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湖
驚呼的正是高明的親jiejie, 高嬋。 高明沒想到能在這遇見jiejie,驚喜的同時有些心虛,拉著永琮跨出船艙, 向她問了好。 高嬋一直瞪著他。 永琮揚目望去, 對面有十來個小姑娘或站或坐, 有的矜持地打量著他們,有的用帕子遮掩住笑意,還有的看了一眼就垂下眼簾。 永琮觀察力分外敏銳, 直覺這里面沒一個對他有好印象的,唯獨一個粉衣的小姑娘好奇地看他,目光澄澈, 帶著善意。 小姑娘年紀還沒他大,五官甜美,標準的鵝蛋臉, 不過有些嬰兒肥,面頰圓嘟嘟的,一笑就浮現(xiàn)出兩個深深的酒窩, 此時一眨不眨地盯著他。 永琮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不是被小爺迷住了吧? 接著, 他就發(fā)現(xiàn)不對勁了。小姑娘看的什么地方? 永琮隨著她的目光低頭, 落在了自個這一身大紅大綠的、辣眼睛的衣服上。 若是沒看錯的話,她的神情是……欣賞? 永琮:“……” 不會吧? 另一邊, 高明向她們介紹了永琮。 “這是兩江總督鄂大人的愛侄鄂聰……” 話音一落, 先前嘲笑永琮的綠衣少女驚訝極了, 心中的鄙夷一掃而空, 面上也露出了端莊的笑意。 都是生活在江寧府的, 哪會不知道最近的傳聞?鄂大人寵這個侄子恨不得寵到了天上去。在江寧, 總督就是最大的官兒, 她們的阿瑪或者瑪法,都得看鄂大人的眼色行事。 高嬋先是一驚,后又一喜,迅速收斂了瞪人的目光。額娘最近老是抱怨小弟,書也不讀了,天天往外跑,這怎么得了? 高嬋原本還想教訓(xùn)高明一頓,結(jié)果小弟是和鄂聰在一塊玩兒。 她捋了捋鬢邊的碎發(fā),立即對永琮改觀了,抿唇一笑,正要說些什么,永琮“哎喲”一聲,眼睛亮晶晶的,“表哥,唱曲兒的jiejie來了,你們慢慢聊,我去用點心啦!” 說完,便迫不及待地走了。 高嬋愣了愣,臉騰地一下紅了,什么意思?唱曲兒? 高明嘿嘿一笑,向jiejie賠罪了之后,快步地跟了上去,很快,兩艘畫船漸行漸遠。 閨秀們哪見過鄂聰這般大膽的人?竟以聽曲兒為榮,活脫脫一個紈绔子弟。 配上他的穿著,她們的惡感愈發(fā)深了。 “那個鄂聰真是……”綠裙少女,也就是來保的meimei,憋了又憋,終于憋不住了,語氣暗藏不屑,“才幾歲的年紀,就這般好……好聽曲兒。” 她想說的,其實是好色。 其余人跟著附和,有人笑著睨了高嬋一眼,“要我說,終于有人能和高明媲美了,吃喝玩樂無一不精的?!?/br> 高嬋的臉成了豬肝色,卻反駁不出什么話語。她暗暗咬了咬牙,誰知年紀最小的那個粉衣姑娘突然眨了眨眼,脆聲反問道:“吃喝玩樂不好么?” 聽曲兒多愜意啊,點心也是她的心頭愛。 更別提鄂聰花花綠綠的衣服穿到她心坎上了,她就忍不住為鄂聰辯解了一句。 高嬋一看,竟是章佳氏的嫡女為她說話了! 她并不知曉小姑娘的閨名,只知道,她是跟著額娘來江寧探親的。 她的瑪法簡在帝心,入值軍機不說,還總領(lǐng)西北大營的兵馬;阿瑪也是一員猛將,現(xiàn)任杭州將軍,據(jù)說不出一年,便會升遷至京城。 