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考了一下，靜靜努力克服恐懼，輕聲說：如果你在說固有名詞，抱歉哦，我不是那個個體。

    這一次，通譯器里傳出來的聲音如同一組編鐘被連續(xù)敲響。

    靜靜忽然意識到，他們語言的優(yōu)美與否恐怕是用善意和惡意來區(qū)別的，而且這事兒沒法撒謊。剛開始打招呼時她心里有懼怕，所以那聲音就粘乎乎的。

    對方停頓了一下，接著說：另一個嵐特它的聲音像花苞綻開一樣。

    靜靜調(diào)整飛行器降下來，降到它面前，用笑容回報它。

    抱歉，請你定義一下lsquo;嵐特rsquo;她的聲音聽上去像幼貓的哈欠。

    那只黏蟲說：一個可生育者，一個可交談?wù)?，一個帶來孤獨者，一個短暫存在者，一個脆弱，一個夾縫，一個三維碳基個體。它的聲音像人走在落葉上的沙沙聲。

    靜靜震驚地問：一個碳基生物聲音像海浪拍擊暗礁。

    對方表示肯定。

    靜靜重復(fù)詢問：和我一樣的嗎海浪大力拍擊礁石，聲潮更大，更廣，更震懾。

    對方再次表示肯定，像瓷杯用力碎在地磚上。

    靜靜看了眼表，剛過去五分鐘。

    她的恐懼感已經(jīng)消失殆盡了，而且靜靜從這個黏蟲的語言中感受到了邏輯。于是她遵循著他的語言方式，慢慢地說：如果可以，能不能請你描述她的聲音像極樂鳥在蹦跳。

    描述對方發(fā)出幼犬的嗚嗚聲。

    描述那個碳基生物，描述你，描述你們的關(guān)系，描述這件事。靜靜說，我是一個旅行者，我想知道你的故事。

    我并不值得知道，我不比你更值得描述，但如果你想知道，那么好的，我將描述。

    長鯨的吟唱在這個只有兩個個體清醒的星球表面響起來，在遼遠(yuǎn)的吟哦聲里，靜靜聽到了這樣的故事。

    我是第三百代的第三百代，我從缺少與欲求中鉆出，被星光照耀。我記得出現(xiàn)時的每一個瞬間，射線季的可食光充沛異常，我記得土壤中每一個元素，所有微存在都能夠供給幻想。我不記得開端，但記得使命，我生來是開端，生來便有使命。

    我吸收吟唱十個射線季，在線性的、時間上的第三百個射線季，我們用一億個分離個體點燃身軀，又用一億分離個體推動土壤。土壤開始逃離，遠(yuǎn)航與流浪，我們開始沉睡，等待，和守望。土壤在逃離舊的入侵，遠(yuǎn)航新的軌跡，流浪整個宇宙，我們在沉睡生命，等待重生，守望融合與遺忘。

    靜靜托著腮盤腿坐在掃地機(jī)器人上，聽得很專注。

    在她沒有看到的地方，她腦后小心梳攏的頭發(fā)悄悄飛起來，直直的指向后方，指向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后方。

    第90章 第九十章

    我們流浪過四萬個星體, 我們沉睡過四萬個射線季，我們步行離開時間, 我們和時間并行。

    黏蟲繼續(xù)說, 像唱那么說。

    直到我們擦身過一個星體，它的軌道太過強(qiáng)大, 我們被抓住又甩出去，于是我被迫醒來。在沒有任何分離個體清醒的射線季，我醒來，我巡視, 我等待, 我長久的，長久的等待，直到嵐特被拋入地表。

    它的聲音轉(zhuǎn)而成為另一種腔調(diào)，像孤狼在深夜中的長鳴, 這在此前不曾出現(xiàn)。

    靜靜聽得入迷了, 她張了下嘴, 卻又閉上，將問題咽了回去，繼續(xù)往下聽。

    嵐特來到時, 身上穿著毛發(fā), 它們時時脫落, 于是我將它們收集。她懼怕, 躲避, 用肢體前行或后退, 在巢xue表面離開又落下，發(fā)出一些刺耳的聲音。當(dāng)能交流時，她告訴我那是lsquo;輕咳rsquo;。

    黏蟲用梳齒一樣的口寫出這個詞，悠長的氣音吹起那排梳齒，像遠(yuǎn)鳴一樣將念出來。

    她從哪來靜靜悄聲問，聲音像是蜜蜂在振翅。

    她向我訴說，她從一個充滿塵土的行星出現(xiàn)，她說她們有稀少的人口，還有大片的疆土。她說那里寒冷又炎熱，六千萬的物種，最大種群統(tǒng)稱是人類，她則是嵐特。她說人類因萬人對萬人的作戰(zhàn)，一切都消亡，最終只剩下十萬碳基生命散布在行星表面。她說直到后來，云層在更高的云層上炸開，紅雨落下來，她的土地失去寒冷，也失去同伴，于是只剩下她，作為獨一個體的嵐特。

    黏蟲繼續(xù)說：侵蝕與死亡不在我種群的分離個體間，只在來自他者的種群中，于是我向她詢問人與人互相抹除的原因，她卻無法回答。我?guī)ьI(lǐng)她走遍我的星球，她看到沉睡與我獨一個體的等待，她于是向我詢問孤獨與否，我也無法回答。

    無法回答

    是的，我們都無法描述我所不知的事物，因此我無法回答，她也無法回答。

    靜靜抿了下嘴，好奇地問：你們是怎么交流的

    黏蟲說：我們互相歌唱。

    它接著又說：我不知道什么叫歌唱，她告訴我我在歌唱，于是我就在歌唱。我們相互歌唱，她接著告訴我毛發(fā)，進(jìn)食，虛弱，四季，永生，哭泣，還有孤獨，失去，和一些其他。我便告訴她侵入，流浪，星距，射線季，分離個體，思維網(wǎng)與單體繁殖，還有一些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