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節(jié)
漫長的春夏,炎熱、潮濕、多雨,走在大街上,進入了一個蒸籠,非得快些進入陰影之中,才能避開一些暑氣。 碎石鋪平的街道比番禺城中的黃土街還要平整寬闊,街道兩旁邊修筑著青磚瓦屋,瓦是木瓦,涂了防水的桐油,用鐵釘固定,有的干脆就用的稻草房頂——這樣被吹飛也不心疼,整個街道,潦草中又帶著勃勃的生機。 這是孟姑娘修筑碼頭時,順手修筑的一片商鋪,用來堆積貨物,中轉交易。 阿弟抬了抬沉重的背簍,赤足輕快地穿行在街道上。 他十三四歲的模樣,頭發(fā)凌亂且?guī)е?,散發(fā)著重重的異味,身上的衣服只是圍繞腰臀上的一塊破布,胸膛上掛著一串玳瑁珠,身上有著簡單的紋身,那是他們這支山俚人的圖騰。 轉過街道,有一間小鋪,他飛快地走進陰涼的屋子里,將背上的背簍放到柜臺上,清亮的眼睛帶著期望看著那柜臺后的中原人。 那人得非常好看,比寨子里最美的姑娘還白,皮膚光滑得像珍珠,身上的料子都是他從未見過的。 阿弟有些想怕弄臟了他的衣服,悄悄退了一步。 那人溫和地笑了笑,說了一些他聽不懂的話,便將他背簍里的藥草一一挑揀出來,他的動作熟練又好看,很快就從中選出了一堆,然后在柜臺里拿出了一把鋼錢,數(shù)了數(shù)后,遞給他。 阿弟眼睛和嘴角一起彎了起來。 將鋼錢放在口袋里,摸了又摸,感謝這位貴人慷慨。 對方只是笑著點點頭,便將那些還算新鮮的藥材收起,開始交待手下的藥童了。 阿弟握著錢出門時,覺得照在身上的太陽都不熱了,整個人都感覺輕飄飄的。 他走到另外一間鋪子里,這個小小的鋪子里放著很多麻布,還有一個個精致的竹筒…… “這不是山云洞阿弟,你怎么在這?”一個聲音突然問,說的是他們這里的俚語,他轉頭,便看一個男人走進了鋪子。 “是羅浮寨的石頭哥啊,”阿弟抓了抓腦袋,有些靦腆地笑了笑,“我和阿哥一起來的,他水性好,在晉人的碼頭搬木頭,這里的鹽便宜,我便想多帶些回寨子里。” 他鄉(xiāng)遇故知,兩個俚人便聊了起來。 “你們羅浮山那么遠,怎么也過來了?”阿弟好奇地問,那可有一百多里,還要過幾條大河呢。 “聽說晉人最近修城,給的獎勵特別多,還有鹽,我就過來看看?!笔^一臉沒見過世面的模樣,“這里好東西可真多?!?/br> “是啊,當時我們都不相信呢,可他們真的大方,”阿弟眼睛時仿佛閃著錢幣相同的光芒,“不但給吃飽,每天報酬現(xiàn)給呢,用模子,壓這么大一塊鹽,特別緊實?!?/br> 他伸手比劃了銅錢大小、手指的厚度。 果然,對方立刻投來羨慕的目光,他接著便說起了這里的活兒給的報酬,還有各種不同的神奇之處。 “……管事的先生說了,下午日頭太大,不做活,早上和傍晚做,每天還用草藥熬了一種叫‘涼茶’的東西,”阿弟有些興奮地比劃著,“那水黑乎乎的,苦得想吐,但是喝了后,身子爽利,特別舒服。” “這么厲害?”石頭驚訝地問。 “當然,有些藥草,還是我親自去采的呢,”說到這事,阿弟就特別驕傲,“那些草,我很多都見過、都認得,靠著采藥,如今我掙得比阿哥還多呢?!?/br> “那,現(xiàn)在還招人么?” “招啊,就在前邊的碼頭上,等會帶你去?!卑⒌茏咭鲩T,又退了回來,“你等下,我買個物什。” 他走到柜臺前,躊躇了許久,才指著抬前的一條汗巾,拿出自己的錢袋。 阿兄每天累得汗水直往眼睛里滴,但舍不得用管事發(fā)的汗巾擦臉,他把那汗巾收起來,說是要送給喜歡的姑娘。 對方從他的錢包里拿出幾枚鋼錢,點點頭,給他取了貨。 