這次游船,不知是誰做主邀請了她,小姑娘也答應(yīng)了。上船后,她一刻不停地拾著點心吃,對她們女兒家的話題并沒有什么興趣。 閨秀們見她年齡小,沒開竅,就不熱臉貼冷屁股地和她談話了。 不過,論身份,這兒還真沒有比得過她的。 畫船里靜了一靜,隨后略過了紈绔的話題。 高嬋感激地笑了笑,順勢坐在她旁邊,想與她套套近乎、說說話,下一刻,小姑娘就嘴巴鼓鼓的,塞滿了點心,心無旁騖地吃東西去了。 高嬋:“……” * 歌聲宛轉(zhuǎn)悠揚,永琮聽得如癡如醉。 高明欲言又止,鄂聰怎么就這樣沒出息呢? 為了轉(zhuǎn)移鄂聰?shù)淖⒁饬Γ呙鬓D(zhuǎn)頭望著窗楹外的夜色,“表弟,外頭景色很美?!?/br> 畫船行了很遠,河岸邊點亮的燈籠搖曳,照得湖面一覽無余。永琮趴在窗邊,卻獨獨注意到了右前方的一片水域,黑暗籠罩下,一望無際,如一潭死水。 好似獨獨被熱鬧排斥在外。 “那是一個湖?”永琮背對著高明,眼神沉冷,語氣疑惑道,“怎么沒有燈呢?……也沒有船?!?/br> 高明卻飛快地變了臉色,“噓”了一聲,鄭重道:“莫提,莫提,那是鬼湖,提不得的?!?/br> 提不得? 永琮一秒來了好奇心,推了推高明,“如何提不得?是有水鬼么?” 江南的百姓,對鬼神很是信服,家家戶戶貼了門神像,還有進貢的神仙。哪個地方出現(xiàn)了傳說,人們就會下意識地相信、敬畏。 像杭州西湖,因為白蛇與許仙之故,刻上了一層神話的烙印,斷橋,幾乎成了求姻緣的圣地。 高明面色發(fā)白,壓低了聲音,“表弟,那鬼湖里的玩意兒,比水鬼還可怕!” 永琮再三追問,高明撐不住了,咬咬牙,講了鬼湖的來歷。 五年前,鬼湖根本不叫鬼湖,它與秦淮河相連,湖水清澈,岸邊蘆花飄蕩,人們給它取了個好聽的名字,叫清蘊湖。 秦淮河畔的畫船,熱熱鬧鬧地游覽至清蘊湖,湖上百船相攜,幾乎稱得上盛景。 但,好景不長。 一位花娘與恩客墜入愛河,花娘懷孕了,恩客卻不愿為之贖身、納她為妾,兩人游湖之時爭執(zhí)不休,花娘絕望之下,用火折子點燃了游船,意圖同歸于盡。 游船化為了灰燼,兩人也化作了冤魂,游湖的人們又驚又懼,噩夢頓生。 至此之后,接二連三的怪事出現(xiàn),總有游船憑空起火,沉在湖底…… 百姓們都說,這是冤魂作祟,要讓所有游湖的人葬身火海。可總有人不信鬼神,認為這是無稽之談,為了破除謠言,親自租了畫船,在白日里游湖。 無一例外的,他們都死了。 眾目睽睽之下,每艘游船,都憑空生出了火焰……最后化為灰燼。 從此,人們對冤魂索命之說,深信不疑。清蘊湖渺無人煙,漸漸的,人們把它叫做鬼湖。 “湖里的厲鬼,比水鬼厲害了千倍百倍?!备呙餮柿搜士谒?,心有余悸地道,“就在上個月,還有不要命的家伙,自恃水性極好,去鬼湖游船的時候……同樣死了。” 永琮幾乎聽入迷了。 高明沒有注意到,他講故事的時候,永琮的眼中漸漸發(fā)出璀璨的亮光,襯得俊秀的臉龐奪目極了,哪還有一副紈绔的模樣? …… 鬼湖?鬧鬼?憑空起火? 別人信,永琮絕不信。 聯(lián)想到暗七跟蹤常三的所見所聞,永琮的笑意加深,心臟砰砰砰地跳著,許久之后,才呼出一口氣,平靜了下來。 