濃稠黑紅的血，慢慢滲出來，染了他胸口的布料。

    米迦勒靠在沙發(fā)靠背上，微微仰起頭，碧藍(lán)的眼睛顏色變得渾濁黯淡，紅唇張開，像逐漸枯萎的玫瑰。

    子彈射進他的胸口，衣服破了個小洞，皮rou綻開，出血量并不算多，她還能看到脂肪和肌rou紅紅白白的模樣。

    銀子彈白的像雪，嵌在他皮rou里，卡在他的肋骨外面，漸漸變黑。

    果然不會死。

    一個不知道存在多少年的怪物，果真能讓她這么輕松地把自己殺掉？

    艾琳半點也不信。

    手里的槍扔到沙發(fā)上，她顫抖著呼出一口氣。

    是她按動扳機，可看到那邪異可怖的傷口，艾琳又感同身受，心痛不已。

    但不得不說——

    心痛是一碼事，下不下的去手，又是另一碼事。墮入黑夜永生不死的生物……他從來和那些脆弱的活物不一樣。

    他不是人。

    米迦勒低聲呻吟，輕輕抓住她的手。

    艾琳無法分清他眼里是什么神色。說是悲哀，也不像，是一種復(fù)雜又透徹的表情，甚至帶著溫柔。

    好像他早有預(yù)料。

    見艾琳一直沒有說話，米迦勒微微嘆息。

    他知道的，她不想和他在一起。她能毫不猶豫地不告而別，毫不猶豫地逃離，毫不猶豫地開槍。

    她從來沒有動搖。

    她會離開他。

    沒有鳥甘愿待在死地。

    悲哀為他的藍(lán)眼睛蒙上一層灰，他嘴角動了動，說：“現(xiàn)在……我很虛弱?！?/br>
    “但我還不會死，差一點。”

    他動了一下，拿出銀刀，拆掉皮套，放進她的手里，他握住她的五指，讓她牢牢抓?。骸鞍?。”

    “它很鋒利。你沒有將我撕碎的力量，刀鋒可以將我切碎?！?/br>
    艾琳垂頭看著刀鋒。

    “我心腸冷酷的愛人……”他輕聲說，“刺破我的心臟，砍掉我的頭顱，割裂我的皮rou，撕碎我的肢體。”

    “最后生一堆火，把我扔進去燒成灰燼。”

    然后她離開那堆陳腐的灰燼……過她正常的，沒有他的生活。

    他在灰燼中歸于沉寂。

    他微微恍惚，低聲自語：“如果我的頭顱發(fā)出哀叫，不要驚慌。我只是太久沒有受傷，忘記了疼痛的滋味……”

    “……我會有一點怕?！?/br>
    艾琳松開手指，銀刀墜落。

    與人爭執(zhí)都很少的她，能扣動扳機，有那一瞬間的沖動已經(jīng)用盡了勇氣。

    他說的鬼故事令人毛骨悚然，血腥至極。能做到他說的那些話的，只有變態(tài)殺人犯。而她不是，她只是個普通人。

    “……殺死吸血鬼太難，是不是？”他笑了一下，眼里含著霧氣。重新?lián)炱疸y刀，他放在自己的胸口，柔聲說：“我?guī)湍??！?/br>
    她無法發(fā)出聲音。

    這樣可怖的事，米迦勒說得繾綣，他輕聲呼喚她：“艾琳，艾琳……”

    “漫長的歲月里，一切都在變，只有我靜止在原地?！?/br>
    刀鋒陷入雪白的皮膚，皮rou割開一線，只流出一點點血。他平靜地割傷自己，眼神寂寞又柔和。

    “艾琳……我的心臟停止跳動，身體是冰冷的尸體，我早已經(jīng)死去上千年，靈魂之火依托著罪孽燃燒?！?/br>
    黑紅的血從傷口緩緩滲出，他柔緩哀傷地訴說：“沒有你在身邊，我像停止流動的河流，沒有存在的意義，也沒有消亡的理由?！?/br>
    “親愛的……如果你不愿意開口挽留，不愿意與我相伴，那么，你愿不愿意點燃火堆，送我離去？”

    “看著我，不要輕視我化作灰燼的勇氣。幫助我，指引我方向的愛人……”他祈求地望著她，神色有一點畏怯，卻有隱隱的渴望從眼底泛起漣漪。

    死亡是甜蜜。

    她腦中轟然一響，猛地站了起來。

    拉住他的手腕，艾琳搶過銀刀，扔到一旁。他胸口上的傷口又深又長，皮rou翻卷，滲著黑紅的血。

    與死亡為伴的生物，早已疲憊不堪，渴求著終結(jié)的來臨。

    一切都不再有意義，她是他的唯一。

    瘋狂的，失衡的，偏執(zhí)病態(tài)的愛。

    艾琳吞咽一下，抓緊他的手。

    “我認(rèn)輸。”

    這個人，用絕對強勢的力量囚禁她，又做出軟弱的模樣，用情話哀求她，用自殺威脅她——這樣的人，比劃著自殘的時候，就該痛快地去死。

    可在他死之前，她會被他的話折磨到心痛發(fā)狂，會被他漫長又血腥的自殺過程折磨到崩潰瘋癲。

    畢竟她人格正常，而且……

    她喜歡他，出自真心。

    狡猾的怪物。

    米迦勒輕聲喘息，鮮紅的嘴唇變得蒼白，他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的臉，愧疚地輕語：“……對不起?！?/br>
    但同時，他攥緊了她的手腕，按住她的頸后，把她牢牢抓在手心里。

    他胸口滲著血，低聲道：“親愛的，對不起。我只要存在，就不會放開你?！?/br>
    艾琳臉色煞白，被他按到懷里。

    她胸口的衣服染上吸血鬼的黑血，散發(fā)著不祥的氣息。

    他抬起她的臉，親吻她的嘴唇。

    冰涼，柔軟，她凝視著他雪白的面孔，像墜入了噩夢，無法醒來。

    他吸吮她的唇齒，舌尖探進她口中感受她的溫度，將她越抱越緊，她喘不過氣。

    “艾琳，我會把你帶在身邊，每一時，每一分，每一秒?！彼f，“愛只是點綴你生命的糖果，但……這不公平?！?/br>
    “親愛的，再愛我多一點，求你?！?/br>
    頸上的項圈松脫，他的唇舌貼上去。

    纏綿舔吸的動靜曖昧至極，艾琳的頭向后揚起，渾身顫抖，像獵食者口中放棄掙扎的獵物。

    他撫摸她的身體，嗅聞她的氣息，唇舌在頸側(cè)和胸口反復(fù)游走，他喘息煽情，神情迷離。

    酥麻的快意讓她的臉上出現(xiàn)反常的紅暈，他對她喃喃低語：“……親愛的，我滿身罪孽，身處地獄……”

    雪白的利齒抵在她頸側(cè)，他聲音沙?。骸啊隳懿荒芘阄遥俊?/br>
    痛癢。

    火焰在血管里流淌，螞蟻爬過脊椎，她清楚地感覺到自己在失去。

    肢體變涼，小腹卻越來越燙，她胸口劇烈起伏，大口喘息，雙頰嫣紅，腳尖勾起。

    金發(fā)在她眼前閃光，她睜著眼睛沉醉于他的吮吸。

    漸漸的，光暗下去。

    眼中一片漆黑，她不斷下墜。

    落入惡魔的懷抱，沉入永恒的黑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