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棠口中得知！”沈木兮道，“怎么，陸大哥不知？”

    陸歸舟搖頭，“步棠走的路子素來和咱們不太一樣，十殿閻羅，不是你們想那樣，我們都是……”

    說到這里，陸歸舟神色微恙。

    提及護(hù)族，總是要跟皇室算賬的，當(dāng)年若非薄氏皇族的趕盡殺絕，又怎么會有今日的長生門和十殿閻羅。始作俑者，其無后乎！

    “怎么不說下去？”薄云岫面無表情，“是沒臉，還是不敢說？長生門原就是護(hù)族的一部分，你們也不例外，需不需要本王再提醒你幾句？”

    陸歸舟咬著牙，“如果不是先帝……為了你母親，護(hù)族怎么會被趕盡殺絕？離王殿下現(xiàn)在說得這么云淡風(fēng)輕，可有半點(diǎn)心虛？”

    “先帝和本王的母妃之事，無人可置喙，你若真要問，可下去親自問問！”桌案底下，薄云岫握緊了某人的手，“本王不介意親自送你一程?！?/br>
    沈木兮掙扎了兩下，又唯恐動作太大被陸歸舟瞧出來，只能拿眼睛瞪他，可這人的臉皮厚得很，饒是她目光銳利，亦穿不得分毫。

    臨了，她只能就此作罷。

    “看樣子，今日不適合商議！”陸歸舟起身。

    “黍離，送客！”薄云岫一聲低喝，黍離趕緊推門。

    沈木兮壓根來不及留客，便聽得黍離躬身道，“陸公子，請！”

    陸歸舟皺眉回看沈木兮一眼，“兮兒……”

    “是沈大夫！”薄云岫冷著臉，口吻里滿是警告的意味。

    “離王殿下似乎很不滿意？可你別忘了，她現(xiàn)在是自由身，一則未嫁，二則你未娶，各不相干！”陸歸舟絕不拱手相讓，除了身份懸殊之外，他不覺得自己有哪里輸給薄云岫。

    “婚事很快就會提上議程，就不勞陸公子cao心了！”薄云岫一臉嫌棄的擺擺手。

    陸歸舟拂袖而去，沈木兮扶額不語。

    “你不會是想食言吧？”薄云岫涼涼的睨著她。

    “你何必針對他，如今大家都是一條船上的人，總歸要和和氣氣的，先鏟除長生門這個禍害，你這廂總抬杠，以后如何相處？”沈木兮終于抽回手，眉心微微擰起，這手都教他捏紅了，簡直不可理喻。

    薄云岫認(rèn)真的想了想，然后認(rèn)真的點(diǎn)頭，“說得甚好！”

    嘴上說著甚好，至于心里怎么想……便也只有他自己知道，眼下陸歸舟不在，他自然不會與沈木兮抬杠，她說什么，那便是什么吧！

    薄云崇說了，女人得順著，得慣著！哪日慣得無法無天，再也無人受得了她，她就跑不了了……

    想想，甚是在理。

    沈木兮的話到了唇邊，終是生生咽下，罷了罷了，伸手不打笑臉人，他這般模樣倒是讓她不好下手，干脆抬步往外走。

    “王爺？”黍離行禮，“陸公子回去了?！?/br>
    薄云岫如釋重負(fù)的松口氣，“本王只想著陸歸舟可能同長生門有關(guān)系，早該想到，早該想到。他也姓陸！陸如鏡的兒子！”

    “王爺是說，當(dāng)年護(hù)族的族長，韓天命的義兄陸如鏡？”黍離皺眉，“卑職倒是沒想到，他竟然是陸如鏡的兒子，如此說來，十殿閻羅之內(nèi)，多數(shù)為護(hù)族余孽！”

    這也是陸歸舟之前猶豫的原因！

    護(hù)族??！

    護(hù)族為薄氏皇族所滅，內(nèi)里的仇恨可想而知，陸歸舟若不是真的對沈木兮上心，是絕對不會答應(yīng)這樣的條件。陸如鏡也不會允許，所以……

    “盯緊陸府，陸如鏡很快就會出現(xiàn)?！北≡漆恫[了瞇眸子，“他不會放任自己的兒子，跟朝廷合作！十殿閻羅的門人，也不會允許這種事情的發(fā)生！除非，有極為特殊的理由，而這理由當(dāng)?shù)闷鹚腥藶橹疵　?/br>
    黍離頷首，“卑職明白！”

    “韓天命！”薄云岫冷著臉，“少主？”

    “王爺？您去哪？”待黍離回過神來，薄云岫已經(jīng)大闊步離開。

    沈木兮正在底下整理此前的藥方，驟見薄云岫疾步離去的背影，心下微微仲怔，他這么著急，可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又或者懷疑了什么？

    薄云岫走得飛快，黍離詫異，王爺多年不來關(guān)雎宮，今兒怎么想起來了？

    關(guān)雎宮，乃是南貴妃生前的居所，一直到先帝去世，此處仍保持著最初的模樣。每每南貴妃生辰或者死忌，先帝總會把自己關(guān)在這里一天一夜，年年如此，從未斷絕。

