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房里, 靈嘉正托著腮發(fā)呆，捏在手上的紅豆餅沒了半塊，懸在空中, 簌簌地掉落著餡兒。

    白芍輕手輕腳地關(guān)上門, 掩住了外頭的寒氣, 隨后倒了杯熱茶，邊暖手，邊低低地道：“姑娘, 郡王走了，公爺叫人備轎，準(zhǔn)備進(jìn)宮去呢?！?/br>
    靈嘉驀然回過神來, 聽見“郡王”兩個(gè)字，臉紅了紅，氣鼓鼓地哼了一聲, 接著緊張地問道：“瑪法進(jìn)宮做什么？額娘和瑪嬤什么反應(yīng)？”

    他……有沒有受氣呢？

    白芍震驚于“艾聰”的身份，震驚過后，便是慶幸自家姑娘的福氣, 頗有一種柳暗花明之感。

    從前姑娘還小, 與艾聰來往并無不可, 但漸漸的，白芍就發(fā)覺了不對勁, 姑娘好似陷下去了。

    她焦急過也勸說過, 無奈姑娘堅(jiān)持, 也不許自己上報(bào)給夫人和老夫人, 白芍只好盡自己最大的所能, 抹去一些蛛絲馬跡, 并暗暗祈禱, 姑娘能夠與艾聰成就一段好姻緣。

    姑娘性子倔，認(rèn)定了人就不會(huì)放棄，白芍不希望她受到半點(diǎn)傷害。

    可瞞了許久，此事終究還是被揭露了……

    昨日，阿桂因?yàn)榇耸掳l(fā)怒，白芍心驚膽戰(zhàn)的，唯恐阿桂懲罰靈嘉，亦或是棒打鴛鴦，禁止他們來往。幸而姑娘向來受寵，主子們都是疼惜的，白芍松了一口氣。

    姑娘高興，她也高興，只是唯一的疑點(diǎn)，便是那艾聰?shù)纳矸?，到底配不配得上她家姑娘?/br>
    這終究是一道隱憂。

    主子們都說，靖郡王乃是良配，聽了諸多京城傳說的白芍也是認(rèn)同的。但姑娘已經(jīng)心有所屬，白芍想著，七福晉的位置，姑娘是無緣了。

    誰知峰回路轉(zhuǎn)，今兒郡王前來了演武場，姑娘也因?yàn)楣珷數(shù)难?，與郡王來了個(gè)“巧遇”——

    姑娘的心上人，竟是當(dāng)今七阿哥，靖郡王永琮！

    艾聰，愛新覺羅永琮，不正是對應(yīng)的化名么？

    白芍差些軟了身子。

    靖郡王是太子殿下的胞弟，乃中宮嫡出的七阿哥，受寵之名，天下人都知曉。

    陰差陽錯(cuò)之下，姑娘的心上人恰恰是靖郡王，話本子里都不敢這般寫。

    回過神之后，一半喜悅、一半擔(dān)憂席卷了心頭。

    細(xì)細(xì)想來，這應(yīng)是公爺特意的安排。姑娘日后嫁入皇家，成為郡王福晉，該是多好的良緣！

    但同時(shí)，她又有了擔(dān)憂，姑娘若是因?yàn)榭ね醯碾[瞞，不愿意原諒……可怎么辦？

    靈嘉的話音剛落，白芍覷了覷她的神色，松了口氣，輕聲道：“公爺瞧著高興的很，沒有半分不悅，老夫人和夫人也是一樣的?！?/br>
    靈嘉垂了垂眼，悄悄翹起唇角，重新咬了口紅豆餅，“你偷聽了那么久，他走之前……還說了些什么？”

    說起這個(gè)，白芍就想起來了。

    她咳了一咳，把永琮那番‘不納妾’的言論重復(fù)了一遍，笑道：“莫說公爺和夫人她們，奴婢都呆了一呆……”

    靈嘉紅成了一尾煮熟的蝦子，心間又是發(fā)甜，又是羞憤：“他怎么這么大膽，什么都敢說？”

    白芍偷偷一笑，壓低聲音：“郡王最后道，過幾日便來府上叨擾。”

