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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南無風(fēng)在線閱讀 - 魂歸

魂歸

    皇宮御花園內(nèi),宮女們追逐著滿地瘋跑的兩歲孩童,累得大汗淋漓:“太子,你慢著點,別摔了!”

    “熙兒太頑皮了!”皇后嗔怪笑道,眼神寵溺。

    “皮點好,二皇兄據(jù)說小時候也鬧騰。”南昱朝孩童招招手:“熙兒過來,該去練劍了!”

    太子熙乖乖走到他父皇身旁,交由御前侍衛(wèi)統(tǒng)領(lǐng)南光牽著,往校場而去。那里,有來自東嶺的劍術(shù)師父——林柯。

    林柯在南昱稱帝后,便從東嶺而來投奔了這位結(jié)義兄弟。倆人不似君臣,更是無話不談的摯友,南昱痛失了李滄瀾后,許多不能為外人道的心事,林柯便成了傾訴對象,二人時常躍到房頂之上,把酒憶話當(dāng)年。

    南昱對皇子極為嚴(yán)苛,皇后也無異議,深知太子熙將來所要背負(fù)的使命和責(zé)任。南昱不像文帝,喜歡擺弄棋局,cao控人心,對南宮熙的教導(dǎo)都是直來直去,明言若要成為一代明君,揚名后世的英雄,便得吃常人不能吃的苦,受常人無法受的罪。

    懵懵懂懂的孩童哪會懂得這些,只知道按照父皇的意思去做,便是沒錯。

    邊豐荷懂得南宮策,就算那位隱世的二皇子隱身世外,可事關(guān)家國安危時,他會毫不猶豫的站出來,最后不惜犧牲自己性命,也要護(hù)天圣平安。

    如此的豪情男兒,邊豐荷愛的深,也懂得深。所以他們的孩子,會是下一個南宮策,不避世的南宮策。

    皇后目送著太子離開,視線回到皇帝身上:“陛下,招魂之事,還沒有消息嗎?”

    南昱黯然不語。

    邊豐荷便知結(jié)果,寬慰道:“陛下也不必心急,念念不忘必有回響,浣溪君心系陛下,總有一天,會回來的?!?/br>
    南昱微微點頭,會嗎?

    三年了。

    會的,就算他不回來,自己有朝一日,也會去尋他,上至碧落,下入黃泉。

    “稟陛下,宮外有一東嶺女子求見?!?/br>
    來訪的東嶺女子,是他的姨母,許姜。

    許姜久未見南昱,心里掛念,便來了康都。同時還帶來一個眾望所歸、驚天地時的消息:

    現(xiàn)任東嶺宗主,一棍子打不出個響屁的岳伍,竟要成親了!

    成親不奇怪,眾望所歸,宗主成親是大事,也是東嶺數(shù)年來唯一的喜事。

    可驚天動地的是——他娶了一位男妻!

    許姜送來喜帖,婚禮在一月之后。東嶺之人喜好自由,也將這無拘無束玩到了極致,并非覺得這是什么丑事,不僅不知羞、不遮掩,還廣發(fā)喜帖,邀天下宗派前往觀禮。

    這算是南昱這幾年來聽到最讓他耳目一新的消息了,難得的臉上出現(xiàn)了笑容,與許姜攀談之際,才知岳伍和廣姬能成眷屬,并非一帆風(fēng)順。

    岳伍死板,廣姬浪漫,二人怎么看都覺得不搭??少F在廣姬夠堅持,用他的情深厚誼再加上軟磨硬泡,終究把那根木頭拿下了。

    南昱驚嘆岳伍的敢作敢為,更佩服廣姬的無畏和執(zhí)著。

    據(jù)許姜說,二人情深意重,相親相愛要定終身。沒臉沒皮要昭告天下是廣姬的主意,他說就算淪為笑柄,也要開這個先例。

    此消息一出,立即成為修真界關(guān)注的焦點,人們一開始各種嘲諷和聲討,傷風(fēng)敗俗、罔顧倫常等口誅筆伐不絕于耳。

    笑夠了,也罵夠了,人家東嶺不為所動,整個宗門似乎都非??春眠@一對,人前人后也極盡維護(hù)擁戴。

    東嶺的風(fēng)頭過去,長吁短嘆之余,竟有人莫名生出羨慕之意。尤其是那些閨閣女子,竟然暗地里組織了什么“同心社”,或是寫詩,或是作畫,甚至有繡鴛鴦?wù)眍^的,源源不斷為東嶺即將成親的一對新人送去祝福何賀禮。