    宮里人都知道，先帝昔年最愛的便是南貴妃，可惜南貴妃走得太早，否則……什么皇后什么關(guān)貴妃，哪有她們什么事。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北≡漆渡钗豢跉?，宮門還是先帝所賜，可惜物是人非。

    關(guān)雎宮不似外人眼中的奢華，相反的，此處最多算得上雅致，比起各位娘娘的寢宮，著實(shí)遜色不少?？伤稿拖矚g這樣的清靜，沒有金碧輝煌，未見樓閣精致。

    有的，是滿目的竹翠，如同問夏閣里的竹，那樣的郁郁蔥蔥。

    風(fēng)過竹林梢，讓人瞧著很是心安。

    穿過竹林，推開母妃的寢殿，薄云岫靜靜的站在原地，母妃走的時候，他還不懂事，只在后來魂夢中經(jīng)常夢到有個女子彎下腰，輕輕撫過他的小腦袋。

    可他看不清楚她的臉，若不是寢殿里掛著的這幅畫，他大概這輩子都不會知道，母妃生得什么模樣。

    這幅畫是父皇親筆所畫，統(tǒng)共兩幅，一幅掛在御書房，另一幅就掛在此處。

    畫卷上，女子眉眼如畫，所有人都說他的容貌傳承于母親，都說他的母親何等天姿國色。在母妃過世之后，父皇每每看到他，總要傷心難過。

    父皇一傷心，便是可勁兒的待他好。

    他當(dāng)時年紀(jì)小，不明白兩個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人，為什么能這樣思念，為另一個人肝腸寸斷，傷心不已？直到遇見夏問曦，他才知道，有些人跟你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但卻能刻進(jìn)你的骨子里，若要除去，必如千刀萬剮。

    “母妃！”薄云岫一聲嘆，瞧著掛在墻壁上的畫卷，指尖輕輕撫過，還未懂事就失去了母親，沒來得及傷痛便已經(jīng)長大，這種缺憾大概是誰都無法了解的。

    越漸長大，越發(fā)覺得自己和其他的皇子不太一樣，他自卑、也自負(fù)。

    他有父皇的寵愛，卻不能像其他的皇子那樣，依偎在母親的懷里，享受片刻的天倫。朝廷上對他議論紛紛，他無枝可依；后宮對他陽奉陰違，他孤身一人未敢辯駁。

    很多時候，他都是安安靜靜的待著，跟誰都不說話。

    后來不慎掉進(jìn)水里，說是不慎……其實(shí)是被人推了一把，至于是誰并不重要，因?yàn)楹髮m里有太多的替死鬼。父皇為此殺了一批他身邊的奴才，以至于他在后宮更加被人孤立，尤其是先太子薄云列。

    好在四皇子薄云郁救了他，至此，他便進(jìn)了長福宮。

    許是父皇怕極了，怕他被人暗害，著意交給關(guān)貴妃照顧，在后宮里唯一能與皇后抗衡的，只有關(guān)氏。關(guān)氏如今得了薄云岫，更是如虎添翼，皇帝動不動就去長福宮，以至于冷落了皇后也冷落了后宮諸嬪妃。

    試想一下，后宮統(tǒng)共就五個皇子，長子和四子都是關(guān)氏所出，二子為皇帝最寵愛的皇子，一出生就封為離王，蘊(yùn)意永不相離。

    皇后只有嫡子薄云列，五皇子薄云風(fēng)，其母出身卑賤，不過是個歌舞姬，所以不足為慮。

    關(guān)氏一下子有了三位皇子，單憑這一點(diǎn)，勝算就在皇后之上。再加上皇帝鐘愛二子薄云岫，所以皇后郁郁寡歡，薄云列心驚膽戰(zhàn)，生怕自己的太子之位終將拱手讓人。然而從始至終，薄云岫都沒想過要當(dāng)皇帝。

    這話，父皇問過，問他想不想要？

    當(dāng)時他毫不猶豫的說，他不喜歡這個位置，一點(diǎn)都不喜歡。

    父皇問他為什么？

    他還記得自己當(dāng)初是怎么說，他說：身為皇帝，不能專心的喜歡一個人，饒是生離死別，也得一個人孤零零的活著，他怕極了像父皇這樣，直至孤獨(dú)終老的感覺。

    原以為父皇會生氣，可父皇什么都沒說，只是紅了眼眶，抱了抱他。

    “母妃！”薄云岫笑得有些無奈，“我不會赴父皇的后塵！”

    撥開畫卷，他掌心用力摁在墻上，墻后瞬時出現(xiàn)一條密道。

    深吸一口氣，薄云岫快速走進(jìn)密道，身后的密門重重合上。這地方，是他跟父皇的秘密，父皇說，是當(dāng)初母妃非要留下的，他拗不過，便隨了她。

    母妃藏了好多書，有些是她親筆所著。

    薄云岫一直不明白，為什么母妃會寫這么多的東西？而在母妃死后，父皇便再也沒有打開過，讓他務(wù)必要保守這個秘密。

    在夏問曦消失之前，他是真的很少關(guān)心這里的東西。后來她走了，他頹廢而絕望，卻莫名的發(fā)現(xiàn)了這里的秘密，竟然跟當(dāng)年的護(hù)族有些關(guān)系。

