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jié)
現(xiàn)代醫(yī)學發(fā)展到如今,看似無所不能,卻連一個小小的口腔潰瘍的病因都沒搞明白。醫(yī)生如果真的是神,夏知薔也許壓根兒不必受什么手術的罪,在術后更不必經歷復發(fā)、癌變、無法生育的心驚膽戰(zhàn)。 馮殊以為,自己才是沒用的那個。 就比如此時此刻,他除了干等著夏知薔醒轉,再沒有別的辦法。 直到半小時后,夏知薔才被推出了恢復室。 仁泰樓和心外所在的仁康樓隔得有點遠,吳新明便做主將夏知薔塞進了樓上的vip病房。 “插那些來療養(yǎng)的老干部的隊可以,錢可一分不能少。你承受得起就出出血,免得兩頭跑,”他板著臉,“人我給你安排好了,再請個護工,盡量別耽誤工作。” 馮殊收下了這份大人情。 回病房以后還要持續(xù)喚醒,夏知薔迷迷糊糊的,眼睛剛睜開就想閉上,嘴里還嘟囔著“好困”,馮殊晃她臉她還不樂意: “讓我再睡會兒……討厭死了……你走,別扒拉我……” 護工大姐笑:“平時是欠了多少瞌睡?我照顧的病人里,就數(shù)她最困?!?/br> 馮殊邊掐夏知薔的臉頰邊嘆:“之前,的確是太辛苦了?!?/br> 所以她體檢表上的數(shù)據(jù)才會顯示消化系統(tǒng)都不太好,血糖低,膽囊里還有小結石,全是作息不規(guī)律、有上頓沒下頓造成的。 病因不明的巧囊,興許也有生活方式的影響存在。 是馮殊沒照顧好她。 等大半夜過去,夏知薔終于醒透了。 身上繞滿了各種儀器的線路和軟管,中途吐了兩次,她難受得不行,動也不能動,還人生第一次插了尿管……不用想,夏知薔就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模樣該有多丟人現(xiàn)眼。 見人眉頭鎖得很緊,馮殊忙俯下身問怎么了,說如果不舒服千萬別忍,有要求就提。好像她就是張口要天上的星星,他也會去摘一下試試一般。 幼年,只要一生病,夏爸爸夏mama就會停止吵架,一起圍在床邊照顧女兒,除此,還有取之不盡的玩具飲料零食供應,以至于夏知薔那時候天天盼著生病。 夏知薔這會兒也是差不多的想法:就沖著馮殊這溫柔熱切的眼神,她寧愿天天做手術。 她盯他的臉盯了很久,一言不發(fā)。 馮殊心里發(fā)毛,問:“是有什么話要說?” 夏知薔幅度很小地點了點頭。 馮殊一驚:“胸悶,還是傷口疼?” 她搖搖頭,再稍微抬起手,指了指馮殊。 “要我做什么嗎?” 吸足一口氣,夏知薔這才說出段完整的話來:“你……你能不能,把我,從黑名單里……放出來?。俊?/br> * 忽略掉身體上的不適,以及對工作室那邊的擔憂,夏知薔的住院生活還是很愉快的。 起碼可以天天見到馮殊。 病房就在心外科樓上,他一有空閑就會來,陪她吃飯,或只是呆幾分鐘、說兩句話,夜晚則歇在外間。 某天,夏知薔輸液輸?shù)妙^暈腦脹的,接到了夏勝利的電話。夏勝利聽出她語氣中沒什么精神,意外道: “最近生意不好?都有時間睡懶覺了?!?/br> “沒有啊。挺好的,都挺好的?!彼斓貞吨?,生怕對方覺察出不對,想再說幾句就掛掉。誰知,做事很利索的責任護士推著車進來,大聲對了名字床號,隨后掀起她胳膊就準備肌rou注射,還說: “這個針出院以后也要來打,一個月一支,連打三個月,別忘了……” 夏知薔趕緊將手機捂得緊緊的,可還是被夏勝利聽見了。 得了空的馮殊推門進來,就見病床上的某人哭喪著臉:“我爸知道了,我完了。” 他并不意外:“本來也瞞不了多久。” “能不能幫我一個忙?” “什么?” “我想要口紅,還有眉筆?!毕闹N天生眉毛淡,加上術后臉唇蒼白,鬼一樣,夏勝利見了不知道得多糟心。 馮殊只得去了護士站。 大家圍觀這位喝口水功夫都要往樓上跑的馮醫(yī)生好幾天了,現(xiàn)在人自己送上門來,不逗幾句是不可能的。 她們愣是湊了十好幾支口紅唇釉放桌上,排兩排,故意為難某直男: “馮醫(yī)生,你要哪支?。俊?/br> “這是chili,這是tf15,這是紅管405……你看看,哪個好?” “珊瑚紅豆沙紅橘紅南瓜紅,挑吧?!?/br> “就一次機會,選錯了不能換的。” 馮殊本就不太好意思,一開始也被這場面震住了:幾乎是一模一樣的紅色,該怎么選? 他猶豫不決的樣子滿足了幾個小護士的惡趣味,有人提示:“你是沒見過你老婆涂口紅嗎?回憶一下不就好了。” 他腦子里閃過一個畫面。 憑記憶選了個偏橘的紅色,馮殊說了聲“謝謝”,自信滿滿滴回病房去了。 