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上出去！”沈木兮的額頭有冷汗?jié)B出，銀針穩(wěn)穩(wěn)的刺入肌理，“我不會有事，但你們未必。他這是毒瘡到底是怎么來的，我得先把他的病情穩(wěn)定下來再細(xì)細(xì)查證。如果是感染了瘟疫，這事就不好收拾了。”

    “滾吧！”薄云岫巋然不動。

    黍離張了張嘴，站著不肯動。

    “都想死在這兒嗎？”沈木兮冷然，“能走一個算一個！”

    聞言，黍離咬咬牙，仿佛下了很大的決心，這才轉(zhuǎn)身離開，所有離王府的侍衛(wèi)，全部集中在一處，密切保護(hù)沈郅和春秀的安全。只有讓沈木兮沒有后顧之憂，她才能專心治病，只有治好了病，王爺才會跟著她一起出來。

    “關(guān)門！”沈木兮知道這人脾氣，既然決定不走，必定怎么都不會走，干脆不去勸，安安心心的為錢初陽診治。

    拂袖間掌風(fēng)凌厲，房門“砰”的一聲合上。

    燭光搖曳，旋即歸于平靜。

    “說吧！”薄云岫似乎早就知道她有話要說。

    “身上的毒瘡已經(jīng)化膿流血，但是傷口很新，說明發(fā)作的速度很快，應(yīng)該是最近染上的?！鄙蚰举饨K于直起腰，“我已經(jīng)護(hù)住了他的心脈，阻止毒血蔓延。解毒丸已經(jīng)吃下，接下來得看看效果！”

    說話間，她起身去桌案上寫藥方，兩張方子一張內(nèi)服一張浸泡。如今她也不再掩藏自己的字跡，若不細(xì)看，她與他的字跡相差無幾。

    “你是大夫，心里不會沒底?！北≡漆镀鹕硐蛩呷?。

    沈木兮猛地疾退，手中的筆桿子一抖，墨汁滴落在地，“你別過來，我與他近距離接觸過，身上可能已經(jīng)沾染了毒血，你若是靠近，免不得會受到傳染，為了安全起見，你我還是保持距離為好！”

    可薄云岫是誰，你說不讓靠近，他便會乖乖聽話，真的不再靠近？她退后，他靠近，微光中，有燭光在他眼中跳躍，“你沒說實(shí)話?！?/br>
    心下一怔，沈木兮握緊了手中的筆桿子，身子微微繃直，他都看出來了？

    “還不想說嗎？”他已經(jīng)走到了她面前，頎長的身軀，遮去了所有光亮，將暗影籠在她身上。他居高臨下的睨著她，幽暗的瞳仁里，倒映著她蒼白的容臉。

    沈木兮扭頭望著床榻上的錢初陽，音色微顫，“我恐怕……救不了他！但有人能救他。”

    “誰？”

    第50章 不要死

    “這人未必會答應(yīng)。”沈木兮不再理他，越過他重新回到桌前書寫，方子寫完之后，她并未遞出去，而是擱在了窗口，讓底下人按方抓藥，不必碰觸。每個人必須每日浸泡湯藥，待她清理完錢初陽身上所有的爛瘡之后，才能杜絕病情的傳染。

    “說！”薄云岫冷著臉。

    沈木兮捏著燭臺回坐在床前，鋒利的刀子在火焰上炙烤，“太后娘娘！”

    音落剎那，薄云岫目光寒戾，“你想說什么？”

    “覺得我在誆你，大可不信！”素白的指腹輕輕撫過刀刃，似乎是在確認(rèn)刀刃的鋒利程度，“反正我救不了他，我能做的只是讓他這一身的毒血不至于禍害他人，到此為止?！?/br>
    “你想要什么？”他問。

    沈木兮低頭，刃口劃開瘡口，烏黑腥臭的毒血快速涌出，沈木兮手腳麻利的用棉花吸走毒血，轉(zhuǎn)而快速拿起鑷子在火上炙烤，“太后娘娘常年服食番邦進(jìn)貢的天蟾雪玉丸，其中有一味藥材叫伏雪，能解奇毒，只是此乃貢藥，太后娘娘肯與不肯還是個問題。”