    偌大的密室，墻壁上全部是書架，上面擺著密密麻麻的書，有些書冊已經(jīng)泛黃，還有一些則是手稿，父皇說過這些是母親寫的。

    從書架頂部取下一個錦盒，薄云岫吹一口氣，慢悠悠的打開了盒子。這盒子里放著的東西，他沒有動過，但是以前看到過父皇對著盒子發(fā)愣，所以……一朵干枯的花，靜靜的擱在盒子里，瞧不出品種，但看著很是奇怪。許是年頭久了，所以這東西有些發(fā)黑，早已不復(fù)最初的狀態(tài)。

    是的，盒子里就這么一朵花，沒有其他。

    合上盒子的那一瞬，薄云岫猛地皺眉，指關(guān)節(jié)輕輕敲了敲盒子，盒子底部有些中空？父皇不曾撬開過，所以這里面的東西應(yīng)該是母妃留下的。

    年頭久了，這盒子便也沒了最初的嚴(yán)絲合縫，很容易便撬開了底部，果然是中空的，里面擱著一張紙，紙張被保存得很好，可見父皇未有發(fā)現(xiàn)，自然沒有動過。

    “五芒星？！”薄云岫猛地捏緊手中的錦盒，眸色略顯猩紅的盯著手中的紙張。

    這五芒星……

    邊上一排極為娟秀的小字：冥花繞眼，五芒相隨；九幽之鏡，廣開冥府，是為之長生！

    “重生之眸？”薄云岫冷然，快速收了紙張?jiān)趹眩D(zhuǎn)而開始在密室內(nèi)搜尋。

    驀地，他快速取出一本冊子，這里面的東西是她母親生前所寫。既然母親知道這詭異的圖紋，想來也該曉得這圖紋背后的秘密。

    這本冊子上寫的是護(hù)族的秘密。

    前三頁是護(hù)族的符文，第一頁是五芒星，第二頁是文芒星內(nèi)蓄滿幽冥之花，第三頁才是剛剛那張紙上的圖紋，有一只半閉半合的眼睛。

    這代表的是等級，也就是說，他現(xiàn)在看到的圖紋，唯有護(hù)族內(nèi)部身份最高的人，才配享有！

    難怪每個長生門人的骨牌都不一樣，不過薄云岫至今也沒發(fā)現(xiàn)過刻著眼睛的骨牌，連洛南琛和鐘瑤都沒有重生之眸，可見他們的等級還不夠。

    至高無上，怕也只有極樂閣的閣主了！

    里面記錄著護(hù)族的歷史，從秦開始，護(hù)族就存在于各朝各代，大部分時候都是蟄隱山林，唯有在本朝因著救了高祖，才會走出山林。

    這似乎是一本族譜，從第一代護(hù)族的族長，到最后一位是韓不宿……

    “韓不宿？”薄云岫愣了一下，不應(yīng)該是韓天命嗎？

    可薄云岫反反復(fù)復(fù)看了好幾遍，還真的沒有找到韓天命三個字。這就奇了怪了，這護(hù)族的最后一位族長不是韓天命嗎？韓不宿是誰？

    冊子的最后一頁似乎被人撕掉了，是父皇撕掉的嗎？

    薄云岫皺眉，倒數(shù)第二頁，寫的是族長該盡的責(zé)任，以及每個族長都必須付出的代價。在代價這一頁，什么都沒了！

    代價是什么？

    當(dāng)個族長還有代價？

    一聲嘆，環(huán)顧四周，這東西還是帶回去給她看看扒。想了想，他趕緊收了這東西，雖然這里頭的東西，早晚都是她的。

    出了密室，薄云岫瞧著畫上的母親，畢恭畢敬的躬身行禮。

    薄云崇站在宮道里等著他，“朕聽說你入宮，就急急忙忙的趕來，沒想到你竟然進(jìn)了關(guān)雎宮。怎么，來稟報(bào)你母妃，你要成親了？朕可是聽說了，你夸下?？?，要跟人家小兮兮成親！太后那一關(guān)，你打算怎么過？”

    “要么，成全我，要么，廢了我，她自己看著辦！”薄云岫轉(zhuǎn)身就走。

    “哎哎哎，朕這話還沒說完呢！”薄云崇忙道，“過幾日便是老四的日子，薄云岫！薄云岫！”

    “皇上，別喊了，人都走遠(yuǎn)了！”丁全在邊上輕嘆，“您呢就別再提這個了，四皇子的事兒就跟刺兒一般擱在太后和離王殿下的心上，提一回，鬧一回?！?/br>
    薄云崇輕嘆，“朕何嘗不知，老四的事兒，母后一直恨著薄云岫。時至今日，朕也沒想明白，為什么老四不要命也得救老二？？誰的命不是命，這般不要性命，著實(shí)難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