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節(jié)
“到醫(yī)館說吧!” 楊水生回身踏上了石橋,清荷似乎有些猶豫,但是張副官用眼神告訴她楊水生是一個指的信任的人,她似乎對張副官很信任,緊抓住了他的手,兩個人緊跟著楊水生的背影。 如果清荷是偷著從王府跑出來的話,說不定會有人過來找他,滿洲旗人一向野蠻粗魯,到時候難免會發(fā)生些事端。 回去的路上,街上沒有幾個人,連打更的都沒有,只有幾個聽到聲響來附近巡邏的警察,但是轉了兩圈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就扛著槍離開了。 警察前腳剛離開,楊水生三人后腳就回來了。 他輕輕的敲了敲門,門外發(fā)出了清脆的“咚咚”聲,門里邊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門閂被抽開,門被打開,阿離的面孔出現(xiàn)在了他們的眼中,她的表情有些微妙的變化,先是擔憂,然后安心,最后驚愕。 她的目光放在了身后的清荷身上,張副官怕她滿臉血污嚇到別人,就將自己的衣服脫下來蓋住了她的臉。 阿離指了指清荷,還沒等說話,楊水生就弓著背走進了屋子里,輕聲說:“進屋再說?!?/br> 他們依次走了進去,阿離跟在最后負責關門。 大堂很大,只點了幾根蠟燭,所以看上去有些昏暗,幾道黑色的人影如同鬼魅一樣徘徊在這里。 張副官走進大堂之后,將圍在清荷臉上的衣服取了起來,露出了清荷那一張滿是血污的面孔,在昏暗的燭光下像是一個修羅。 阿離看到之后忍不住尖叫了一下,但隨后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楊水生淡淡的看了清荷一眼,她的衣服和臉都有礙美觀,他想了一下,對阿離說:“先帶清荷格格下去清洗一下臉上的血污吧!順便給她換身干凈的衣服。” 阿離愣了一下,瞪著眼睛看清荷。 “格格?!” 大堂只剩下兩個男人的時候,楊水生靜靜的看著張副官,少有的沉默。 他的手輕輕的拿起桌上的茶杯,茶杯里的茶還是一更的時候倒的,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冷掉了,茶粉與水分裂成了兩部分,幾片黑色的茶葉漂浮在淡黃色的茶水上。 楊水生將茶杯放在了桌子上,他只是覺得氣氛有些僵硬,所以想倒杯茶緩解一下氣氛,結果卻變得更加尷尬了。 他沉默了一下,無話可說,只好對他直切主題:“她得了什么樣的???” 張副官沉思了一下,說:“她最近每到黑夜就會哭泣,眼睛會疼痛,哭泣的時候流出的不是眼淚,而是鮮血。” “泣血癥?” 張副官搖搖頭:“不是,王爺已經(jīng)將省城大大小小的醫(yī)生都請過去了,看不好,都說不清楚清荷的病因是什么。滿洲旗人一向迷信,他們請來了遼北那邊的一個神棍巫醫(yī),那個巫醫(yī)說清荷得的不是病,而是一種預兆天像的身體反應。那個神棍說,清荷的泣血是清朝的老祖宗借助清荷的雙眼在哭泣大清朝,說大清朝將近滅亡?!?/br> “真是荒唐!之后呢?” “那個巫醫(yī)號稱自己獲得什么薩滿真?zhèn)?,王爺被他忽悠的已?jīng)失去了明辨是非的能力了,當然相信了。他當時重金送走了那個遼北巫醫(yī),將清荷的泣血之癥隱瞞了起來,若是將這件事傳到朝廷里邊,說清荷預兆了清朝的滅亡,那整個富察氏都得砍腦袋。所以王爺就將清荷囚禁起來了,不讓任何人知道她的消息。要不是那天晚上,那個打更的老頭幫她從王府逃出來,我現(xiàn)在還不知道這件事情?!?/br> “這種荒誕無稽的事情自然是好解決的,只要將她的泣血的毛病治好了,一切問題自然也就解決了。至于清朝的命運……我們不置一言,但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是怎么回事。” “我也是這樣想的,能夠治好那是最好的,但是如果治不好的話……”張副官為難的看著他:“如果治不好的話,清荷就危險了,那個蠢王爺打算將清荷暗中處死呢!” 楊水生低著腦袋想了一下,感覺有些麻煩,王爺連自己的女兒都舍得殺掉,殺死楊水生和張副官自然不會猶豫。 