石頭看著那小小一張,柔軟干凈,像是一堆浪花樣的汗巾,想伸手摸一把,被阿弟打了手。 兩人走到碼頭上,石頭便被這長長的棧道碼頭驚呆了。 就在他轉身問這棧道有多長時,卻發(fā)現(xiàn)阿弟整個人的眼睛在那一瞬間,幾乎像金魚一樣凸出來。 石頭有些茫然地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遠方海面。 一如既往的平靜的無垠,還有很多船過來,沒什么——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定神看了看,又再用力地揉了一把眼睛,整個嘴唇都不由自主地張大,完全閉不起來。 天啊,大船。 好多的大船! 他出生到現(xiàn)在,就見過一兩次的大船,且都是那么一條。 但現(xiàn)在,駛過來的有多少? 他數(shù)完了手指,又數(shù)了腳趾,然后絕望的發(fā)現(xiàn),都不夠,遠遠不夠。 …… 與此同時,坡山的碼頭上,孟嵐拿著單筒的望遠鏡,對著遠方海面看了又看,評價道:“百舸爭流啊,這畫面真不錯,比什么特效都有真實感,放網(wǎng)上肯定又能吸一波粉。” 她旁邊的助手勉強笑了笑,說你說的對。 “數(shù)目清點好了嗎?”孟嵐又問。 “嚴大佬帶過來的船有兩百九十六艘,其中大部分是在馬來群島收購的豆蔻、胡椒、丁香,因為他們要量太大,所以還在香料島耽擱了半個月,才裝滿近三百艘船的貨物?!?/br> “我們的貨呢?” “已經(jīng)備得差不多了,最多的是絲綢,南方最喜歡大量囤積的東西,已經(jīng)收購了一萬多卷,”她旁邊的助手,頓了頓,才繼續(xù)道,“另外,從北方調過來六千多件陶瓷制品,至于鏡子、口脂之類的東西,本身產(chǎn)量就很低,所以并不多,刀具的話,大馬士革刀算是冷兵器的巔峰了,我們的合金刀具并不具備太大優(yōu)勢,所以并沒有調撥太多過來?!?/br> “另外,這些都是從北方工業(yè)合作社賒來的貨,黃宗欽等人要求入股分配?!?/br> “哦,告訴他們,這些還要商議?!泵蠉箍粗h方海岸的船只,微笑道,“現(xiàn)在,讓我們去迎接大佬吧?!?/br> 我見諸船多有錢,諸船見港口,當然也是同樣的心情。 在看著遠方城市那極具東方風情的輪廓時,西方船隊的水手與船長們,就同時發(fā)出了震天的歡呼! 到了,這是東方! 他們來到了東方,富庶的土地、擁有神秘文明、強大的實力、還有無數(shù)智者的東方! 從四月初到八月,整整四個月,沒有在沿途港口停歇貿易,只順著季風,頂著風暴,才拼死抵達的東方! 這次的航海過程并不平靜,在印度半島時,就險些被留下,而后來在中南半島,又遇到了風暴,當時港口泊位不名夠,很多沒能進港躲避的船只都傾覆了。 以及在馬六甲海峽,雖然很小心,但的在退潮時,還是有十來艘船觸礁,沒法再跟上船隊,只能遺憾地就地修補,然后等待回航。 最大的一次損失,是在都元國處,因為一點小沖突,那里的土著放火焚燒了大量船只,一路下來,零零總總,他們總共損失了近三分之一的船。 但乘下的船長不但沒有畏懼悲傷,反而一個比一個興奮激動——壞掉一船就少一個競爭對手??! 遠洋貿易本就危險,而且是如些前所未有的長航,他們其實已經(jīng)做好了探路的準備,并沒有對一次性找到東方航線抱太大的希望。 但是,居然一次,一次就到了! 那美麗的絲綢啊,他們就要見到了!嚴還說過,絲綢只是東方的神奇物品之一,不輸給它的珍貴事物,還有許多。 他們完全無法想像,要什么樣的東西,才能比得上絲綢更美好,真的存在嗎? 