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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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間喬景苦著臉喝完藥,見裴舜欽愣愣拿著糖罐不知在發(fā)什么呆,便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喂?!?/br> 裴舜欽回過神,將手里的糖罐遞給喬景,喬景揀出塊糖含進(jìn)嘴里,含糊問他道:“你在想什么呢?都入迷半天了。” 裴舜欽想的是要不要趁著事情還沒鬧大,勸他爹辭官算了。 他知道他爹被貶出京后還和當(dāng)年的朋友保持著來往,希冀某天能東山再起。朝中生變,變則有機,他敢肯定他爹現(xiàn)在正忙著和那些老朋友們寫信,想著怎樣綢繆斡旋,為他們的主張爭取出一席之地。 可做這種事兒無異于刀口舔血,他爹被貶多年無權(quán)無勢,萬一被人當(dāng)成了棋子利用,最后折了命算誰的? 這事兒沒什么可瞞的,裴舜欽三言兩語將消息轉(zhuǎn)告給喬景,想著她比自己上進(jìn),對朝中的局勢也了解得比自己清楚,便順口問她道:“你說這事兒最后會不會鬧得天翻地覆?” 喬景聽完裴舜欽的話沉默半晌,最后只是無奈一笑。 “這種事情誰能知道?就是其中有再多的陰謀詭譎,你我現(xiàn)在除了安心讀書,也沒別的能做的了?!?/br> 喬景這話說了和沒說一樣。 “你想得倒挺開?!迸崴礆J失語。 喬景不置可否地一歪頭,又吃了塊糖。 她不是敷衍裴舜欽,她真是這樣想的。 她聽到這個消息時也頗驚訝,不過她懂這種事情雖然看似突然,卻絕不可能真的沒有任何征兆。 陸淵一時得勢說明不了什么,日后如何發(fā)展還要看雙方如何謀劃博弈,她相信岑安和她父親不會坐以待斃放任陸淵勢大。 裴舜欽眼見喬景吃著糖,還在意猶未盡地抖著糖罐挑揀,便一把從她手里奪回糖罐,教訓(xùn)道:“大晚上的,你別吃了?!?/br> “不吃就不吃。”喬景不服氣地嘟囔一聲,捻掉了指尖上的糖屑。 喬景吃完藥后沒多久就開始犯困,裴舜欽見時辰也不早了,于是打好地鋪吹熄了蠟燭。 喬景困得很,但紙窗上漏下的霜白月光照在臉上亮得她難以入眠,就側(cè)過了身。 裴舜欽向來是頭一捱枕頭就能睡著的,喬景閉著眼半天沒聽見他睡去后慣常的綿長呼吸聲,忍不住小聲喚了句:“裴舜欽?” “嗯?” 裴舜欽雖然是閉著眼睛,卻馬上清醒地答應(yīng)了她。 喬景笑了,“你果然沒睡著。” 裴舜欽帶著三分睡意笑了一聲,側(cè)身轉(zhuǎn)向了喬景,喬景清亮的眼睛里在月色里笑意盈盈,消退了幾分他的心煩。 “你有搬過家嗎?”他枕著手臂向俏皮望著他的姑娘問。 “搬家?” 喬景不知裴舜欽為什么會沒頭沒尾地問她這個,不等她回答,裴舜欽就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我爹在我七歲的時候被外放出京,我跟著他從京城到宣州,十二年里一共搬了五次家?!?/br> 五次?喬景吃了一驚。 齊朝外官五年一輪,按理說裴由簡應(yīng)該就換了三個地方,為什么會搬了這么多次家??? “我記得我們到的第一個地方是風(fēng)州,風(fēng)州比不上京城,但是那時我很高興,因為我在京城呆膩了。但是我才在風(fēng)州住下不到三月,娘就跟我說,我們得搬走了,得搬去東嶺?!?/br> “搬就搬吧,那時我是這樣想的。結(jié)果到了東嶺一月,家里還亂糟糟的沒收拾清楚,就又來了一紙文書要我們?nèi)チ贾??!?/br> 裴舜欽回憶起當(dāng)時的情形,笑道:“從東嶺到良州得坐兩月的船,我記得我剛上船時天天吐,等到后來好不容易不吐了,差不多也快下船了?!?/br> 一年三貶,被貶的地方還分落相隔千里的三地,不必裴舜欽明說喬景就能猜到當(dāng)時是個什么情形。 十二年前太后去世,皇上雷厲風(fēng)行地鏟除了太后的一干羽翼,同時向革新派傾斜。雖說朝堂爭斗不是兵戎相見,但其實比戰(zhàn)場還要殘酷,皇上在太后的壓制下隱忍了十?dāng)?shù)年,大權(quán)在握后便頗是激烈狠絕。 當(dāng)時的一批朝臣自戕的、明里暗里被殺的、全族流放的數(shù)不勝數(shù)。朝中換血,一大批官員被外放出京,裴由簡就是其中之一。 說來他已經(jīng)算好運的,不在漩渦中心留下了條命。 