    對于這天蟾雪玉丸，薄云岫知道得甚是清楚。

    當(dāng)今太后還是先帝的貴妃之時(shí)，先帝遇刺，其舍身相救而受了重創(chuàng)，病危之際幸得奇藥——天蟾雪玉丸，這才轉(zhuǎn)危為安。先帝感念貴妃救命之恩，愈發(fā)寵愛有加，沒過多久便廢后立了貴妃為尊，并專門下了一道圣旨，特賜天蟾雪玉丸成了其專屬。

    如此重要之物，也難怪沈木兮的口吻怪異，天蟾雪玉丸對太后而言，不只是一味藥，還是對先帝的情思。想跟太后求藥，著實(shí)難比登天。

    “你這是干什么？”薄云岫上前。

    沈木兮神情專注，鑷子快速壓住瘡口，另一手的指尖在瘡面上用力摁壓，仿佛是在找什么。驀地，她猛地抬起眼眸，沖著薄云岫冷道，“倒半杯水過來，快點(diǎn)！”

    薄云岫倒也聽話，快速給她遞了半杯水，擱在床頭位置。還不待他開口，沈木兮的鑷子上已經(jīng)夾起了一個蟲子，蟲子格外細(xì)小，接近肌膚的顏色，丟進(jìn)水里的那一瞬還在掙扎蜷縮。

    沈木兮也沒猶豫，丟了一顆解毒丸融在水中，蟲子快速死去，消融，逐漸化為泡沫。

    “這是……”薄云岫面色驚變，誠然沒料到是這樣的情形，“這便是毒瘡的源頭？”

    “是！”沈木兮點(diǎn)頭，“這東西我沒見過，但是聽師父說過，是一種極為可怕蟲卵孵化，所孕育的蟲子。蟲卵一旦進(jìn)入身體會借助體溫，快速孵化，并且在身體里越扎越深，最后從內(nèi)至外，蠶食整個身子。當(dāng)然，也有例外。像錢公子這樣的，大概發(fā)生了別的什么事，所以讓蟲子失控了?！?/br>
    說罷，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薄云岫抬起的腿只得慢慢放下，站在原地望著她，“你要把他身上的蟲子都找出來？這要找到什么時(shí)候？”

    “只有這樣，他身上的毒血才不會越來越濃，傳染別人的可能性才會越來越小?！闭f話間，沈木兮又拔除了一條蟲子，“只要根源被鏟除，他就能暫時(shí)保住性命，后續(xù)如何，我已無能為力?！?/br>
    薄云岫不再說話，只是在側(cè)靜靜陪著，一直等到了黎明時(shí)分，沈木兮面色蒼白的松了口氣，“差不多了！”

    之前的水杯里，水質(zhì)污濁，腥臭難擋！

    “接下來，是不是就等著天蟾雪玉丸？”薄云岫陪她坐了一夜，視線始終停在她的臉上、身上、手上，莫敢松懈分毫。

    沈木兮熬了一夜，眼睛里布滿血絲，緊繃了一夜的神色總算稍稍松懈，略帶疲倦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我說過，我救不了他，眼下只有速速趕回東都。進(jìn)東都之前，必須把他泡在藥桶內(nèi)，一天一夜，直到瘡口清理干凈?！?/br>
    薄云岫轉(zhuǎn)身就走，臨出門前有頓住腳步回看她，“那你呢？”

    “我是大夫，得守在這里。”這是她的職責(zé)所在，從她重新活過來的那一日開始，她便已是換了另一重人生，“出去之后，請王爺內(nèi)服外泡。”

    他定定的看著她，眼神格外復(fù)雜，也不知在想什么。

    她以為他想說什么，可實(shí)際上他什么都沒說，終是斂了眉眼離開，再也沒有回頭。

    待回到院中。

    黍離早早準(zhǔn)備好了湯藥，和藥浴。

    “王爺！”隔著房門，黍離躬身行禮，“寧侯府的世子來了！”

