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顧之徒 第61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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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水拍案,河道與小舟有一步寬的距離。 鐘煜摟著沈懷霜,越過河道,上了舟。 他在舟上找了處落腳的地方,先是躬身小心地把沈懷霜放了下去,再起身,眼前已有昏黑之感,可他忍了下去,隨便找了處地方,落在沈懷霜身邊。 那扁舟沒有篷蓋,鐘煜快忍到極限,身體支撐不足,便靠著小舟,借了一把力。 眼皮越見酸乏,他提了好幾口氣,又起身,守在沈懷霜身邊。 上了小舟,玉闕道人左右撐蒿,那一葉扁舟載著他們,留下一道長長的水波。 江霧藹藹,籠罩著碧江。 玉闕道人回頭看了他一眼,又回頭,過了會兒,道:“到了我這地界,你且安心下來,我不會讓你師尊帶著傷出去。” 鐘煜心口淤堵之氣時現(xiàn)時涌,他低下頭,千言萬語只匯合成了一句:“多謝閣主?!?/br> “不勞煩什么?!?/br> 玉闕道人衣袖盈風,轉動竹蒿。 他們像乘風而去,悄然到了一處神仙境界,不過片刻就上了岸。 岸上,宋掌門神色焦灼地望著兩人,還不等人來,他越上飛劍,朝小舟飛去。他立在船舷,撐得小舟搖搖晃晃,朝沈懷霜走去,還沒伸手。 鐘煜已經重新把沈懷霜攬在懷里。 他抱起了他,架在自己臂彎里,望了掌門一眼,點頭致謝,道:“勞動掌門尊駕?!?/br> 宋掌門老臉皺了起來,連連擦汗:“你就別折騰了,快,聽話啊,把你師尊放下來?!?/br> 小舟一沉一浮,鐘煜明明也熬到了極點,卻留給了旁人身后一個挺立的背影。黑衣冷峻,勾勒身形,少年像是摧不垮的墨竹,回過頭,道:“先生有我照看著?!?/br> 宋掌門在船上說得氣堵:“你胡鬧!” 宋子章已在邊上等玉闕道人,接過她手,穩(wěn)穩(wěn)扶著她上岸。 玉闕道人放下竹蒿,越過宋子章淡淡一笑,又對鐘煜道:“到了這里,既是著急他,你不如多想想自己。你死了,傷了,折了自己,你先生醒過來,為你殫精竭慮,豈不雪上加霜?!?/br> 她模樣溫柔,說話也是不憂不急。 那清清淡淡的話語落下,分量很重,鐘煜大概是氣急攻心,一根筋吊在那里,忍道:“我送他進了藥館再走。” 他一路抱著沈懷霜,穿過碎石鋪就的小徑。 藥館前,書房、兵器鋪、藥房周圍,紅云樹環(huán)繞,山上更有翠綠青松,山泉飛濺,落入碧潭,卻是有如二人避世的世外桃源。 宋掌門跟在鐘煜身側,負手嘆了兩聲,站在前面,推開了藥館的門。 吱呀一聲。 室內,藥香縈繞,鐘煜跨入門內,低下頭,把沈懷霜放落在床上,再動起胳膊,竟是全身酸麻得不像話。 他像是松了一口屏了許久的長氣,放下了沈懷霜。 那一口氣吐了出來,大量空氣涌入,竟叫他無所適從。他又給沈懷霜蓋上了被子,伸手抵在他額上。 再起身,鐘煜竟是眼前昏黑,攀住了床前的圍欄。 他栽在了沈懷霜的身邊,像是在病榻側久伴,實在累及了,于是徐徐倒了下去,陷入昏黑的睡夢中。 他倒下的時候,手貼在了沈懷霜的臂膀邊,像是那樣靠著才能得到微薄的安全感,叫他定心。 “鐘子淵!你真是的!” 宋掌門甩了甩袖子,搖頭嘆了聲,一個箭步飛身上去,把鐘煜擺擺正,又從床上搬了下來。 “一病病兩個,誰也不比誰好。” 第52章 一人與蒼生有什么分別? 玉闕道人施針都用了好幾日,拔除心魔,要走全身筋脈。就算鐘煜執(zhí)意不要她用擯棄痛覺的藥,她還是給他下足了兩大碗烏藥散。 銀針走了兩輪,她還是不放心,卷起鐘煜的臂膀。 他手臂上是沒有留下被下過詛咒的惡咒。 可心魔入耳也不是一下子就能拔除干凈。 玉闕道人翻看了會兒,道:“心魔這東西應對只有兩個辦法,要么一直壓著,讓它永遠不發(fā)作出來。” 她說話時還是留了幾分余地。 少年拜入崐侖門下,不過幾年就有金丹修為,誠然修真界從來都是大境界難以突破,小境界突破快,但幾年就能金丹的,未來幾乎都是元嬰至化神以上的尊者。鐘煜這些年的天賦、努力都不可忽視,修真路上陡然遇到那么一道坎,這年紀心性的人,聽到難免傷心。 玉闕道人又道:“不過破而后立,等你到了更高的境界,它的影響就會自然而然消失?!?/br> “多謝閣主?!?/br> 鐘煜聽罷,徐徐朝玉闕道人頷首。 他見臂膀上的針都收了,收起了自己的衣袖,低頭時,下巴削瘦,輪廓英朗,眉宇凝著少年氣。 鐘煜見閣主望著他,倒是有幾分憂心忡忡的模樣,道:“修道一事本就如逆水行舟,閣主不必費心?!?/br> 玉闕道人詫異:“期年不見,小友心境不同?!?/br> 鐘煜頷首應了聲,又問,“閣主還有什么要同我囑咐的?!?/br> “你倒是讓我想起之前你在崐侖的一幢舊事了。”