前提是不讓王爺知道他們與清荷有聯(lián)系,這個很難。 楊水生抬起腦袋,對他說:“我還不信這個世界上有什么治不好的疾病,讓我來試試吧,實在不行的話,也只能讓她認命了?!?/br> 張副官點點頭,感激的看著他。 這時,阿離和清荷從后門走了進來,阿離攙扶著她的胳膊,她的頭發(fā)濕漉漉的,臉也洗的干干凈凈的,換上了一身水綠色的旗袍。 身材勻稱,面容秀美,難怪張副官會喜歡上她。 換了身衣服,她像換了個人一樣,目光的畏懼已經(jīng)不見,兩只手放在一起,給楊水生行了一個禮。 “謝謝楊先生?!彼穆曇羟宕鄤尤?,像是一顆還未熟透的蘋果。 楊水生示意她不用客氣,淡淡的說:“張副官已經(jīng)將你的情況告訴我了?!?/br> 她看了張副官一眼:“哦,是嗎?” 楊水生說:“王爺對你的所作所為實在讓人心寒,不過張副官是我的好友,在下不才,剛好是個醫(yī)生,他拜托我的事情我會盡力去做的。” 她的眉宇之間多了一絲感動:“那就謝謝了?!?/br> 楊水生搖搖頭:“不用客氣。” 楊水生料想她的時間有限,清荷也知道自己不能偷偷離開太長的時間,所以他們沒有過多的廢話,她靜靜的坐在原地,等待著楊水生為她治病。 至于那病究竟是不是病,楊水生究竟能不能治、怎么治,她一無所知,所以當楊水生向她慢慢靠近的時候,她心里有些緊張,放在腿上的雙手下意識的抓住了衣服的下擺。 楊水生撥開了她的眼瞼,目光仿佛要穿透她的內(nèi)心。 第152章 有病難醫(yī) 望帝思國,城破家亡,死后化為杜鵑,泣血啼淚。這是一個非常遙遠的故事,講的就是泣血癥。 雖然人死之后化為杜鵑這種看法楊水生不敢茍同,但是古人借此隱喻的,其實是一個人如果過于思念某一樣東西的話,可能會導致眼內(nèi)干澀,破壞淚腺和眼囊,導致泣血癥的發(fā)生。 這并不是一個少見的病癥,《詭醫(yī)實錄》里邊記載過類似的病癥,不過距離上次的發(fā)生有30年時間。 楊黑子30年之前就給楊水生留下治療泣血癥的方式,將眼部周圍的皮膚割開,將死去的毛囊剔除,配以一些能夠保持濕潤性的草藥加以調(diào)配,然后敷在傷口處,用白布包扎,每隔一周左右的時間換一次藥,如此反復的堅持半年的時間,泣血癥就可以恢復,但是半年的時間之內(nèi)不能流淚,而且恢復之后眼部周圍會留下刀傷,有礙美觀。 如果確認清荷的病真的是泣血癥的話,用這樣的方式為她治療也不太現(xiàn)實。第一,她那么漂亮,是否愿意舍棄美麗的容顏換來身體的安康?就算她愿意,張副官又是否愿意?第二,這種治療方式需要漫長的時間,王爺不會允許他們有這么長的時間的,興許半年的時間都用不上,大清朝就完蛋了,到時候就算清荷的病治好了,他們富察氏也享受不了榮華富貴了。 所以對于清荷的病癥,無論如何,楊水生都感覺不樂觀。 不過張副官拜托他幫忙,他不能不幫,萬分之一的希望他也幫他。 但,是幫他,不是幫她。 楊水生撥開了清荷的眼瞼,仔細的凝視了一下,白色的瞳孔有些泛紅,里邊布著細微的血絲,她平時大概是有些睡眠不足…… 他對著她的眼睛看了半天,低沉內(nèi)斂,不含感情,因此阿離和張副官也分辨不出清荷的病嚴不嚴重。 他們的好奇與擔憂都被楊水生吊起來了,尤其是張副官心里,抓耳撓腮的難受。 過了一會,楊水生的手指從清荷的眼皮上拿了下來,轉而抓住了她的手腕,探尋著她的脈搏,后者屏氣凝神,不敢有一絲多余的動作,生怕影響楊水生的判斷。 又過了一會,楊水生將手收了回來,張副官跑過去拉著清荷的手腕,用眼神安慰了一下清荷,兩個人依偎在一起等待楊水生說出自己的診斷。 然而楊水生低著頭,瞪著眼睛,什么也沒說,心里在思考著什么。 張副官等不及,開口問他:“怎么樣?嚴重嗎?能治嗎?” 他一口氣連問了三個問題,可見心里確實是十分焦急的,不過楊水生素來沉穩(wěn),他不慌不忙的看了他們一眼,那平穩(wěn)的目光在昏暗的燭光下讓清荷有些緊張。 他看了清荷半天,才開口說:“在回答之前,我先問你幾個問題,你要回答我?!?/br> 清荷的眼神有些緊張,她下意識的點點頭,不由自主的捏緊了張副官的手腕。 “你這個泣血病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我父親過壽辰的前幾天?!?