    守舊之人感嘆世風(fēng)日下,深閨女子們樂在其中。

    東嶺儼然成了真正的世外樂土,雖然門生們言行無狀,行為不羈,可貴在敢愛敢恨,不畏世俗,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樣子。

    南昱在心里深處,對此也無不艷羨,無論是以仇恨為宿命的許宋,還是想傾覆天下卻不得其法的簡萬傾,皆是我行我素之輩。

    哪怕是花奚、季空之流,也從不在意世人評說,活得肆意灑脫。

    “昱兒,高晚回東嶺了!”許姜帶著一絲歉意告知此事:“我知你不喜他,可岳伍執(zhí)意將他留下了。”

    南昱對此無甚感覺,對高晚也談不上喜惡。

    “林柯去信我才得知,你竟然被jiejie下了蠱咒,”許姜神色黯然:“jiejie一生執(zhí)念便是為父報仇,想必因此才會如此?!?/br>
    “她與高晚之間,到底有何仇恨?”南昱問道。

    “高晚有個meimei,天生白瞳鬼眼,jiejie欲窺浣溪君真身,便剜了高晚meimei的雙眼,施以靈術(shù)安放在自己眼上,可沒過多久,便遭了反噬,導(dǎo)致雙目失明?!痹S姜道出了真相。

    南昱聽得一陣寒栗,難怪高晚會對她恨之入骨。

    “昱兒,不要懷恨你的母親!”許姜寫道:“她一生,也沒過幾天好日子。她就是太過剛烈、太執(zhí)拗了!一條道走到黑?!?/br>
    “... ...”南昱無言以對。他沒有什么資格恨許宋,說道執(zhí)拗,也許是遺傳,自己有過之無不及,說話一樣難聽,口是心非。

    忽見南光驚慌失措的入殿,見了許姜,先是一禮,極力控住神色:“陛下,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南昱皺眉看了南光一眼:“又有何事?姨母在此,先不回去,你去通知御廚,備些好菜好酒?!?/br>
    南光欲言又止,領(lǐng)命出殿,嘴里嘟囔著:“守了三年的花,也不回去看看?!?/br>
    “說什么呢?”南昱不耐。

    “我說,府里的梅花,開了... ...”

    南昱渾身一震,隨即瘋了一般的沖出去。留下莫名其妙的許姜、百感交集的南光。

    三年了,梅花終于開了,是不是你回來了?

    入府進(jìn)入梅苑,花樹迎風(fēng)招展,枝頭綴著朵朵紅艷,馨香撲鼻而來。反季開放的紅梅,前所未有的絢爛。

    南昱立于梅樹下,紅梅花瓣隨風(fēng)飄落掌中。

    “之夕... ...”南昱輕喚:“是你嗎?”

    是你吧!

    可院落里,哪怕一個虛影,都不曾看見。

    清風(fēng)卷起一地落英,朝屋里飄去,南昱不由自主跟了上去,花瓣紛落案頭書頁間、硯臺旁。

    南昱一陣失落,漁歌晚沒有成功嗎?

    拂去紙上的花瓣,白紙上赫然出現(xiàn)的兩個字讓南昱驚得幾乎昏厥,這不是他寫的字,這是風(fēng)之夕的筆跡:

    ——奇無... ...

    南昱眼眶一濕,鼻子一酸:“之夕... ...”

    躍然紙上的兩個字淹沒在他眼中,離愁別恨齊涌心頭,喉頭發(fā)緊,婆娑滿目.....

    紙上緩緩又出現(xiàn)幾個字:

    ——可有想我?

    南昱破涕一笑,手指輕撫紙上的字跡,沙啞道:“... ...你說呢!”

    ——我回來了!

    “嗯,”南昱點頭,睫毛一顫,淚水滴落暈開一片墨跡:“我知道,... ...我一直在等你。”

    ——奇無,不要哭!

    “我沒哭!”南昱聲音黯啞。

    ... ...

    “好了好了!”漁歌晚的聲音不知從哪里冒了出來,掩飾了一下略紅的眼眶:“看不下去了!殿下,他那是喜極而泣?!?/br>
    南昱的視線始終不舍得離開那幾個字。

    “皇帝陛下,我家殿下現(xiàn)在只是一抹神識,還未修得陰身,所以你看不見他,殿下也不可在陽間久留,本來我來通知你一聲便好,可殿下偏要親自來,想必想你想得厲害了!”漁歌晚喋喋不休:“再過幾日便好了,你們暫且忍耐一下?!?/br>
    “陰身,”南昱這才抬起頭看漁歌晚:“之夕的陰身,很難修嗎?”

