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魚丸里面放的料太多了，被筷子插著，簡直沉甸甸地快要墜下來了。

    “陳總，那邊請您去合影。”

    有人在叫陳東陽，他要去和評委們和另外一些西裝革履社交，但于小榮的章魚大丸子還支在半空中。

    “給我留著，我過會兒再來找你?！标悥|陽對于小榮說。

    “好?！闭卖~大丸子收了回來，已經(jīng)沒有了剛才騰騰的熱氣了。

    于小榮抿著嘴唇，他又切了一塊黃油，開始著手做第二鍋章魚丸了。

    最后三十分鐘，他的動作越來越快，一個又一個的大丸子插出來，直到把所有的食材都用完了。

    有工作人員來將他的擺好盤的菜端走了。

    其他的主廚們也都已完成，他們一邊開始了三五成群的交際活動，一邊等待著評委現(xiàn)場宣布結(jié)果。

    于小榮被孤立著，他誰都不認(rèn)識，也不知道該怎么融入這種場合。

    他一個人把自己做好的丸子都放進(jìn)了洗干凈的蔬菜保險盒里，裝在塑料袋里，然后拎出了會場。

    “這位主廚，您不等待一下評委宣布入圍名單么？”他出來的時候，有工作人員問他。

    “不用了?！庇谛s根本就沒有要繼續(xù)比賽的打算。只是跨出大門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因?yàn)樽詈筮€是沒等來陳東陽。

    于小榮站在會場外打蕭斐的電話，沒通，說是不在服務(wù)區(qū)。

    ***

    蕭斐是兩個小時前跑出比賽會場的，他在夜風(fēng)里發(fā)了瘋似的奔跑著。

    手機(jī)里其實(shí)有方明浩的定位，很多年前兩個人就關(guān)聯(lián)了情侶app，一直都沒卸載。

    分手一年多了，方明浩的定位一直在家里，最遠(yuǎn)的地方?jīng)]超出過家門口的菜市場，他每天都會檢查的。

    今天突然變了。他將于小榮接走之后，代表著方明浩的那個小箭頭就也跟著他們離開了家，隔著幾百米，就是不近不遠(yuǎn)地跟著?？粗麄冞M(jìn)了會場，然后又一個人走了。

    蕭斐追出來的時候，小箭頭就在前面，是往附近潭龍灣的方向去的。

    那地方他們小時放學(xué)常來玩，是原來老北京護(hù)城河積出來的一灘活水，生著白花花的蘆葦蕩子。

    小時候聽方明浩給他講過，老方家有個太爺爺本來是宣統(tǒng)皇帝宮里的御廚大師傅。溥儀被轟出北京的那年，太爺爺清晨一個人在家祭過大黑龍刀，出門對著紫禁城的方向磕過三個響頭，然后一頭扎進(jìn)了潭龍灣的蘆葦蕩子里，再沒出來。