一時間,幾乎所有船長都要求水手們,用全帆前進,一定要第一個進港! 第一個進入東方港口的船長——與秦國的初會面,帶去本國國王的問候,這些將是會記入歷史的偉大事件! 就在他們一個個激動萬分時,突然間,海螺低聲沉的號聲,傳遍了整個船隊。 這是嚴在要求他們編好隊列,依次進港。 …… 好吧,這是嚴的故鄉(xiāng),當然得他第一個進。 幾乎是立刻,船長們都放慢了速度,讓一艘不是特別出眾的船緩緩行進到隊伍最前。 這只船隊來得太突然,接到消息后嚇得廣州刺史王機要求立刻關上城門,嚴陣以待,本人更是登上高山,拿著孟嵐送的單筒鏡看了又看。 就在他緊張萬分之時,看到那高高的桅桿上,掛起了一張赤色的旗幟。 北方的赤血旗。 王機氣得破口大罵,差點砸了望遠鏡,前幾天那個靜姑娘是說有只船隊要來,但這你娘的是“一只”嗎? 很快,船只一一進港口,大量的俚人好奇地在碼頭上探頭探腦,想知道這些是什么人。 但當那些夾雜著金發(fā)、褐發(fā)、藍眼、碧眼的地中海人過來時,很多人紛紛尖叫出聲,四散逃離。 然后才后知后覺的想起,管事好像早就說過,會來一只西域的船隊,眼睛和頭發(fā)長得不一樣,于是又有一部份人悄悄靠過去,小心地凝視。 而很快,當先的那條船在港口停靠穩(wěn)當,一名俊美端方的青年掛著愉悅的微笑,帶著自己的老虎,走向了正在碼頭等侯的靜*孟嵐*深同學,他溫柔伸出手:“孟姑娘,初次見面,久仰了?!?/br> 孟嵐握上他手,笑容燦爛:“吾亦然。” 第135章 大開眼界 兩位克制的首領級人物并沒有產(chǎn)生什么火光四散的化學效應,他們相處的親切且友好,甚至有些一見如故的模樣。 當然,更多的原因還是因為并沒有什么時間敘舊。 番禺港口雖然經(jīng)過了擴大建,還是只有大約六十個木棧泊位,防止貨船相撞,為了維持安全距離,這已經(jīng)是港口擴建的極限了,而且這次是因為一次性來太多船的需要,若是一次性修太多泊位,以后沒那么多船來,也不利于將來的維護。 至于說將來肯定是大港——廢話,將來的大港還用什么木棧道啊,肯定要重修的。 所以,如今還有大部分的船都在海里,沒有靠岸。 但這也是正常的,大型海船在遇到小型港口或者滿泊位時,為了避免擱淺,都是放下小船,將大船上的貨物運上岸,再用小船從岸上將買到的貨物運到船上。 這樣的同時也能防止不懂外國語言的船員到處亂跑,減少損失,也可免得被當?shù)赝林惖囊u擊。 隨后,這次的各船隊都派來代表人物,浩浩蕩蕩的四十多個人,跟在嚴江身邊神情激動又戒備——搞航海的都知道,無論哪個港口,都是很危險的,不同的語言不同的信仰不同貨物,很容易產(chǎn)生沖突。 死人不可怕,可怕的是被趕出港去,那就白來白死那么多人了。 因此他們跟緊了嚴江,這是他們目前唯一的一個翻譯。 入港的細節(jié)嚴江先前就已經(jīng)安排得差不多,在和孟嵐寒暄后,又向船隊們的代表們介紹了這是本地港務官。 船隊代表們立刻激動了,各種波斯語希臘語拉丁語就轟了上去。 而這時,孟嵐身邊已經(jīng)走來兩位國家隊的成員,帶著一口有些口音的古希臘語和他們交流起來,從容地當起了孟姑娘的翻譯。 這些小哥哥們進入自己熟悉的領域后,整個人都都仿佛散發(fā)著耀眼的光芒,把船隊的代表們閃得有些自慚形穢,不過,他們這次來,是很有誠意的。 他們非常明白要怎么表達自己的誠意。 所以立刻吩咐水手,搬下來十數(shù)口大箱子,做為禮物,并且直接打開。 幾位玩家沒有說話,神情淡定非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