    薄霧氤氳，滿室藥箱，薄云岫靠在浴桶里，微微合著眼眸。

    室內(nèi)沒動靜，黍離扭頭看了孫道賢一眼，“世子，此事是因你們而起，前因后果，還望世子能交代清楚，否則出了什么事，您可得自個擔(dān)著。咱們王爺跟這件事原就沒什么關(guān)系，若是王爺袖手旁觀一走了之，您怕是……”

    “別！”孫道賢面色發(fā)白，昨晚嚇得一夜沒睡，這會眼袋都快垂到胸口了。他原就慫，這會哪里還敢自己擔(dān)著，巴不得把這事能甩多遠(yuǎn)就甩多遠(yuǎn)，“我說我說，我都告訴你們！”

    喘口氣，孫道賢娓娓道來，“我們此行三人，原是打算游山玩水的，后來想著景城美人多，干脆約好一道去景城，誰知走到半路上，我爹就派人傳信，說是我娘身子不太好了，讓我趕緊回去。我想著美人何其多，娘就只有一個，所以就先回來了?！?/br>
    說到這兒，孫道賢一臉的惋惜，“要說我娘這病，真是說來就來，說走就走，完全不打招呼。昨兒個府里又來了消息，說是我娘沒事了，我便飛鴿傳書給這兩孫子，說我在這臨城館驛等他們。誰知道睡到半夜，這錢初陽就跟鬼似的……我也嚇壞了，鬼知道他出了什么事。”

    “景城？”黍離皺眉，“景城距離此處距離甚遠(yuǎn)，按理說不太可能這么快趕到！”

    “錢公子應(yīng)該也是在回來的路上收到信兒的，所以直接趕來了?！钡聞俨聹y。

    屋內(nèi)傳出薄云岫低沉的聲音，“三個人？還有一個呢！”

    “回王爺?shù)脑挘€有一位是太師家的小公子?！钡聞俟砘卮?。

    黍離駭然心驚，“太師家的？”

    這可出大事了，太師乃是皇帝的授業(yè)恩師，更重要是太師——關(guān)山年，乃是太后的親哥哥，也就是說，德勝口中的太師府小公子，乃是太后娘娘的親侄子。

    “是??！”孫道賢當(dāng)然也知道實(shí)情鬧大了，這錢初陽若是死了倒也罷了，官家子弟，到時(shí)候查一查便罷！但如果是太師府的小公子出事，那這事兒還真不好收拾。太后對于自個的母家，素來“體恤”非常，關(guān)家統(tǒng)共四位公子，最討太后歡心的當(dāng)屬這位小公子——關(guān)傲天。

    黍離沉默，這事兒若是王爺接手，只怕……

    “回去罷！”屋內(nèi)傳出薄云岫的聲音，平靜而低沉，辨不出喜怒，“準(zhǔn)備回東都。”

    至此，再無動靜。

    黍離素來恭敬，王爺怎么吩咐，他就怎么做，眼下這件事，他明知有所不妥，但……依舊未曾勸解半分。應(yīng)聲行禮，黍離親自送了孫道賢出院門。一抬頭，沈郅在道上靜靜的站著，身后春秀叉腰駐足，這眼神就跟看賊似的，格外防備。

    都這個時(shí)候了，孫道賢也是識時(shí)務(wù)，何況見著春秀瞪眼他便心慌，當(dāng)下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壓根無需黍離開口。

    “我娘什么時(shí)候能回來？”沈郅問。

    春秀附和，聲音幾乎是用吼的，帶著顯而易見的憤怒，“對，什么時(shí)候回來？”

    黍離上前，但見著春秀猛地沖上來，幾乎是本能的靠邊站直，伸手擋在春秀跟前，“莫沖動，有話好好說，好好說！”

    “遇見你們，就沒一天安生日子！”春秀啐一口，“一會這個受傷，一會那個有毒，到底有完沒完？就不能讓人太太平平的過嗎？如果不能，就放了咱們，咱們這些平頭百姓，惹不起你們還躲不起嗎？”

