易熄滅的。

    他撇撇嘴, 順?biāo)浦鄣厥栈亓?號, 露出一個慚愧的表情，“是永琮魯莽了。”

    永琪眥目欲裂，三言兩語，就把永琮這大逆不道的行為定作了“玩鬧”？

    永琮明明是想殺了自己！

    眾目睽睽之下，他怎么敢？！

    永琪心中再怎么恨也無濟(jì)于事。愉嬪不在這兒，大帳里也沒有一個為他說話的人，眾人都在想，能讓七阿哥這般憤怒，說要“算賬”，五阿哥到底做了什么？

    凝重的氣氛蔓延，吳書來的頭幾乎要低到了地面上去。

    小祖宗果然是小祖宗，不僅僅是太子爺、皇后娘娘，連太后、萬歲爺都為他開脫。五阿哥，貝子爺，您自求多福吧……

    永琪喘著粗氣，驚怒極了，一開口就扯動了脊背上深可見骨的傷口，疼得齜牙咧嘴，嘶嘶地呼著氣，說不出話來。

    “皇阿瑪，皇瑪嬤，皇額娘。”永琮轉(zhuǎn)過身，委委屈屈道，“如果不是二哥給我的1號，我和四哥都要葬身鳥銃之下了?！?/br>
    他指了指床榻上的永琪，眼眶紅了紅，邊說邊抹眼淚，“我的好五哥，被刺客追殺的時候恰好遇上了我們，向我和四哥求救。求救原本沒什么，亦是親兄弟的分內(nèi)之事，可他喊的不是‘四哥，七弟’，而是‘二哥，七弟’！”

    小豆丁一哭，乾隆他們就心疼。待聽完整永琮的話后，所有人的面色都變了。

    頭一個問話的不是太子，而是嘉嬪。她緊緊抓著永珹的手，不可置信道：“永珹，他真的這樣說？！”

    永珹抿了抿唇，想到千鈞一發(fā)之時，自己的絕望和不甘，他澀然道：“沒錯，五弟喊的就是‘二哥’?！?/br>
    永珹這孩子向來實(shí)誠，最是溫柔，絕不會說謊。

    況且他與永琪關(guān)系向來不錯，乾隆他們都是知曉的。永珹沒必要陷害手足兄弟！

    霎時，太后、皇后她們，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禍水東引，趁機(jī)逃生，卻沒料想到，刺客攜帶了鳥銃……

    太后捂著胸口，皇后閉了閉眼，乾隆說不上來心里是什么感受，神色莫測，深深地望了望永琪。

    太子眼神冷冰冰的，哂笑一聲，“五弟，孤不好好在高臺上坐著么？這是你早知道的事兒，總不能一句‘口誤’，就簡簡單單地掩飾過去了吧？”

    永琪臉色漲紅，又變得雪白，他強(qiáng)撐著力氣起身，虛弱地張口辯解：“皇阿瑪，當(dāng)時……當(dāng)時刺客窮追不舍，兒子情急之下，腦海出現(xiàn)幻覺，期待著二哥救我于水火之中，絕無害人之心……皇阿瑪明鑒！”

    “幻覺？好一個幻覺！”嘉嬪卻是忍不了了，不顧規(guī)矩禮節(jié)沖上前，猙獰著面容質(zhì)問，“你四哥向來體弱多病，你又不是不知曉！五阿哥，你安的什么心思，把永珹說成了太子殿下，是為了刺客們放過你吧？！莫說永珹，七阿哥一個孩子，如何能對抗刺客？一個身子不好，一個年紀(jì)還小，你也下得去手！”

    說罷，嗚嗚嗚地嚎哭起來，趴伏在地面上，不住地磕著頭：“萬歲爺，太后，皇后娘娘，請為嬪妾做主，永珹是大清的四阿哥，也是嬪妾的心肝rou啊！”

    永珹眼里閃爍著淚光，“額娘！”

