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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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王府如今是皇帝寢宮。 南昱每日同其他朝臣一樣早出晚歸,乘車上下朝,極少在后宮停留。 皇后把持著人丁稀薄的后宮,照料先帝留下的太后和太妃們,少了妃嬪間爭寵奪勢,日子過得也算清凈。 皇帝不住后宮,所以就算朝臣們有心為皇帝溫暖床榻,也不知該把人往哪里送。 送進宮便是守活寡。齊王府又陰氣沉沉,滿屋符咒,誰又敢讓自家閨女去那種地方? 再說皇長子南宮熙一出生便被立為太子,深得武帝寵愛,耗費了不少心力培育,后起之秀想要一享尊榮,就算八字有一撇,得武帝青眼,也任重道遠。 有前車為鑒,三朝元老梁大人的孫女一早便入宮,由皇后做主,封了麗妃,至今無所出,回到娘家哭訴,說皇上連她的宮門都沒進過。 娘家人只能怪自己的女兒沒有那捕獲君心的本事,如今的武帝比文帝還要剛愎自用,龍淵閣幾乎把持著整個朝政,所以就算心有微詞,也不敢舔著臉進言皇帝寵幸自家閨女。 麗妃進宮兩年仍是處子之事,雖成了京城笑柄,也讓許多想效仿的朝臣止步,表面上阿諛皇帝伉儷情深,獨寵皇后一人,背地里咬牙切齒。 南昱落了清凈,顧不得群臣心思,潛心梅苑中苦惱的是別的事:回到幽冥的人是有多忙?還是不愿出現(xiàn)? 功夫不負有心人,經(jīng)過全尤一番調試的招魂陣,還是有了奇效。 不過招來的魂魄卻不是梅苑的主人,而是鬼書生——漁歌晚。 “我說你日日滴血招魂,小心失血而亡!”漁歌晚見面就是一番數(shù)落。 南昱喜出望外,哪在意那滿手的創(chuàng)口。 “別招了,回不來了!”漁歌晚一句話將南昱打入谷底。 “殿下凡身壽盡時,少了一魂。”漁歌晚道:“我看著他用神木錐刺心,也做好了完全準備,拿了聚魂燈等候一側,可殿下身死時,竟三魂不齊,又不是龍吟劍,何以至此,我一直不得要領?;氐接内さ攘艘荒辏€不見殿下魂歸,我就知道出事了!” 南昱心里一涼:“莫不是因那萬世咒,遭了反噬?” 漁歌晚凝視南昱許久,忽地伸手探入南昱體內,驚訝大喊:“怎么會這樣?” “怎樣?”南昱顧不上被他探得渾身一寒,急切問道。 “殿下給你的,竟然是命魂!”漁歌晚驚呼:“他真是瘋了!” 南昱頓感事態(tài)嚴重:“他何時給了我命魂,我為何不知?” “你那時差一點就入了幽冥,知道什么!”漁歌晚忿然道:“就算你重傷不治,以殿下的修為,也能用一把陰土讓你起死回生,可偏偏你是天靈根,陰土召回的身體無法承載你駭人的天靈之氣,想必殿下為了救你,剝離了自己的命魂?!?/br> 南昱回想起南光說的話,玄冥君救治他時,賬內曾發(fā)出痛叫聲,還伴隨著奇怪的光亮... ...風之夕在那時,竟然剝離了自己的命魂! “剝了命魂,”南昱聯(lián)想起許多畫面:“剝去命魂后,他會怎樣?” “命魂承載靈根,你說會怎樣!”漁歌晚道。 “所以他那時候已經(jīng)修為全無,可他又怎么能驅動陣法退敵!”南昱想起風之夕夜以繼日繪制的那一卷陣法圖。 “那哪是什么陣法??!就是些障眼之法,他是冥王,就算沒有了靈力,使喚幾個陰兵還是綽綽有余,你以為數(shù)十萬的北軍,能被區(qū)區(qū)陣法所退?”漁歌晚一改嬉鬧做派,神色沉重:“殿下第一次退敵,的確用的是陣法,可第二次,用的卻是陰術,揚血召陰,無數(shù)陰魂破土而出,是何場景?陰魂雖是虛物,可手里的刀槍卻是實打實的,北軍被殺死一半,再嚇死一半,剩下的恐怕也神智錯亂了吧!” 南昱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顧自憐,誰知風之夕遇見自己,才是他真正的不幸。 漁歌晚斷了思緒,想起一件舊事:“這幾年我一直在想個問題,殿下究竟是何時有的厭世想法?!?/br> 南昱猛地抬頭。 “也許就是從蓮花坡回來后,他一直沒把萬世咒放在眼里,其實就算簡萬傾手握萬世咒,也不能奈何得了殿下??