    “聚齊三魂已是不易,修陰身要在幽冥極陰之地,還要有載七魄之物,殿下是極陰地靈根骨,以蝰蛇膽為最佳,我已經(jīng)打探到那蝰蛇巢xue,不日便取來?!睗O歌晚說道。

    “蝰蛇乃神獸之一,取其膽,怕是不易吧!”南昱擔(dān)憂道。

    漁歌晚忽地甩開扇面,一臉悲壯:“蝰蛇不止一個膽,為了幽冥主子,獻(xiàn)上一個是它的榮幸。能為殿下深入蛇xue,也是我的榮幸。”

    南昱正想說可有自己效勞之處,見紙上又出現(xiàn)幾個字:

    ——不可魯莽,此事交予勾陳去辦即可

    南昱這才放下心來。

    “我倒是忘了,勾陳與蝰蛇是拜把子?!睗O歌晚道:“殿下,你不能在此耽誤太久,要不,我先帶你回背陰山吧!”

    南昱此刻雖然只能通過紙上的字跡與風(fēng)之夕交流,他回來了,卻看不見摸不著,就算這樣,也不舍他就這般離去:“之夕!”

    “知道了,久別勝新婚,殿下比你更急... ...”

    “啪”的一聲脆響,漁歌晚捂臉失色道:“... ...歌晚失言了,殿下恕罪??傊?,你就等著吧,十日之后,殿下陰身鑄就,便可相見了,在這之前,還請皇帝陛下做些準(zhǔn)備?!?/br>
    所謂的準(zhǔn)備,便是撤去全府上下的招魂符,再布了一個幽冥陣。

    總之要為那幽冥之主打造一個適宜的住所,府中克陰之物一概不能留存,包括所有能反光的鏡面,都要撤出。

    甚至整個齊王府大大小小的門面墻面都換了顏色,門簾窗簾也盡換了黑色布幔,儼然一副陰森之相,連南光見了,都瘆得后背發(fā)涼。

    等待與其說是難耐,不如說是恍惚。

    從梅苑花開到紙上留痕,南昱都覺得像一場夢。

    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夢到過風(fēng)之夕歸來的場景,醒來皆是虛無一片,所以就算按漁歌晚所說做好了完全的準(zhǔn)備,他也時常懷疑那只是夢中所聞,尤其是那梅花,只開了一日便謝了。

    就算是夢,南昱也沉浸其中,除了上朝便足不出戶,守候在陰氣沉沉的齊王府里。

    虛虛實實的日子過得太久,南昱清晨聽到一聲輕喚后醒來,也沒有太過吃驚。

    直到映入眼簾的人又喚了一聲:“奇無?!?/br>
    南昱才懵然愣住,表情來回變幻,幾近失控,最后一激靈,張臂便抱上去... ...

    空無一物,還是夢??!

    躺在身旁的人任由南昱抱過來,雙臂穿過虛影,看著那一臉是失落:“是我!”

    南昱失神喚道:“之夕... ...”

    風(fēng)之夕看到南昱委屈失落的表情,嘆息道:“這才是我本來的面目,你能看見,卻觸碰不著,該怎么辦才好?”

    南昱躺回原處,風(fēng)之夕出現(xiàn)的方式他并不意外,也并非沒有這個心理準(zhǔn)備,或許是等得太久,期盼得太久,那些大起大落的澎湃心潮漸漸化成涓涓細(xì)流,這才三年,即便是三十年,他也會安靜的等下去,就算只等來一個虛影。

    “之夕... ...”南昱微笑看著眼前之人,輕輕的喚著那個不知道叫了多少次的名字:“是你嗎?小師叔。”

    “是我。”風(fēng)之夕的聲音同樣輕柔。

    兩人就這樣安靜的對望著,腦海中那些各種呼天搶地、情緒崩潰的重逢場面并未上演,此刻似夢似幻,凝視著對方的眼睛舍不得移開。

    太久了,太久沒有見到了。

    無論是南昱還是風(fēng)之夕,都恍若隔世,各自心里都積攢了很多的話,可就是說不出來,不知從哪句話開始說起。

    千頭萬緒籠罩在南昱心頭,有喜、有痛,有悲,有恨。

    恨之入骨,愛之如命。

    風(fēng)之夕從別離到身死,所有的選擇都是自己做的,沒有同南昱說過一句。他為南昱所做的任何事情,南昱其實并不感激,也不感動,更多的卻是怨憤,風(fēng)之夕自作主張,讓自己成了一個自私且卑微的人。

    若真要他說出什么,那他最想問的就是,你憑什么自以為是的死去?