夏知薔正后悔剛才沒說明白,生怕這人找個死亡芭比粉過來,誰知,馮殊好巧不巧就借到了她最常用的色系。 “你怎么知道我適合這個色,”夏知薔讓馮殊舉著手機給自己當鏡子,邊涂邊問,“那幾個護士推薦的?” “不是?!瘪T殊伸手替她蹭掉了唇邊涂出去的一點顏色,動作自然,“之前見你涂過類似的?!?/br> “什么時候?” “有段日子了?!?/br> 這個“有段日子”,距離現(xiàn)在七八年了。 馮殊還記得那天,某個小女孩在鏡子前來來回回試了五六個顏色。明明素面朝天就已經很好看了,她非要瞎折騰,涂完又擦,擦完再涂,弄得嘴巴都要破皮。 直到她抹了個橘色在唇上。 馮殊一時忘了自己的所在,脫口道:“這個好?!?/br> 那女孩聽見了。 她先是一愣,旋即四下仔細看了看,直到確認畫室里真的空無一人……啊的驚叫出聲,她慌不擇路地跑了出去。 后面好幾天,怪事一樁接一樁。 這個膽小卻也按奈不住好奇心的姑娘,在某天課后特意留下。無人畫室里,她在鏡子上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用水粉筆留了四個字: 你是鬼嗎? * 夏勝利當天中午就趕了過來。 背地抹了幾把眼淚,他沒在女兒面前表現(xiàn)出半點負面情緒,而是發(fā)揮廚師本色,尋了幾只鴿子,在套間廚房里熬起湯來。 “彭定軍這臭小子,說想學你單干,前幾天剛把酒店的活兒給辭了。我讓他先來知芝待段時間,積攢點經驗,順便幫忙。這一個月的單子有他撐著,你偶爾去把把關就行。放寬心,好好休養(yǎng),一切有爸爸呢?!?/br> 夏知薔已經能下床了,趴住她爹的肩膀笑得見牙不見眼的。 馮殊這會兒不在病房,夏勝利等護士和護工阿姨也出去了,悄悄從口袋里拿出個東西來,遞給女兒:“看看,和你丟的那個像不像?” 接過這枚和自己婚戒有□□分相似的戒指,夏知薔瞪圓眼睛:“您哪兒買到的?我去問過,說是舊款,早賣完了?!?/br> “買?”夏勝利想想就無奈,“這是你葉阿姨找做珠寶的朋友加急訂的,要不是賣她的人情,哪兒會這么快。不過這東西不貴,你別有負擔,就當是爸爸和阿姨送你的禮物,祝你和小馮長長久久嘛?!?/br> 回南江前,夏知薔從相冊里翻出張很久之前拍的戒指照片發(fā)了過去,只是想讓父親對照著再找找,誰知他們居然比著做了個一模一樣的出來…… 夏知薔眼睛紅了。 為cao碎了心的夏勝利,也為真上了心的葉青。 “年輕人氣性大,吵架了也不是不想和好,只是缺個臺階。你把它拿著,找機會隨便塞哪兒,當著小馮的面再翻出來,不就好了。” 騰出地方給女兒女婿交流,夏勝利燉好湯就先回了女兒家去,準備東修修西補補,打掃打掃衛(wèi)生。 夏知薔將戒指揣口袋里,在病房里轉來轉去。 放行李箱里?正好這箱子是她從廣云拖回來的,戒指落里面說得通;或者是洗漱包?它也帶回廣云去了的;牛仔裙的口袋也不錯,錢包夾層貌似更合理? 她糾結許久沒拿定主意,剛踱到病房門口,就聽見馮殊的聲音在走廊上響起、 這聲音遲遲沒往病房這邊靠近。 夏知薔有點好奇他在跟誰說話,便扶著扶手挪到門外。 馮殊正在跟一個rou團子似的小男孩兒大眼瞪小眼。 那小胖子正抱著他的腿。 喊爸爸。 “我真不是你爸,”馮殊很想給當?shù)衲ш惒炒騻€電話,讓人來過足癮。他蹲下,問那孩子,“你家里人呢?” 孩子有點舌系帶過短,口齒不清楚,胡亂嘟囔了幾句,就又開始喊爸爸。 路過的護士告訴馮殊:“這是我們護士長的小兒子。眼睛可賊了,見到漂亮的就喊媽,帥的喊爸爸,爹媽遍布好幾層樓,到處騙吃騙喝。你看這rou長的,全憑本事?!?/br> 馮殊好笑,問那孩子:“你幾歲了?” 小胖子手指頭瞎比劃了一通,伸出四個:“兩稅,零五個月?!彼謴堥_雙臂:“爸爸,抱。” 馮殊只得脫下白大褂,去抱孩子。來到走廊墻邊的宣傳欄前面,他饒有興致地指著圖畫教小胖子什么是七步洗手法。 一個敢教,一個敢學,都挺認真。 夏知薔就這么探著頭看,心頭莫名癢癢的,某個想法蠢蠢欲動。 另一頭,電梯門開,季臨淵抱著束和自己氣質格格不入的花走了出來。剛準備步出電梯廳,他捕捉到某個熟悉的聲音,將步子放慢。 他聽夏知薔叫道:“馮殊,馮殊?!?/br> 季臨淵往外走了一步,側頭遠遠看過去。夏知薔正撐著扶手,一點點往走廊上移動。稍遠一點的那頭,馮殊將懷里的孩子交給一個護士,大走到她跟前: “怎么自己跑出來了?襪子也不穿?!?/br> 夏知薔沒回答,而是騰出手,用手指比了個二:“我,兩歲零兩百七十七個月了。”