    他同樣跪了下來，哽咽道：“請皇阿瑪、皇額娘寬恕額娘無禮之罪，她這是關(guān)心則亂……”

    大帳里瞬間充斥著哭聲，太后無聲地嘆了口氣，“皇帝，嘉嬪她也不是有意的，為母則強(qiáng)啊?！?/br>
    被嘉嬪這么一鬧，永琪的滿腔話語都憋了回去，頓時手足無措，真正地害怕了起來。

    皇后上前幾步，讓嘉嬪起身，溫聲道：“你說得不錯，快起來，永珹也起來吧。都是做額娘的，本宮最懂你的心思……幸而永珹和永琮安然無恙，這也是不幸中的萬幸了。至于永琪，皇上自有定奪，不會冤枉了人，也不會輕饒了。”

    嘉嬪抽抽噎噎道：“謝、謝娘娘體恤?！?/br>
    永琮注意到，自家額娘的眼睛也紅了，蹬蹬蹬地上前，拉過皇后的手，仰頭道：“皇額娘，您別哭，我還是好好的呢?！?/br>
    童言童語，惹得太后和皇后笑了起來，太子心下一松，看向永琪，柔和的笑容又重新恢復(fù)了冷肅。

    太子是自責(zé)的。

    早在處理永璜的時候，太子便看出了永琪針對永琮，讓永琪跟著自己一道辦案，吸引敵人的仇恨。日后白蓮教找上門來，也算是給五弟一個小小的教訓(xùn)。

    他知道京城的許多官員與白蓮教勾結(jié)，熱河亦是。刺殺，這在太子的意料之中，他也預(yù)備借機(jī)發(fā)作，上奏皇阿瑪，連根拔除白蓮教的勢力，掃除內(nèi)部的威脅。

    可牽連到永珹和永琮，是他沒料到的。

    最重要的是，他還是太過自傲了些，沒想過火器泄露的可能性，現(xiàn)下看來，火器營也出了叛徒。

    情勢不容樂觀，太子瞇了瞇眼，他不準(zhǔn)備讓永琪蹦噠下去了。

    聽侍衛(wèi)稟報的話語，就知道密林中是何等的驚心動魄！但凡永琮瞄準(zhǔn)得偏了一些……

    他深吸一口氣，不敢再想。

    乾隆的神色愈發(fā)暗沉。

    前幾日輝特部盯上太子，買通宮人遞送香囊，引得他震怒無比；要不是永琮破壞了這個計(jì)劃，太子的名聲就毀了。現(xiàn)如今，白蓮教刺客混入圍場，火器營的鳥銃泄露，一件又一件大事聚集在一起，乾隆難得感覺到了一絲疲累。

    讓他更為疲累，更為心驚的，是永琪的那一聲“二哥”。

    好一個五阿哥，好一個永琪啊。

    “去，把永琮的侍衛(wèi)給朕叫來?！鼻∑届o地道。

    他一開口，大帳里驟然無聲，吳書來鵪鶉似的，低低地應(yīng)：“是?！?/br>
    永琪心道不好，忍著疼痛叫了一聲皇阿瑪，乾隆瞥了他一眼，不帶起伏地道：“躺著。朕讓你說話了嗎？”

    話語間聽不出什么怒氣，但熟悉的人都知曉，這是萬歲爺發(fā)怒的前兆。

    永琪是真的怕了，悔了！

    早知如此，早知如此，他哪會喊什么二哥？！

    可他不能違背圣令，只得顫抖著身子躺下。

    永琮的侍衛(wèi)不像永琪的侍衛(wèi)那般人人帶傷，康健的很。他們守在大帳之外，吳書來一傳達(dá)了乾隆的命令，侍衛(wèi)們就魚貫而入，“奴才給萬歲爺請安……”

    “行了，免禮?！鼻]手，淡淡地問，“五阿哥在遠(yuǎn)處大聲求救的時候，喊的是什么話？”