高明,他的好表哥,真是全世界最好的助攻! “表哥?!庇犁龎旱土松ひ?,神色興奮,面上全是向往,“你說,我們大白天游一次鬼湖,如何?” 高明被他唬了一跳,指著他好半晌,驚駭?shù)溃骸澳銢]瘋吧?!” 永琮搖搖頭,壓低了聲音:“我說真的。我叔父是兩江總督,那么多護衛(wèi)在身邊,能出什么事?若是能把那厲鬼給揪出來,到那時,我不就成了江寧府的名人了?” 他嘿嘿一笑,“那樣,叔父定會對我刮目相看……加上呂先生那兒賺來的銀兩,我鄂聰,不就干出一番大事業(yè)了么?” 高明抖著手,“你你你”了老半天,望見永琮眼中的躍躍欲試和憧憬,深吸一口氣,覺得自己要瘋了。 這蠢貨,是嫌自己命太長,主動找死去了? 他就不該說鬼湖的事兒! 他強撐冷靜,勸說道:“表弟,你別沖動,那會沒命的……” 永琮擺擺手,毫不在乎:“怕什么?我叔父是鄂容安!” 高明:“…………” 說罷,永琮眼眸亮晶晶的,急切道:“不若就明日?表哥,你要來么?就租賃今日這條船罷。我們一道揚名江寧……” 高明抖著嘴唇,恨不得噴出一口血來。 * 當夜,高府。 高明眼睛里布滿血絲,咬牙切齒講述了永琮的話語。 呂先生沉默了好半晌,似是不可置信,過了許久,語氣難辨道:“他真的要游覽鬼湖?” 高明抹了把臉,苦笑了一聲:“是啊……租的船,就是今晚我們夜游秦淮河的畫船。他要找死,我如何也攔不住,呂先生,這可怎么辦才好?” 好不容易攀上了鄂聰,這根大腿一下子就沒了? 給出的銀子,不就打了水漂嗎?! 高明的臉上恨意深深,他啐了一口,發(fā)泄積攢的怒氣:“蠢貨!” 呂先生悠悠嘆了一聲,“這……沒什么好辦法了?!?/br> 目送高明怒氣沖沖地走遠,高恒放下茶盞,有些憂慮道:“鄂聰死了,會不會影響咱們的計劃?” 呂先生沉吟半晌,忽然一笑,“老爺,沒了鄂聰,計劃……或許還會順利一些?!?/br> 高恒目光一凝,聽了呂先生的解釋,捋了捋短須,緩緩地頷首笑了。 …… 同一時間,總督府中。 和珅低聲道:“奴才打聽了許多消息,百姓們都說,游船恰恰行至湖中心,就突然起火……沒有半點征兆?!?/br> “每次都是湖中心?”永琮抓住了重點。 “不錯?!?/br> 永琮若有所思,片刻后彎了彎眉眼,“這回,怕是用不上福隆安了。走,和叔父講一講明日的計劃,讓他裝得像一些。做了那么多年的官了,演技總比我強一些吧?” 說罷,又嘆了一口氣,幽幽道:“和珅,我完美的人設(shè),明日就沒了呀。” 語氣滿是不舍。 和珅:“……” 感情您還可惜上了? * 第二日,天氣晴朗,秦淮河畔,一大早就聚集了許多百姓,對著中央的畫船指指點點。 “鄂少爺怎會如此想不開?” “嘖嘖,鄂大人怕是收尸都沒的收嘍……” 百姓們興奮極了,一見到永琮一行人,人群先是一靜,后又爆發(fā)出巨大的聲浪,“那就是鄂聰少爺!” 隨即止不住的惋惜,好好的一個半大少年,長得那么水靈,怎么就要冒險呢? 小道消息說,昨夜鄂大人差些請了家法,鄂聰?shù)炙啦粡?,鄂大人擰不過他,只能含淚點了幾個身手好的護衛(wèi),跟著一道上船。 永琮不時地朝百姓揮揮手,竟有了元首巡視的感覺,笑容燦爛,意氣風發(fā)。 