    “沈公子，眼下情況特殊，王爺還在沐浴，這件事……”

    不待黍離說完，沈郅仰頭盯著他，“我不是聾子也不是瞎子，我看得到聽得到，我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還是那句話，我娘什么時(shí)候能從那間屋子里出來？”

    “沈大夫說，可能會傳染，所以不許任何人靠近，是以我也不知道她什么時(shí)候能出來?！笔螂x照實(shí)說，據(jù)他觀察，沈郅這孩子格外聰慧，而且少年老成，很多事情都有他自己的主見，所以黍離沒打算瞞著。

    沈郅指著院門，“他知道嗎？”

    黍離搖頭，“王爺昨晚熬了一夜，就是陪著沈大夫，可見王爺是重視沈大夫的，只不過有些事非王爺所能控制。眼下不只是房間里那個人的事兒，還有一件事恐怕比這個更嚴(yán)重！”

    “什么事？”沈郅問。

    “還有一個身份尊貴之人，可能失蹤了！”黍離輕嘆，滿臉為難之色，“請沈公子稍安勿躁，好嗎？”

    春秀急了，“你這說的什么話？別人失蹤，關(guān)沈大夫和郅兒什么事？為什么要一個擔(dān)待，一個稍安勿躁？我告訴你，這世上就沒有這么欺負(fù)人的事兒？讓人白干活還得搭上性命，這便是你們離王府的做派？沈大夫只是個大夫，若是因?yàn)槟銈兌鍪拢掖盒愕谝粋€不答應(yīng)！”

    “春秀姑姑！”沈郅拽了她一把，“我去找王爺談?wù)劇！?/br>
    春秀啞然，當(dāng)下蹲著身子，“郅兒，這根本不是談不談的問題，是他們欺人太甚，總是把沈大夫丟在水深火熱的危險(xiǎn)之中，這還沒到東都呢，要是真到了東都，那可是他們的地盤，還不是任他們宰割？”

    “姑姑莫急，我相信我娘自有分寸。”沈郅抱了抱春秀。

    孩子一抱，春秀心軟，只得幽幽輕嘆，“你們母子兩個，心太軟了，我總得給你們看著點(diǎn)，你們說不出的話，就得我說，你們做不了無情義之人，我春秀可以！”

    “我知道姑姑待我好，待娘好，所以郅兒最喜歡春秀姑姑！”沈郅笑著，稚嫩的小臉上揚(yáng)著溫暖的笑意。

    春秀看在眼里，心肝都疼了。

    沈木兮一直沒出來，薄云岫一直到了晚飯時(shí)間才走出房間，神色不是太好，幽暗的瞳仁里無光無亮，讓人看著有些害怕。

    沈郅圍桌而坐，瞧著桌案上的飯菜，眼睛里泛著探究之色。

    “多吃飯！”薄云岫往他碗里夾菜，舉止優(yōu)雅，神色涼薄。

    沈郅想了想，默不作聲的低頭扒著飯，原是想道一句謝謝，可話到了嘴邊卻被飯菜堵住，愣是沒能匍出口。

    春秀姑姑那么貪吃的人，聽得薄云岫請他們用飯，竟死活不肯來。她說，她寧可在房中一個人吃著，也不愿對著薄云岫這張死人臉。

    這是原話！

    “我……”沈郅正欲開口。

    薄云岫一個眼刀子過來，沈郅猛地咬住了筷子。

    一大一小，大眼瞪小眼，仿佛是較著勁，一個目不轉(zhuǎn)睛，一個死活不服輸。

    終于，沈郅放下筷子，扳直了身子如同好好先生一般坐端正，好似下定決心要跟他周旋到底，“王爺，我有話要說！”

    薄云岫放下筷子，面色黢黑如墨。

    “不管你要不要聽，愛不愛聽，我都得說！”沈郅這人脾氣拗，薄云岫也是見識過的，一旦決定的事情甚少會改變主意，“娘有危險(xiǎn)，我不能坐視不理，我要跟我娘在一起?！?/br>
    “活膩了？”薄云岫冷問。

    沈郅梗著脖子，“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