/br> “之前有什么征兆嗎?” “沒有,突然有一天晚上感覺眼睛疼痛難忍,然后就有了這個病癥,之前并沒有任何的征兆?!?/br> “一般發(fā)病時間在什么時候?” “晚上,尤其是夜里兩更天到四更天的時候?!?/br> “最近有吃過什么奇怪的東西嗎?” “沒有,這幾天的生活一如往常,與平時沒有任何的區(qū)別?!?/br> 楊水生問一句,她答一句,條理清晰,毫不混亂,末尾還附帶了一句話來完善楊水生的詢問。 楊水生摸了一下自己的下巴,光滑而沒有一根胡茬,每天他都注意打理一下,他低著眼睛說:“老實說,有一些小毛病,我發(fā)現(xiàn)你的眼毛囊的閉合程度相較于正常人差很多,平時如果吹冷風的話,可能會有一些刺痛感或者迎風流淚的癥狀。不過這種毛病通常都是天生的,絕不是致使你流血淚的根本原因,致使你流血淚的應該是一種外在原因。所以我才想問問,是否發(fā)生了一些別的事情導致你泣血癥的發(fā)病原因?!?/br> 清荷聽到之后抬頭看了張副官一眼,后者緊握著她的手,與她四目而視,眼中帶著希望。清荷受到他的鼓勵,下意識的點點頭,低頭沉思了一下,眼睛突然光芒一閃。 “最近是有一件事發(fā)生。最近我們家里祭祀先祖,祖上有訓,要連續(xù)祭奠一個月的時間。我流血淚剛好是在祭奠先祖的第二天,當時我父親還責備我,說祭祖的時候流血淚是一件不吉利的事情。” 楊水生想了一下,開口說:“所謂祭祖,應該就是普通的提燈燒紙吧?” 清荷說:“乾隆往上還比較重視這一點,每年都要提著紅燈籠到祖墳去祭祀,富察氏的祖墳在遼北一代,每次來去都要耗費好幾個月的時間。但是現(xiàn)在家族已經(jīng)不太看中這些了,現(xiàn)在的祭祖也只是一個形式而已,已經(jīng)不回遼北老家了,而是在省城直接燒點紙錢作罷,每個人都要燒的。” 楊水生忽然想起了黑夜里的薄霧,以及如同黑蝴蝶一樣在空中飛舞的灰燼。 他問她:“老街那邊的薄霧應該就是你們富察氏祭祀的時候燒的煙霧吧?難怪聞起來有點嗆鼻子,還有那地上的灰燼應該也是你祭奠先祖的時候燒的吧?” 清荷點點頭。 這些問題無關緊要,張副官直接的詢問楊水生,他想知道清荷的泣血癥的病因。 楊水生無奈的搖搖頭:“恕我無能為力,清荷的病癥是由一種奇怪的物質(zhì)引發(fā)的,這一點毋庸置疑,但是什么東西引發(fā)的,我不好說,也不能隨便亂說。治病與查找病因都需要一個時間。如果王爺肯相信我,將我請進王府為清荷治病,我自當竭盡全力,但是恐怕他不會給我那份時間,也不會給你們那份時間?!?/br> 聽到楊水生的話之后,他們沉默了。 他說得對,王爺迷信巫醫(yī),想要將清荷暗中處死,虎毒不食子,這種行為真是連畜生都不如。 可是沒辦法,他有權有勢,想讓誰死誰就得死,親生女兒也不例外。不過這也側面的說明了,女兒對比他的榮華富貴而言,真的是一文不值。 清荷有些悲傷的留下了眼淚,哀哀哭泣的樣子讓人心傷,張副官伸手為她擦了一下眼淚,用力的抱緊了她的身體,感覺她的心在顫抖。 阿離看的也有些傷心,她悄悄走過來扯了一下楊水生的衣服,流露出悲傷的目光,而楊水生卻很無情,他沒有給清荷一絲的憐憫。 見慣了生死,也淡忘了生死。 張副官抓著清荷的肩膀,對她說:“我怎么會允許這樣荒唐的事情發(fā)生!外國人的租界遍布中國,鐵軌都滿世界跑了,居然還迷信這些巫醫(yī)神術!我得告訴你父親,這個荒唐的大清王爺,就算把你殺了,也阻止不了清朝的滅亡,這樣的行為只是自欺欺人罷了!” 她有些悲傷,惶恐的捂住了他的嘴巴,這些話全都是要掉腦袋的,雖然她也知道他說的是事實。 “水生!” 張副官扭頭走向了楊水生,情緒激動,雙眼血紅,楊水生擔心他單槍匹馬沖到富察王府,一槍將那個荒唐的王爺斃了。 不過他比楊水生想象的冷靜多了。 他鄭重其事的看著楊水生,說:“我要想辦法讓王爺知道,那個巫醫(yī)的話不可信。只要給你時間,你能保證治好清荷的病嗎?” 楊水生不敢保證這些,他很猶豫。 這時,四更天的鑼聲敲響了,剛剛被嚇跑的打更人不知道什么時候又回來了。 “我該走了,我不能被人發(fā)現(xiàn)?!?/br> 清荷抬頭看著張副官,眼神中滿是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