    你留下一個結(jié)發(fā)香囊,是什么意思,表示你始終如一?

    我南昱在你風(fēng)之夕眼中,到底還算不算個男人?

    可南昱說不出口,他不忍心,怨憤也罷,委屈也罷,都抵不上風(fēng)之夕此刻出現(xiàn)在自己的面前,其他的一切,他都不在乎了:“回來就好,這樣... ...很好!至少能看見??傆幸惶?,會在一起的,”南昱遲疑了一下:“不是嗎?”

    風(fēng)之夕神色變幻了一下,點頭道:“是的。百年人間,我陪著你,等著你?!?/br>
    南昱慢慢品著,突然神色一異:“你... ...看著我慢慢變老?”

    “生老病死,本就是世間常態(tài)。”風(fēng)之夕緩緩說道。

    “... ...不行!”南昱越想越害怕:“按你那意思,你保持不變,而我,會老,會... ...”會丑成什么樣子!細(xì)思極恐。

    風(fēng)之夕的手撫上南昱的臉,雖沒有觸感,卻帶去一股冰涼:“變老也不壞?。∥业故窍肟纯窗缀拥哪蠈m武帝?!?/br>
    南昱眸色一黯,腦海里瞬間出現(xiàn)許多畫面:風(fēng)姿卓絕的風(fēng)之夕對著一個滿臉皺紋、發(fā)須花白、牙齒掉光的垂垂老叟,深情款款的喚著... ...

    “奇無... ...”

    南昱一個激靈。

    風(fēng)之夕接著說道:“若是你覺得不適,我會陪著你變幻模樣?!?/br>
    這不是一回事,南昱暗嘆一口氣,覺得自己娘炮又矯情。

    “先不想那些,說眼前吧,”南昱道:“你現(xiàn)在的陰身和修為,算是恢復(fù)了嗎?”

    “嗯,陰身初成,還得時?;赜内ぞ坳帤?,加以穩(wěn)固。”風(fēng)之夕道:“我也不能連日在這陽界徘徊,我一個陰人,與你呆在一起的時間久了,也不好?!?/br>
    “有什么不好?”南昱說道:“我不會再去管旁人眼光。”

    “不是那個意思,”風(fēng)之夕盯著他:“輕則疾病纏身,重則折損陽壽。”

    “我不怕,損便損吧!”南昱道:“我沒想活太久!”

    風(fēng)之夕愣了一下,轉(zhuǎn)臉一笑:“我不行。你天靈根骨,與你呆久了,也會損我的陰壽,我... ...怕死!”

    南昱噗嗤一笑,已經(jīng)為鬼的風(fēng)之夕怕死,聽來雖是個笑話,可讓他心里酸澀難受。

    “雖不知你還能死到哪兒去,但既然害怕,咱們就別死了。聽你的吧,師叔想怎么樣都行,只是... ...別再擅作主張,一消失就是三年了?!?/br>
    風(fēng)之夕臉上重現(xiàn)以往的一本正經(jīng):“見面還是可以保證的。每月我會盡可能留幾天,尤其是在七月,那時候陰氣充裕,不僅能呆的久一些,還能... ...”

    南昱留意到風(fēng)之夕臉色驟然一紅:“還能什么?”

    “還能,干點別的!”風(fēng)之夕臉更紅了。

    南昱忍不住想笑,重聚陰身歸來的風(fēng)之夕,與初見時無異,還是那么羞于啟齒親密之事。

    南昱一陣感慨,下意識伸出手去,想將他樓入懷中,可伸到一半又停住了,轉(zhuǎn)而似有似無的在風(fēng)之夕臉龐輪廓邊沿輕輕撫過,生怕一不小心,眼前的影子便散了:“之夕啊,若不是... ...”

    若不是肩上還擔(dān)著這一副山河,若不是熙兒還年幼,此刻我便想讓你帶我走。你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南昱沒有說,風(fēng)之夕也不會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