伤チ松徎ㄆ?,知道了當年的事,也許那時,他就動了念頭。”漁歌晚望著南昱:“殿下那么看重你,卻與你反目,我那時候就覺得事情不對了。你可知你走后,殿下幾天都沒說話,將自己關在寢殿里。自那以后,殿下就跟變了個人似的。尤其是... ...你大婚后,他回了梅苑,站在那陰陽池里,那是我見過他最嚇人的一次,全身泛著駭人的陰寒之氣,梅苑六月飄雪,生生將一池水凍成了千年寒冰?!?/br> 南昱身形微顫。 “我跟隨殿下數(shù)百年,從未見他如此難受過... ...”漁歌晚見南昱面色煞白,嘆息道:“殿下雖是冥王,可作為一個凡軀,仍舊無法超脫??!不說這些了,我見你這兩年過得也沒個人樣,算是報應了!” 南昱聽得出漁歌晚的怨氣,也絲毫不在意他的直言不諱。這是他的報應,沒錯,這還不夠,風之夕就該直接弄死他! “對了,還有一事,我先說明?!睗O歌晚道:“你母親許宋,是我殺的,殿下不讓我告訴你。事已至此,說不說也不重要了,當時抓了許宋來,是想要她種在你身上的蠱蟲解藥,可那毒婦非但不給,還趁殿下不備,用神木釵扎傷了他的腿,我一怒之下,直接將她的頭端了,扔了下去?!?/br> 漁歌晚說的面不改色:“神木錐之傷是不能治愈的,你知道吧!” 他怎會不知! 受了那樣的傷,沒有任何靈力護體,風之夕瘸著腿,在冰天雪地里為自己找尋那頭痛之藥... ... “唔!”南昱捂住胸口。 “你怎么了?”漁歌晚問道。 “沒什么,突然喘不過氣!”南昱心疼得無以復加,扶額掩住眼眶:“你繼續(xù)說。” “難不成你不知蠱蟲之事!那宣邵不是已經(jīng)從阿娜爾那里得到了解蠱之法么,頭不痛了吧!”漁歌晚問道。 宣邵的確給他用了一段時間的藥,他只當頭痛的毛病被根治了,竟不知道是因為蠱蟲,風之夕為何不告訴他? “她是你的母親!”風之夕曾經(jīng)說過。 所以你寧可背上殺母之仇,也不想讓我知道她的歹毒用心。 她是我的母親沒錯,可你是我的什么人?... ...你不清楚嗎! “回不來了嗎?”南昱嘶啞道:“之夕他... ...是不是,回不來了?” “不知道,三魂散了很難再聚,幽冥無人,黃泉無影,如今的殿下,也不知身在何處!”漁歌晚深深凝視了南昱一眼,此人若不得冥王夙上心,落在自己手上,恐怕早讓他死了千百回。 就是此人,將他高高在上的殿下,拉下了神壇。 生于虛空的夙,穿越千萬年日月,落在這骯臟的人世間,二十七年的凡塵于他而言,不過像虛晃過樹葉落下的一道斑駁,光影稍縱即逝,不值一提。 漁歌晚愿意花幾十年的光陰去等待他的殿下重返幽冥,愿意隨侍冥王夙左右,陪他春花秋月。 可偏偏這道光,照到了南昱——螻蟻般的凡夫俗子的身上,便停駐了。 無論是冥王夙還是風之夕,都做了一個選擇:不顧生死,剝魂散魄,為其續(xù)命,護其萬全。到底是怎樣的情愫,可以犧牲到這種程度? 漁歌晚重重嘆了口氣,起身離去:“能否回來,全靠殿下執(zhí)念... ...” “先生,等一下... ...”南昱沉聲攔?。骸拔矣惺孪嗲??!?/br> 轉眼又至陰月,鬼門大開。 一縷孤魂浮游荒野,忽明忽暗的紅色冥火,不知自己姓字名誰,何為來處,何為歸路! 烈日里,一簇小小的冥火畏懼陽光,只得躲在林蔭之下、橋下暗處。 夜幕降臨,才能小心翼翼的漂游到曠野里,沐浴一下皎潔月色。 隨風飄蕩,四處無依。 直到周圍的綠光越來越多,均是朝一個方向匯去,孤魂便跟隨著那些綠光,本能的覺得,也許那里才是安全之處。 孤魂泛著紅色光芒,格格不入的混在一群綠幽幽的魂魄中,甚是顯眼。他不能再等了,又一年過去了,若再回不了幽冥,不等魂魄聚齊,自己就要潰散了。 今日是七月十五,百鬼歸冥之日,孤魂跟著越聚越多的魂魄,再次踏上黃泉之路。 “怎么又是他?。 庇泄砘陮⑦@團過于特別的紅色冥火認了出來:“去年便來過一次了,還不死心么?” 在上一年的陰月,這抹孤魂就曾經(jīng)混跡在返冥的鬼魂中,想通過那鬼門關,回到幽冥地界,還沒到查驗身份的城門,便被看守發(fā)現(xiàn),揪了出來。 眾鬼魂沒想到一年過去了,這抹紅色的孤魂還徘徊在鬼門關外。 “小紅,”由于紅色殘魂無名無姓,記不得一點前塵舊事,其他鬼魂便為了取了這么個名字:“小紅啊,你跟著我們也不是個辦法,你三魂不聚,七魄不齊,連個陰身都顯不出來,還什么都不記得,城門的鬼司是不會讓你過關的。” 被喚作“小紅”的孤魂知道,聚則成形,散則為氣。自己就是一團氣,連個鬼都算不上,想入那鬼門關,定是困難重重。 可他不想自己再這么游蕩下去,終有一天,那抹氣也會散,他不甘心。 “是啊,哪怕能想起點前事,還能托鬼司查一查生死簿,興許能尋根索源,讓你入幽冥聚魂,總比在這陽間晃蕩的強?!?/br> “自古魂散的野鬼,終逃不過兩個結果,要么投入那忘川河,永世隨波逐流。要么化成那路旁的彼岸花?!庇泄砘臧l(fā)出一聲嘆息。 黃泉路的兩旁,紅色的花朵開得嬌艷欲滴?!盎ㄈ~生死兩不見,相念相惜永相失。” 彼岸之花由一抹抹孤魂化成,在魂魄即將散盡的前一刻,帶著最后一絲執(zhí)念,化魂成花,永生永世駐立在黃泉路邊,忘川河畔,翹首期盼著羈絆之人。只為有朝一日,那人的魂魄行至此處時,能望上那么一眼。 一朵朵無葉之花,如絲如血,花瓣張揚,像一雙雙期盼之手,朝那黃泉路中極力的伸著,搖曳著,帶著無聲無息的呼喚,招呼著鬼途上的魂靈。 “小紅”停在一望無垠的花海前,久久佇立。 投身此處,化魂為花嗎?自己有執(zhí)念嗎?如果有,為何想不起來。如果沒有,又是誰的聲音,似乎從很遠很遠的地方傳來,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一遍又一遍的呼喚... ... “快走吧,時辰快到了,一會城門關了,大家都要成野鬼了!”有鬼魂開始不耐的催促,簇擁著輕飄飄的“小紅”朝城門涌去。 像“小紅”這樣的魂魄不全的,沒有排隊入關的資格,可他還是想試一試。 于是躲在一個好心的鬼魂陰身下,混跡在那一群鬼中。 “你,出來,太明顯了,這么紅,你怕不會是個花精吧!”果然,眼尖的守衛(wèi)一眼就把他認了出來。 替他打掩護的鬼魂一臉無奈:“小紅,實在藏不住,幫不了你了!” “小紅”默默退到一邊,遠遠的看著鬼魂們一個個順利的入了關。 環(huán)顧四周,剩下的均是無處可去的孤魂。 最后一個鬼魂入關后,城門的看守走了過來,卻并沒有驅散這些孤魂,帶著同情說道:“算你們運氣好,今年森羅殿大赦,左丞鬼書生在忘川河兩岸布了招魂旗,專為你們這些孤魂野鬼引路,你們去那碰碰運氣吧!” 如暗夜曙光,眾孤魂抓住這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紛紛朝忘川河涌去。 “小紅”也隨著孤魂隊伍,前赴后繼的投入川流不息的河水中,潛在水面之下,朝下游飄去。 忘川河水泛著幽幽的綠光,將兩岸的招魂旗映照得分外清晰,一枚枚陰旗插在岸邊,每一面旗上,都繪了鬼符。 還真有尋到根源的孤魂,當那招魂旗發(fā)光時,河水中便會有孤魂躍起,投到那旗子上。從此無論入生門轉世為人,還是進死門永世為鬼,總算有了歸屬。 “小紅”順流而下,羨慕的看著一個個孤魂投身旗上。 他認不出屬于自己的那面旗,也感應不到旗子對他發(fā)出任何的訊息。 難道要永世沉于這河水中嗎? 湍急的河水寂靜無聲,載著一個個孤魂,流經(jīng)一座氣勢雄偉的城樓前。 城樓上高掛著一盞紅色的聚魂燈,在暗夜里分外明顯。 “小紅”突然感受到一股強大而熟悉的力量朝自己襲來。再看那燈里,竟有一抹同自己一模一樣的殘魂在涌動,而在那盞高懸的聚魂燈下,一個白衣男子手持一柄紅扇,看向河面的同時,驚訝睜大了雙眼。 “小紅”不受控的向那聚魂燈飛去,與此同時,燈下的白衣男子驚呼了一聲:“殿下... ...” 幽冥地界,背陰之山,洞不納云,澗不流水。 白衣男子拎著聚魂燈,入了一個山洞。 “殿下命魂和地魂聚攏,虛空的天魂也該歸位了,就在此地修陰魄,鑄陰身吧!” 聚魂燈中的兩團殘魂早已合二為一,微微的發(fā)著紅光。 “我的殿下啊,虧得你回來了,不然,我看那個人也快到這報道了!” 你們當剝離命魂是鬧著玩嗎,為了讓你歸去,他舍棄一身天靈修為,從此淪為一介凡夫... ...嘖嘖,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