玉闕道人面色恬淡,像陷入了回憶中,“你記得你剛入崐侖的時候,在書閣,你用那里的鐘磬和我夫君對答過。本來那對答也不需他本人出面,在崐侖求問的人都不像你一個個問題都刨根問底,你問了一回,又進來一回,如是四回,才驚動了他神識飄回崐侖,和你辯駁了許久?!?/br> 鐘煜答:“前輩珠玉在前,晚輩不敢。” 他停頓了一會兒,卻又問:“敢問閣主,我先生他如何了?” 玉闕道人斂了眉眼,給了鐘煜一段清心咒,才道:“他去看你先生,先別急——這會兒子,他靈核才被塑了回來,要在洞府留上許久,你急也進不去?!?/br> “道心重塑最是兇險,要么境界大有跌落,要么就是有宵小之輩意圖趁虛而入。重塑期,正是奪舍最好的時候,回去之前,告訴你師尊,重鑄根基這段時間,非必要不要離開崐侖?!?/br> “你先生境界遠在化神之上,修他靈核的時候我已窮盡畢生所能,再其他的,那就只能交給你先生自己了。” 化神之上…… 聽到這四個字,鐘煜停頓了一下,沒收起手里的那段心訣,只是望著玉闕道人。 他隱約猜到沈懷霜修為高,不意外玉闕道人說的結果,可更多的是,是他難過那么多年的修為一朝傾頹。 情緒像巨浪席卷,那顆心反復在火上烤過,惴惴難安。 鐘煜來來回回念了幾遍清心咒,終于在那咒語加持下,停了下來,又問道:“那他會怎么樣?” “沈師弟?!?/br> “你醒了?!?/br> 沈懷霜被一道模糊的聲音喚醒,渾身上下的骨頭都像是重新拼接過一番。睜開眼,入目是一張清俊的面容,幾分瀟灑,幾分肆意,那人眉骨上落了一顆痣。 周圍入目,正是一處閉關用的洞府,石壁上鑿開口子,淡綠的藤蔓伸了進來,漏下天光。 沈懷霜望了一會兒,清了清嗓子:“師兄?” 宋子章道:“一別數(shù)年,誰想這次你還帶了個小的回來。他是你什么人?半道上,這清心丸就沒用了,他竟是帶著你一路上來,不送你回來,竟不肯放手?!?/br> 沈懷霜頭腦里模糊一片,那么長的一段話,聽得他頭疼。 他挑揀了最想問的那句,道:“我學生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宋子章淡淡道:“你師徒倆倒是一個德行。他醒來問的也是你。只是他險些走火入魔,心魔拔除若是不爽利,風險甚大,這才又下了第二回針?!?/br> 寒石上的涼意從身上沁了進來。 沈懷霜起身時,倒吸一口氣:“我去看看他?!?/br> 宋子章把沈懷霜摁了回去:“救你的時候,你知不知道自己靈核都碎得不像樣子,勉勉強強才把你靈核拼了回來。你從前不是最關心修為,怎么眼下倒像是被奪舍了一樣?!?/br> 沈懷霜望了回去。 他偶爾因為人情世故遲鈍,卻是很想明白別的事情。 心境二字入耳,偏偏他像沒聽懂,過了一會兒,他遲鈍地問道:“師兄所言,是什么意思?” 靈力一點一點在體內流逝,像破了底的水桶。 他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自己問了什么,才發(fā)覺自己的靈力倒退了。五感依舊敏銳,可他看東西,就像隔了一道屏障。 如同倒退回了元嬰時。 洞府內,他所關注的不再是洞壁口探進來的綠枝,滴答聲水落,心底只剩一片平靜。 宋子章察覺到沈懷霜面色的變化,答:“靈核破碎,你修為倒退到元嬰不說,還要你重塑道心?!?/br> “你原來修什么道,鞏固道心為上,至于旁的,那就只能之后再說了?!?/br> “這些年的修為都費在永綏那一件事上了,值得么?”宋子章又問。 洞府內,藤蔓上的水珠落了地。 水聲落地,像是化開了大道三千的境界。 沈懷霜凝神望著宋子章,轉了轉眸子,眼眸流動,卻是迎上前,道:“沒有什么值不值得。閉關之前,師兄你可否讓我出去一回?!?/br> 宋子章偏過頭,他知道沈懷霜修為暫時不能用,閉關又要好幾月,只道:“你實在要見他,每月十五出關,泡冷泉的時候再說吧?!?/br> 宋子章把一截發(fā)帶遞到了沈懷霜手里。 沈懷霜低頭,指尖捻過,那段發(fā)帶清洗過,團繞齊整,煥然一新,正是鐘煜之前綁在他虎口上的那段。 其實在永綏的時候,他已經很多年沒有遇到過如此嚴重的情況。 軀體像一塊久久結不了痂的皮,破碎了,驅使任何一種結印,就像在用最粗糙的沙礫往這皮上撞,頹唐又疼痛。 沈懷霜收著不說,纏繞好,放在袖中:“那勞煩師兄給我?guī)г?。?/br> 聽山居的洞府內有一處寒石,寒石下繞著一彎清水,以供打坐養(yǎng)息。 沈懷霜辟過谷,從前突破境界,閉關幾載都是常事。 玄清門遙居山巔,云海蒼茫,遠離人間煙火。閉關歲月占據(jù)了他大半的歲月,但如今這情況,他自己都難說,到底要用上多久。 石室門閉上,滿室寂靜。 沈懷霜盤坐在寒石上,入定冥想,卻不覺得心慌,潺潺流水,積水滴落,草木生長,處處是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