時局混亂,得勢者趁機報復(fù)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事兒,像裴由簡這樣的被刁難的官員大多是兩個下場,一個是不堪受辱辭官歸隱,另一個就是受不住轉(zhuǎn)遷之苦病死途中。 當(dāng)時喬家也受了不小的沖擊,但是因為各方勢力盤根錯節(jié),喬用之又是皇帝少時的老師,所以算是有驚無險地度過了這一段艱難的時光。 喬景輕輕嘆了口氣,不知道能說什么。 “你也不必嘆氣,”裴舜欽語氣輕松地一笑,“幸好我娘家里有錢,我外公見不得我娘和我們兄弟兩個受苦,幫我爹上下打點了一番,讓我們良州安安穩(wěn)穩(wěn)地過了五年?!?/br> “那就好?!?/br> 喬景順著裴舜欽的話安慰,見他神情在月影里有一點默然,忍不住問道:“你睡不著,是因為擔(dān)心十二年前的事再發(fā)生一遍嗎?” 裴舜欽抬眸瞧她一眼,沉默了會兒,緩緩道:“算是吧。” “也不是?!彼R上又否認(rèn)了自己剛剛說過的話。 “我只是覺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有點無能?!?/br> 這是喬景第一次聽到裴舜欽說這種話。 裴舜欽很聰明,除開不愿意讀書,別的事情都能做得很好,他也知道自己有這份聰明,所以從來不會懷疑自己。 喬景靜靜聽著,慢條斯理地說道:“在這個時候能做什么的人萬中無一,像我和你這樣什么都做不了才是正常的?!?/br> 裴舜欽笑了一聲。 喬景聽他笑了,也輕輕笑了。 裴舜欽說:“我不是說這個,我是說……家人。” 裴舜欽不像他爹有治國平天下的抱負(fù),他就想一家人好生在一起過日子,不必顛沛流離,不用擔(dān)驚受怕。 喬景懂了裴舜欽的意思。 “怎么,你后悔沒有好好上學(xué)了?”她淺笑著調(diào)侃。 “饒了我吧,我可不想以后變成我爹那樣?!迸崴礆J仰面躺好,雙手枕在腦后想了一想,又問喬景道:“你說當(dāng)官有什么好的,書院里那么多人都想著考狀元?” 月影在兩人說話間移離了床榻,喬景困意漸起,便閉著眼睛回道:“有人是為了功名權(quán)勢,有人是貪戀紅粉佳人,有人是想一展抱負(fù)肅清天下,也有人是為了家人的殷殷期盼。但是不管是為了哪個理由,事間不會還有哪樁事情比得上考狀元方便,考上了就能集齊這些美事?!?/br> 喬景這話說得有趣,裴舜欽追問道:“難道就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當(dāng)然也有啊,”喬景困得話都要說不清楚了,“你看古往今來那么多人進(jìn)了朝堂,有幾個能全身而退,又有幾個能名留青史?身在其位就得如履薄冰,戰(zhàn)戰(zhàn)兢兢,一刻不得松懈,那種滋味想來也應(yīng)該是夠受的?!?/br> 裴舜欽越聽越覺得喬景不簡單,至少他覺得這些話不是能從一個普普通通的閨閣女子嘴里聽到的。 “那你說我該如何?”他問喬景。 “唔……”喬景迷迷糊糊地答應(yīng)一聲,翻了個身睡著了。 裴舜欽悄然一笑,覺得自己這話問得有點兒沒頭沒腦。 喬景說他要如何,難道他便要聽她的話去做么? 明明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日后應(yīng)該怎樣。 喬景在寺里休養(yǎng)了四五天方和裴舜欽回到書院,辛九山外出,眾學(xué)生好不容易有喘口氣兒的機會,兩人猜到書院里會雞飛狗跳,卻全沒想到那兒已經(jīng)亂成了一團。 兩人回到書院時正是中午休息的時候,喬景下山下得直喘氣兒,回到房里剛喝杯了水,韓縉就一臉焦急地跑到了他們房間。 “你倆可算是回來了?!表n縉一見他兩似是如蒙大赦。 韓縉神情疲累,裴舜欽覺得他的兩個黑眼圈頗是好笑,便揶揄道:“難不成我們錯過了什么好戲?” 裴舜欽這時候還在玩笑,韓縉急得一跺腳。 “你別笑了,宋師兄出事了!” 宋衍出事了? 裴舜欽和喬景訝異對視一眼,同時想到了宋衍之前的事情。 裴舜欽不疾不徐地?fù)Q上身干凈衣裳,問道:“他能出什么事兒?是讀書讀傻了,還是看書看瞎了?” “只怕宋師兄再像這樣沒日沒夜,不眠不休地讀下去,遲早就會傻了瞎了!” 韓縉著急地嘆口氣,將原委告知了兩人。 辛九山離去之時將書院暫時交給了宋衍照管,頭兩日宋衍還正常的很,但自三日前山下的樵夫給宋衍送了個東西后,宋衍就像著了魔一樣開始讀書背書,飯也不吃,水也不喝,更莫說管理書院眾人了。 宋衍平日待人嚴(yán)苛,所以院里的學(xué)生都和他不親近。這回他突然發(fā)瘋,大家沒人管了樂得清閑自在,又有陸可明領(lǐng)頭,鬧得幾乎將學(xué)堂翻了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