和珅抱著包裹,不住地抽搐著嘴角跟在他身后,還有四位沉默寡言的護衛(wèi)行在身側(cè),剩下的一人,從穿著打扮上看,像開船的舵手。 高明混在人群里,忽然生出了一絲惋惜,一絲不舍。 雖然他看不起鄂聰這個蠢貨,但相處了那么多的時日,猛然間他沒了命,自己總是悲傷的。 不知道怎么說才好…… 為什么人會蠢到這個地步,不斷作死呢? 永琮彎腰鉆進了畫船,再次向人群揮了揮手。 伴隨著人們惋惜的視線,慢慢的,游船離開了碼頭,向遠處行去…… 游船之上,暗七、暗八、暗九、暗十很快查驗了一邊船艙,拱手道:“主子,底層灑滿了桐油,還有頂艙,應(yīng)是昨夜新增的?!?/br> 桐油遇火則爆,至于如何自燃,幕后之人怕是有著獨特的手段。 永琮點點頭,笑容不見,此時嚴肅著臉,“你們謹慎些,行至湖中心的時候,時刻注意著——大火燃起的那一刻,戴上裝備,潛下水去,知曉了么?” 他還吩咐了暗十一,火燃之后,得一步不離地跟著他。 粘桿處的成員們齊齊應(yīng)是。 暗七苦著臉,他來不及寫信告訴皇上了。此事過后,他們必定要挨訓(xùn)……罷了罷了,說不定能立下大功,免去責罰呢? 兩刻鐘之后,游船調(diào)了個方向,正式行入了鬼湖。 白日的湖泊,波光粼粼,并無一絲陰森之氣;岸邊的蘆葦茂盛,微風拂過,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永琮緊緊盯著遠處的湖中央,只覺心跳得愈來愈快。臨近了,臨近了…… 船,正好行到了湖中央。 暗七耳朵一動,心下一凜,喝道:“起火了!” 和珅飛快地拆開包裹,把裝備分給暗七他們。他們戴好了潛水裝置,鄭重地一拱手,隨即跳下船去。 永琮呼了一口氣,眼疾手快地套上泳鏡和救生衣。 待和珅和暗十一也穿戴完畢之后,永琮興高采烈地喊了一聲,“鬼湖,我來了!” 說罷,擺出跳水的姿勢,一個猛子扎了下去。 和珅:“……” 暗十一:“……” 他們面面相覷,跟著扎進湖里。 火光沖天,秦淮河畔的百姓們發(fā)出了驚呼之聲,“起火了,起火了……” * 永琮冒出水面,呼出一口氣,他好久沒有游泳了。 雖然湖水的干凈程度不咋樣,得防止嗆入口中,回去還要把身子沖刷好幾遍……但也值了呀。 三個橙黃色的救生衣飄蕩在湖面上。 永琮撒歡地游了許久,覺得沒什么力氣了,又瞅了眼和珅,發(fā)現(xiàn)他的泳姿矯健極了,不禁羨慕嫉妒恨,至于暗十一…… 奧運冠軍,該有他的一席之地。 “暗十一,拉著我游吧?!庇犁崔嘞录刀?,惆悵地嘆了一口氣。 暗十一應(yīng)了一聲。 接著,永琮感受到了什么叫做風馳電掣,什么叫做飛一般的感覺。 ——很快就靠岸了。 蘆葦飄蕩,永琮呼出一口氣,手撐住了泥地,慢慢地爬上了岸。 突然,他的目光凝住了。 前面有人! 窸窸窣窣的腳步聲響起,一雙長靴停在了永琮身前,有些眼熟的樣子。 永琮:“……?” 趴著的永琮,面色僵硬了。 他緩緩抬頭,太子一身玄色常服,負手而立,居高臨下地望著他,扯出一個微笑來:“游泳……shuangma?” ※※※※※※※※※※※※※※※※※※※※ 永琮(哆哆嗦嗦):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