    說罷，白芍有些感慨，“姑娘，要我說，那些市井傳言皆當(dāng)不得真。他們說得有板有眼的，靖郡王少年英雄，風(fēng)流多情，后院定是百花爭艷。哎，哪有什么風(fēng)流多情？”

    “都說了是市井傳言，當(dāng)然作不得真?！膘`嘉小聲道，“早在幾年前，我就知道了?！?/br>
    江南初見，他的眼睛清澈又干凈，哪會(huì)是什么好色的人？

    這樣文武雙全的少年，與她一樣愛吃點(diǎn)心，還會(huì)幫她挑衣裳，挑首飾……

    近幾年買的簪子，都是他提議的款式。

    靈嘉凈過手之后，打開了首飾匣子，低頭看了半晌，深深的酒窩顯現(xiàn)，片刻之后，輕哼一聲：“你不來，我就不原諒你了。”

    *

    永琮從毓慶宮出來之后，一臉如釋重負(fù)的表情。

    二嫂真是全天下最好的二嫂！

    思及幾日后的賞梅宴，永琮心里美滋滋的，走路的步子都輕快起來。

    等候在外的林寶與匆匆趕來的小太監(jiān)密語了一番，永琮疑問的眼神投來，林寶趕忙上前幾步，附耳道：“爺，阿桂大人方才入了養(yǎng)心殿，不消片刻，萬歲爺請了皇后娘娘過來……”

    嚯，阿桂將軍進(jìn)宮了？

    永琮一個(gè)咯噔，完蛋。

    速度那么快的嗎？！

    今兒的掉馬，著實(shí)在意料之外，后來的表白和解釋，也同樣在意料之外。阿桂將軍全都聽見了，還氣得紅了眼睛，永琮用腳趾頭想都知道，他定是去養(yǎng)心殿告狀的！

    說不準(zhǔn)，前方即將有一頓混合雙打等著他……

    永琮心里的小人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面上一片淡然，不動(dòng)聲色地道：“換道，前去養(yǎng)心殿。我有要事請示皇阿瑪?！?/br>
    *

    養(yǎng)心殿。

    “郡王竟與奴才的孫女靈嘉相熟，以往一道去買點(diǎn)心。”

    阿桂得了乾隆的賜座，聲如洪鐘，不疾不徐地把今日英勇公府上發(fā)生的事兒講了出來，捋著短須道，“說來也巧，若不是奴才心血來潮，靈嘉便不會(huì)與郡王巧遇……”

    阿桂突出了“兩人相熟”這一重點(diǎn)，略去了永琮告白的那一番話語，還有不納妾的說辭，他極有分寸，這種話，不好在萬歲爺和娘娘跟前訴說。

    乾隆與皇后對視了一眼，壓住滿腔的驚訝，還有心虛。

    昨兒他才派了粘桿處去調(diào)查靈嘉是誰家的女兒，今兒永琮就和靈嘉在府上巧遇了？

    最讓他們驚訝的，靈嘉是阿桂的孫女！

    乾隆心里感嘆，這倒是巧了。

    皇額娘與靜姝談?wù)摻o小七選媳婦的時(shí)候，章佳氏的姑娘恰恰位列其中。

    雖不知道閨名，但她的身份足夠，年齡也相配，還有小道消息說，章佳姑娘嗜食點(diǎn)心。

    皇額娘一聽這個(gè)嗜食點(diǎn)心，心思就活絡(luò)了起來，準(zhǔn)備召她進(jìn)宮瞧一瞧，讓永琮見見面，看看喜不喜歡。昨兒永琮宣布他有了心上人，之后還去皇額娘的壽康宮撒嬌了一番，皇額娘只好遺憾地打消了這個(gè)想法。