    方明浩說，太爺爺是覺得以后沒人再吃他的做的飯了，活著沒意思了。

    蕭斐說，只要愿意走出宮，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等著吃飯的人。

    方明浩又說，缺的不是人，缺的是精神。

    什么精神呢？方明浩又說不出來了。

    這個人打小就傻里傻氣，愛認(rèn)一些自己也似懂非懂的道理，蕭斐最懶得跟沙雕講道理了，因?yàn)楦局v不通。

    方明浩的父親在他入獄幾個月之后就去世了，蕭斐一直瞞著沒敢和他說，不知道是不是因?yàn)檫@件事，兩個人才生了嫌隙的。

    剛回國的時候，蕭斐陪了他整整一年，打也打過，鬧也鬧過，他肯定也已經(jīng)把這個世界上所有能講的道理都和他講過了，可有什么用呢？

    有些人就是會畫地為牢，再把自己逼成一頭困獸。

    蕭斐生氣了，他撂下了狠話就甩甩手走了，走到籠子外面暗中監(jiān)視著，看他能忍多久才跑出來追自己。

    他們互相等著耗著，也不知道是誰困住了誰。

    今天終于等到他真的跑出來了，蕭斐卻又急了。

    蕭斐在湖邊的人行道上瘋狂地奔跑著，方明浩最后的定位消失在了原來的蘆葦蕩中心。

    所有人都在往會場的方向走，大賽結(jié)束后那里要還開美食節(jié)，會有最新的最好的東西，等待著閑暇的人們?nèi)蕵啡テ穱L。

    只有蕭斐一個人逆行著，他撥開擋路的人群，沖到了潭龍灣邊兒上，那個曾經(jīng)生著蘆葦蕩的淺灘變成了水泥路臺，還攔著防人落水的欄桿。

    他最后是奔著方明浩的小箭頭停止的地方?jīng)_過去的。

    風(fēng)呼呼地吹著，夜色下的潭龍灣變成了黑色的海。

    路燈下有個人過來拉住了他，蕭斐狠狠地甩開，他現(xiàn)在就是莫名其妙地想要沖過去，沖到欄桿外面他不見的地方，管它是什么地方。

    只要方明浩在那兒，他是怎么樣都要過去的。

    他們認(rèn)識的時間太久了，童年、少年和青年的時光幾乎全部糾纏在一起，怎么可能分的開呢。真要把方明浩從他身體里揪出去，他疼的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

    他丟了魂兒就是他也丟了魂兒。他找不到的時候，他也不知該上哪兒去找了。

    蕭斐把拉他的那只手狠狠地甩開，方明浩把自己黑色的兜帽摘了下來。

    “這么心有靈犀，老婆，你怎么知道我在這兒的？”

    在黃色的路燈下，方明浩穿著黑色的帽t，不知道一個人看了多久的潭龍灣，不知道是不是故意不讓蕭斐找到他的。

    心臟砰砰砰地狂跳著，剛跑得太快了，蕭斐彎下腰扶著自己的膝蓋，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手機(jī)就是那個時候沒信號的，那一片信號總是不好，就連定位都不準(zhǔn)了。

    從一個人看著水發(fā)呆，變成了兩個人。一直看到了滿天都是星星的時候，蕭斐才想起了還要去接于小榮。

    沿著會場的那條街都已經(jīng)燈火通明了，美食節(jié)的展臺擺到了街上，有天南海北的食物，在夜燈下散發(fā)著誘人的香味。

    于小榮提著塑料袋背著背包，正一個人孤零零走著，突然打前面迎面就碰到了蕭斐和方明浩。

    方明浩個兒高又瘦，晃在人群里，高出半頭來，遠(yuǎn)遠(yuǎn)就認(rèn)出來了。

    于小榮跳著蹦高了招著手：“方師傅方師傅！”

    方明浩的眼神卻一直鎖在會場的方向，都快從于小榮身邊走過去了，都沒看見他。

    還是蕭斐拉了他一把。

    “嗯？你怎么在這兒呢？”方明浩莫名其妙地低頭盯著于小榮。

    “我、我比完了啊!我都做好出來了！”于小榮有點(diǎn)委屈著。

    “你做什么了？”

    “這個?！彼阉芰洗媒o方明浩看：“我還帶出來了好多，還是熱乎的，給……您和…師母？”

    “這什么呀？”方明浩隔著餐巾紙拎了一個大丸子出來：“你就做了這個？世界廚師挑戰(zhàn)大賽？你看他就做了這個？”

    方明浩臉上有那種哭笑不得的表情，他帶著那種表情去看蕭斐，蕭斐卻沒笑。

    “嗯！”于小榮還挺高興地答應(yīng)著：“我還順了瓶沙拉醬出來！”

    他一股腦地也塞到方明浩的手里：“您嘗嘗！嘗嘗！”

    他們?nèi)齻€人，找了一個街邊的長椅坐了下來，方明浩還真的就嘗了。

    掌心里的章魚大丸子果然是熱乎的，用沙拉醬擰出個花兒來，咬了一口下去，打芯兒里的流出來的芝士還是燙的。

    被燙的直吸溜舌頭，方明浩捧在手心里吹了吹，吹到溫度剛剛好了，這才把剩下的一半兒又遞給了蕭斐。

    “他們都好浪費(fèi)的，搶了很多東西，做出來的就是一點(diǎn)點(diǎn)。我就把原本要扔掉的，都收回來做丸子了，他們還都笑我！”

    于小榮有點(diǎn)義憤地，說著說著就站了起來，他站在方明浩和蕭斐的面前大聲抱怨著：“這個比賽一點(diǎn)兒都不好玩，連直播都不如呢，我不參加了！”

    “你不參加了？”

    于小榮對著方明浩點(diǎn)頭：“我只是想好好學(xué)做飯的，也沒想要參加什么比賽。這刀還是還給您吧！可能是把寶刀吧，但太重了，我用不趁手?！?/br>
    他說著把肩上的背包卸了下來，還到了方明浩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