    侍衛(wèi)們面面相覷，領(lǐng)頭的那位拱手道：“回萬歲爺，五貝子喊的是‘二哥，七弟’，呃，奴才或許聽錯了。”

    他從前是御前侍衛(wèi)，武藝不凡，乾隆分外看重，后來撥給了太子的毓慶宮，太子再把他調(diào)給了永琮。

    這人憨直，最不會說謊，乾隆捏了捏眉心，“下去吧，不必守在這兒了?！?/br>
    言外之意，是讓他們原地解散，放松放松。

    累了一天，還遭受了生死之難，侍衛(wèi)們謝恩過后，喜出望外地退出了營帳。殊不知，營帳里頭，迎來了真正的暴風(fēng)雨。

    “永琪，朕一向看重于你?！鼻∫环闯B(tài)地和聲道，“此番遇刺，更是無妄之災(zāi)，朕知曉你有諸多委屈……”

    不等永琪回話，乾隆瞥了他一眼：“情急之時求援不假，喊聲‘二哥’，朕也當(dāng)你是無心之過?！?/br>
    永琮睜大眼，氣鼓鼓的正欲說話，太子按住他的肩，輕輕搖了搖頭。

    “但，永琮救了你，這是無可爭辯的事實(shí)，你得感恩。”乾隆沉聲道，“行大禮，道一句謝，朕就抹去了你今日的過錯?！?/br>
    永琪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

    他要對著六歲的奶娃娃行大禮？道謝？

    方才永琮拿槍指著他，皇阿瑪是選擇性地遺忘了嗎？！

    永琪是絕不可能對永琮低頭的。

    自從七弟來了上書房，他便事事不順。不知道是何原因，永琪覺得自己和永琮天生不對盤，相看兩生厭。這也沒什么，原本他都決定無視永琮了，可這個弟弟，竟舉著槍，想著殺他！

    剛剛永琮這般大逆不道的做法，只換來幾句輕飄飄的斥責(zé)，憑什么？！

    愉嬪從小告訴他，他是堂堂五阿哥，除卻太子和大阿哥，無人能與他相比。他的骨子里是驕傲的，自從師傅們夸他“聰慧不凡”“文武雙全”，驕傲就更深了一層。

    “皇阿瑪，兄長對幼弟行禮，這于理不合?！庇犁髋Φ胤麓菜?yàn)槌兜絺?，他痛呼一聲，還是堅(jiān)持跪在了地上，紅著眼眶磕頭，“除了此事，其余的懲罰，兒子都認(rèn)了！”

    乾隆突然笑了，“好，好，好。”

    “救命之恩，難道消不過什么規(guī)矩，什么禮制？”乾隆怒道，“荒唐！”

    說完這句，乾隆轉(zhuǎn)向太后，“皇額娘，朕記得，十二叔膝下的弘昆，十五年的時候剛?cè)ァ迥赀^六旬，無人奉養(yǎng)，著實(shí)是一大悲事?！?/br>
    太后一驚，皇帝這是想把永琪出嗣給履親王？！

    她下意識地想要勸說，可轉(zhuǎn)念一想，永琪做出了這樣的事，諸位阿哥不可能與之交好了。

    小七對他像對待仇人一般！

    改了玉牒，對永琪來說也是好事，有固定的爵位俸祿和土地，還有旗下佐領(lǐng)的名額，余生算是安寧了。

    永琪少說也是一個郡王……等下任皇帝加恩，冊封親王，更是板上釘釘?shù)氖聝骸?/br>
    太后動了動唇，過了許久，長長地嘆了一聲，“不錯，你十二叔伶仃一人，無人相伴，香火不旺?！?/br>
    伴隨著永琪不可置信的目光，乾隆一錘定音，“等回京之后宣旨——朕之五子永琪，出繼為履親王允祹之嗣孫，飲食起居，一概與皇子等同。”

    猶如一道晴天霹靂擊在心頭，永琪又是震驚又是絕望，大叫了一聲“皇阿瑪”，隨即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