    世事就是這般巧合，誰又知道，靈嘉恰恰就是這位章佳姑娘呢？

    驚訝過后，乾隆反倒有些欣喜，這不是天賜的姻緣是什么？

    阿桂是能臣，也是他看重的心腹，他家的姑娘，不是嫁入皇家，便是賜個(gè)恩典，讓阿桂自由選擇孫女婿。

    永琮看上了靈嘉，那靈嘉便是板上釘釘?shù)钠吒x，兩個(gè)孩子的身份又匹配……這樁婚事，再完美不過了。

    臭小子眼光是真好，選媳婦直接選到了阿桂家！

    欣喜過后，憂慮和心虛浮上心頭。

    阿桂只這一個(gè)孫女，疼寵得如珠如寶的，比他寵愛永琮也差不了多少。水靈靈的大白菜一下子被豬拱了，若是換成他，還不得氣瘋？

    換位思考一番，他都要拔劍劈了那頭拱白菜的豬。

    乾隆在心里痛罵永琮不做人。

    現(xiàn)在倒好，人家祖父進(jìn)宮來了，竟會(huì)給朕添些亂子！

    皇后也是這般想的。

    阿桂越是強(qiáng)調(diào)兩人熟識(shí)，皇后就越是心疼人家小姑娘，永琮干的都叫什么事兒！

    罵歸罵，打歸打，但自己的兒子不能不疼?？偛荒茏層犁龥]了媳婦吧？

    靈嘉是未來的七福晉這事，也該和阿桂商量了。

    她輕輕按了按眉心，思慮著要如何開這個(gè)口。

    阿桂是老臣了，功在社稷，總不能涼了他的心。

    ……

    阿桂說得口干舌燥起來，乾隆立即道：“吳書來，沏茶?！?/br>
    吳書來連忙應(yīng)了是，阿桂恭敬地謝過，借著喝茶的空隙，想著要如何開口，預(yù)定下靖郡王這個(gè)絕無僅有的孫女婿，不讓到嘴的鴨子飛了去。

    過了這個(gè)村，哪還有這個(gè)店？

    若是讓別家貴女當(dāng)了七福晉，他還做什么將軍，做什么大官？

    直接回老家種地得了！

    君臣各有思量，一時(shí)間，空氣靜默了下來。

    永琮就在這時(shí)候進(jìn)了養(yǎng)心殿。

    因?yàn)闊o需通傳，他暢通無阻地穿梭著，一邊走，耳朵一邊豎起，仔細(xì)聆聽，卻沒聽到什么對話，心下頓時(shí)覺得不妙。

    這是怎么一回事？

    他躡手躡腳地站在玻璃窗外，伸長脖子朝里望，終于瞧見了阿桂將軍的表情——

    肅然，沉思，帶著一股鐵血煞氣。

    皇阿瑪和皇額娘的神色……一模一樣，分外凝重。

    永琮心一涼，腿一軟，咯噔一聲撞在了玻璃上。

    乾隆聽見聲響，抬眼望去，見是永琮這個(gè)臭小子來了，正要發(fā)怒，心念一轉(zhuǎn)，微微露出了笑容，這不正是打破僵局的好機(jī)會(huì)？

    待消完了氣，再談?wù)撈吒x的事，皆大歡喜。

    “永琮，你過來。”乾隆慈和地朝他招了招手。

    皇后與他伉儷情深，又有多年的默契在，一下就明白了乾隆的意思。

    她笑著道：“你個(gè)潑猴，還不進(jìn)來？”

    永琮左瞅瞅，右瞅瞅，干笑著進(jìn)了大殿，請了安，手足無措地站在原地，一時(shí)間，不敢去看阿桂的神色。

    他不知道，阿桂見了他，眼睛亮得不能再亮了。

    乾隆捕捉到了阿桂的眼神，會(huì)錯(cuò)了意，心知不能再拖了，溫和地笑：“小七，這兒有兩張軟凳，你趴著，趴好了?！?/br>
    永琮：“…………”

    他條件反射一般，拔腿就要亂竄，皇后遞來了個(gè)威脅的眼神，做了個(gè)口型：“靈嘉?！?/br>
    這媳婦，你還要不要了？

    永琮愣住了。

    在阿桂疑惑不解的目光下，永琮悲憤起來，如壯士斷腕一般，顫顫地撩起了袍角，趴在了軟凳上。

    吳書來極有眼色，很快拿來了一根雞毛撣子，乾隆順手接過，親切地叫了一聲阿桂：“廣廷啊，朕和皇后寵愛永琮，寵得他過分任性了些，很是欠教訓(xùn)?！?/br>
    說著，就要打下去，“靈嘉這事，是他做的不對。朕幫你出氣！”

    阿桂：“……？”

    阿桂大驚失色，連忙搶過那根雞毛撣子，“萬歲爺，使不得?。　?/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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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